[原创]复活傀儡
<P>复活傀儡</P><P> 模糊不清的时间印记以及混沌迷蒙的空间定位。只是那些人的脸,脸上呈现的喜怒哀乐,却渐扩大、清晰、定格。</P>
<P> 一
呈椭圆形的一面古旧铜镜半倚着墙搁在桌上,镜面破碎了一角,突兀地空洞;桃木铸的边是梨花纹理,可是也在镜面破损外缺了口,一朵靠近缺口的梨花平白地失却了另一半。铜镜带着这一副残缺的脸庞静静地立在那儿,倔强地履行着它的天职,纵使它的面孔是一片紊花。
煤油灯黯淡的光息在狭小的房里忽明忽暗,这是一个清冷的夜晚,朽木的窗台上一片雨湿,灰黑的水流沿着土墙上的坑坑洼洼涎成了数道渍痕,像是岁月在人脸上留下的痕迹,那么触目惊心,又那么不可抹杀。
雨不停。已经很多天了,又不是春雨,秋天了呵,这个时候的天气也变得古怪非常,让人感到无端的心乱。
胭脂因为空气的潮湿变得软软的,不成粉,也难上妆,涂在脸上,瘀红的一团,非常难看。她拿来毛巾对着铜镜用力地抹去胭脂,气恼得很。
她十岁的女儿在一旁眼巴巴地瞪着她,在这阴沉沉的屋里,这个无邪的眼神变得如斯灼人,她顿时如坐针毡,连忙把女儿拉过来道:“小迎,很晚了,快去睡,啊?”
这个小女孩,仍然用她天真无邪的眼神盯着她的母亲,她那美丽不可方物的母亲,此时正惶然不安地看着自己,她是在害怕爸爸突然回来吗?
“娘,我这就去睡。”阿迎听话地上床去,盖上被子,只是一双眼睛依然睁得大大地,看着她的母亲。
她对女儿道:“睡,闭上眼睛!”
她觉得很可笑,怎么就害怕起女儿的眼光来呢?
她看着女儿闭上双眼后才转回身来对镜子化妆,她的心更乱了,她在想一些事情,不可告人的。她在想这不算是背叛,她为这个家尽着她最大的努力,她不愿意看到丈夫终日消沉,不愿意女儿继续过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她牺牲自己,她应该没有错。
可是她为何仍感到无边的难堪与惶恐?
胭脂在她的揉擦下化开色来,两片桃花似的晕红在她莹白娇嫩的脸颊上飘逸着动人的神采。她如玉凝脂般的一张脸在哑光的镜里散发着别样的风韵,朦胧而凄艳。
装扮完毕后她披上丝巾,就要出门去,却在看到女儿的睡容时停下了脚步,她伸手轻抚女儿的发,轻喃:“阿迎,妈妈真想天天陪着你,给你唱歌哄你睡觉……应该很快就能过上好日子了,你要原谅妈妈……”
她忍下泪,转身开门离去。
雨不大不小,她不想拿伞,拦了辆人力车。
坐在车上,风迎面吹来,掀起她旗袍下摆的一角,凉意从下而至,冷彻心扉。她拉紧丝巾,这不御寒的装饰品,却是价值边城的。她在心底自嘲。
到达目的地了,那是一个夜夜笙歌的华丽场所。她不明白为何对方要选这样一个公众的地方会面,她下车的时候有点犹疑,进去吗?
还是回去吧!她不安地下决定,可是那人力车夫已经拉着车子“呼呼”地远去了,她如失去了依靠一样无助地看着车子远去的方向,前面一片漆黑,与她一步一步拉开距离的仿佛是退路。她顿时感到一股浓不可化的悲凉,她害怕未知的一切承受不起东窗事发后的责任纵使她认为自己没有错!
她只有鼓起勇气向内走去,绕过一道迥廊后她来到大厅,她怯住了,想不到这里会这么多人,或许根本没有人会认得她,但她却心虚地垂下了头,难堪地站在那里。
舞会中的光和影五彩缤纷,在她身上停留又走开,她逃到不起眼的一角,意欲把自己藏起来。
竟有人一把拉起了她的手往舞池中而去。她惊惶失措地挣扎,低呼:“你放开!”那人不曾放开,于是两人来到了舞池中央,她最无可遮掩的地方,无论她如何低头,人们都能从任何一个角度把她看个真切。她益发难受,整个儿僵住了,任他怎样牵扯也不动。“你越是畏缩,别人就越注意你!”他在她耳边低语,“抬起头,跟我跳舞。”
“你……你明知道……为什么还在这……”她埋怨。
他讥诮地笑着,道:“这儿很好,够热闹,你不喜欢热闹吗?”
她心里懊恼无比,可脸上却不便表露,对一切难以忍受的,都憋在了心里。
她勉强地陪他跳舞,心思早不在这上面。
“今天陈医师来看过老爷子,说这老不死的熬不过冬至。”他的声音带一点兴奋,这种兴奋同时也撩拨着她心底潜在的一种期望,她精神不由为之一振,仰头看向他,“真的?”
“当然了。”他脸上一览无遗的得意看在她眼里不再可恶,正是此时流露出来的这种得意使她稍微地看到了希望,她的目标近了,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也快要结束了吧?
本着这样的心思,她抛开了忌讳,把头埋进他的胸膛,轻道:“那你应该知道,为了我,你要做什么。”
他冷冷一笑,这个女人的所想所愿,他已洞悉,至于是否真的满足她,还有待斟酌。
“你等我的好消息。”他说。
她满足地笑了,更笃定自己的选择没有错。</P>
<P>蒋家世代经商,是富甲一方的名门望族。
蒋府如一座俗人无以觑视的皇宫,坚不可摧的高耸外墙隔绝了一切艳羡、妒忌或好奇的眼光,只在那扇雕着金龙的大门开启时得以扫视一下内里宽阔富丽的花院,于是外人更是把蒋家臆测得富可敌国!
他回家必经之路就是蒋家的坐落地。黑夜里,蒋家这座占地广阔、围墙重重的建筑如诱人的一方圣土,吸引着他的目光,他总会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个近在咫尺实则相距遥远的蒋家,其实他也看不到什么,只不过是一堵墙罢了。
今晚稍有不同,他站住了脚步,看着那扇厚重的大门——这扇门永远不会为他而打开,可那已经是他最大的一个愿望。
他听说蒋老爷子病了,病入膏肓。这一天在工场干活一直在想这件事,他表面上吊而郎当地,刚才还在跟一个娼妓嬉闹,可是他的心里一直记挂这件事。这也许称之为血浓于水,但他有这个资格吗?他还记得当初蒋老爷子指着他的鼻子骂:“ 你这个贱胚子,休想踏进蒋家一步!我蒋家没有你这个人!滚,甭在这攀亲认戚的!”
他宁愿自己真的与蒋家毫无关系,只可惜他却清晰地记得蒋老爷子的这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是儿时常到贫寒的家里来接济母亲的一张脸。母亲跟他说父亲早逝,这个常来的叔叔是父亲的一个朋友,还叫他:“喊叔叔,快,叫呀!”他于是就称这个人为叔叔。但他有一次无意中听到母亲跟这人的谈话,这个人对母亲说:“好好照顾旭裴,他是我的儿子,只要机会一到,我就把他接回蒋家。你先忍耐一下……”他知道了,这个蒋姓的富家老爷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只可惜他偏偏对自己的身世记得一清二楚,这样一来,蒋老爷子毫不留情的辱骂益发令他感到难受,如果真的血浓于水,怎么做父亲能这般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他那可怜的母亲在天之灵若有知也不得安生吧?难道就因为母亲去世了,他就能狠下心来抛下亲儿?他当初的承诺都只是戏言?
蒋旭裴此时非常想知道,阳寿将尽的蒋家老爷是否仍决定不认他这个儿子。
不过他现在还没有机会,他要怎样才能进入蒋府见到蒋老爷呢?他到底还要等多久呢?
他就这样站在蒋府前许久,这个他梦寐以求却又不属于他的家,冷着一张脸,静静地回视着他,仿佛在问他:“你还不死心么?”他凄冷地笑了。
路上很静,一个由远而近的声音打破了这种静,远远地看到一个车夫拉着车子向这边而来,他侧开身去,仿佛在掩饰着什么。
车子愈近,他别开脸,心里催促着这碍事的人力车赶快过去。
可车子却在他身旁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个人,迟疑着唤他:“旭裴……”
他闻声看去,心下不免感到讶异,“忘言?你这么晚上哪去?”他说完,心里一沉,似乎想到了什么。
宁忘言抿了抿唇,压抑着心中的不安,强笑道:“凌大嫂她病了,我刚才探望她去,你今天这么晚,还想跟你一块去呢!”她不等他作答,又道:“这儿风大,我们回去吧。”她拉起丈夫的手,一齐向前走去,那心虚的感觉还是那样浓重。
蒋旭裴知道妻子心里有事,而他也在揣测着一些使自己揪心的可能性,他不想往那方面想,但他最近听到的流言蜚语使他不得不想!然而即使是真的,又如何呢?
他不禁心如刀绞,他还有资格去在乎吗?一个工场里最低下的苦力凭什么要求这样一个如花女子为自己守候一生?如果她真的想放弃,那就让她走吧,何必为难她?
她不作声,他也沉默着,一路上他们各怀心事。
到家后,宁忘言才开口道:“轻点,阿迎睡下了。”
他心头一热,一种家的温暖迎面扑来,眼前的这个女人以及屋里熟睡的他的女儿,都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不可分割。他怎能够放弃她?他们还有一个女儿啊!思及此,他猛地把她拥进怀里,她吓了一跳,旋即又明白过来,激动地把他拥紧,哽咽道:“旭裴,无论如何,到最后我们仍会永远在一齐。”</P> <P>二
躺在床上苟延残喘的那个老人,吐纳着他微弱的气息,他血液似已没有了温度,只觉遍身碜人的寒凉;迟缓的心跳一度连他自己也以为自己已然死去。他但愿自己马上死去,可是再度跳起来的心令他接二连三地失望。到最后,他绝望地睁开双眼,盯着床前那满脸沉重的儿媳施无雨,吃力地张开嘴,从干涸的咽喉里发出一串嘶哑的单音,这些异样的声音引起了施无雨的注意,她慌忙伸手轻捋老人的心胸,以为他是透不过气来。但是他那带着无限焦灼与恳求的眼神又告诉她,他有话要说。她停下动作,迟疑了片刻,然后把身旁那三支插在一块浸泡在鲜血中的心脏的银针抽出一支,小心地刺入老人的肩膀,道:“你说吧。”
蒋老爷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可以发出声音了:“你……杀了我吧……趁旭纶那忤逆子不在,杀了我吧……”
施无雨苦笑着摇摇头,说道:“如果可以这样做,我一早就做了。爸,为媳不孝,就请你先忍耐一下,让我想想。”
蒋老爷明白儿媳的苦衷,虽然是她的邪术把他弄成这样,但这不是她的本意,旭纶那不孝子啊,也未免太心狠了!
正想着,他的儿子蒋旭纶推门走了进来,他一进门,就捂着鼻子道:“无雨,你又忘了替这老家伙倒尿壶?”施无雨顾不上回应他,迅速地把蒋老爷肩膀上的银针拔出,但她还是慢了一步,蒋旭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住她的头发,往她脸上打去,嘴里骂:“谁叫你让这老不死说话?你这贱女人!”蒋老爷浑身颤抖着,瞪大一双血丝满布的眼睛看着朝儿媳动粗的儿子,喉咙里那气若游丝的单音在儿子的打骂声中微不可闻,眼看着媳妇被儿子打得满脸鲜血,他心痛难当!
“你给我滚出去!我有话要跟老头子说!”蒋旭纶喝道,把施无雨推出了门外,重重地关上了门。
蒋老爷悲痛欲绝地闭上双眼,准备承受儿子的新一轮威迫。
蒋旭纶在他床前坐下,俯身向前对老人道:“爸,你不用害怕,你要是不把遗嘱更改,我就不会对你老人家怎样,我会让你好好活下去,直到你改变主意!”他伸手捏住老父的下巴,阴恻恻地道:“老不死的竟把一半财产给那贱种?我着无雨向你施蛊,让你受我的控制把那贱种赶走,我要你痛苦,要你活受罪!”他用力地甩开了父亲的脸,“让那不知好歹的臭小子也恨你,恨你一辈子!”他仰天狂笑,站起来开门离去,他的笑声却像仍在室内回荡,冷森森地让人寒彻身心。</P><P>偌大的卧室装潢富贵华丽,每一种蒋旭纶号称名贵无比的摆设看在施无雨眼里都俗不可耐,她在这个金铸笼牢般的屋里生活了数年了,她初进门的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错了这一步,这一步的错将使她今生尽毁。
她那出身苗族的母亲教会了她许多族中秘传的蛊术,每一种蛊都是邪恶非常的,轻易不使用,只是苗族女子用以防身的工具。她也从未想过,蒋旭纶当初一副真诚倾慕的模样上门提亲背后竟有如斯歹毒的居心,他利用她的蛊术夺取家产,他从没有爱过她。
可悲的是她无半点反抗之法,因为当初的错信,她把自己的血给蒋旭纶喝,告诉他:“我的血是我所种蛊毒的解药,喝了以后我的蛊毒就伤害不到你了。”
她一点一点地擦着脸上的血,伤口隐隐作痛。她的心已伤透,麻木了。不再像当初那样对他的行为感到难过,她毋须再为他难过,她要做的是想办法对付他,解救被他残害的爸爸。
楼下传来一阵汽车声,她连忙爬起来奔到窗边,看到蒋旭纶开车出门。这魔鬼一样的男人终于走了,她不禁松了口气,转身背靠着墙,但愿这男人得到他该有的报应,永远永远不再回来!</P><P>工场里工人们干了一个早上的活,好不容易盼来了午休吃饭的时间,工头却宣布:“等会儿蒋少爷来巡视,休息时间延后,现在继续干活!”众人只有捱着饿继续工作。
蒋旭裴听到“蒋少来巡视”这句话,心不禁一抖,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要来了?他能不能跟对方说出自己的事情呢?他会不会听自己的话呢?这应该是一个顶好的时机吧?该不该说呢?
他一边卸货,一边想着这个问题,心潮一时澎湃,一时又末落下去,他暗暗地盼望着见这个素未谋面的亲人一面!
“咦?那就是蒋少爷呀!”一旁有人低声议论,他闻声抬起头来,看到不远处一个由工场主管带路的年青人向这边走来,他不禁激动地打量起这个亲人来:多么英俊挺拔,风度翩翩,看他的样子,应该比自己年轻,是弟弟!
他的这个亲人低头对工场主管说了几句话,工场主管点头应允后朝蒋旭裴招手喊道:”喂,你,过来一下!“
蒋旭裴怔住了,有点不可置信,是叫自己吗?
工场主管看来有点不耐烦了,又叫:“就是你,蒋旭裴,过来!”
真的是叫自己!难道弟弟认出他来了?蒋旭裴把脏手往身上擦了擦,快步向蒋旭纶跑去,心内有着一股莫名的兴奋。
终于近在咫尺了,他更清楚地看到了弟弟,一张与自己稍有相像的脸……
然而没等他开口问好,这人弟弟竟然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并道:“谁叫你在这儿?这是蒋家的地方,只要是蒋家的土地,你一步都不能踏进,是爸爸吩咐的!”
他的脸火辣辣地疼,心下愕住了,他用惊痛的眼神看向趾高气扬的弟弟,为什么?连弟弟也这样对待自己?连开口的机会也不给他?
“赶他出去!”蒋旭纶下令。
蒋旭裴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倏然跪下,道:“你可以打我骂我,但你不能把我赶走!请你给我一个单独交谈的机会,我想见爸……我想见蒋老爷!我求你……”
蒋旭纶不由分说又掴了他一个巴掌,骂道:“你这不知哪来的狗杂种滚远一点!见我爸?你休想!”他转向工场主管:“马上赶他出去!”
“不!蒋先生,你听我说,听我说完后一切都明白了!”几个工人过来架起了苦苦哀告的蒋旭裴,把他往外拖去,“蒋先生,你……你……我们是兄弟啊!”蒋旭裴忍不住在喊,泪涕纵横。
这时有人悄声无息地走进了工场,看到被拖着走的蒋旭裴,那人手中的饭菜怦然落地。
所有人都向她看去,那是来给丈夫送饭的宁忘言。
蒋旭裴看到妻子,泪涌得更凶,这是他长久以来的一种压抑,他真的想牢牢地把握这份摆在眼前的亲情!然而他心寄厚望的弟弟如今竟也无情以待,这使他心痛得无以复加。
蒋旭纶看到她时也稍稍地怔了怔,但很快又恢复过来,对停下了手的工人喝道:“把他扔出去!快!”
宁忘言目光锐利地盯着蒋旭纶,道:“叫他们住手!我带我丈夫走。”
蒋旭裴对妻子道:“忘言,你别管我,我还有话要对蒋先生说!”
宁忘言走过来拨开了那些工人的手,道:“什么也别说了,跟我回去。”她拉着丈夫往外走,到大门口时,她回头含怨地瞪了蒋旭纶一眼,然后携丈夫匆匆离去。
蒋旭纶看着他们夫妻俩远去的背影,心内盘算着一些什么,不留余地的阴狠从脸上一掠而过。</P><P>雨滴滴答答地下了一个下午,到晚上稍有停歇。
阿迎懂事地帮父母收拾饭后的一切。宁忘言爱怜地摸抚着女儿的头发,柔声道:“小迎乖,今天在学堂先生教了什么呀?”
阿迎倚着母亲,回答道:“今天学《烈女》。娘,今晚你还出去吗?”她仰起小脑袋期待地看着母亲。
宁忘言挤出一个笑容来,轻捏了捏女儿的脸蛋,道:“娘今晚陪你睡觉,好不好?”阿迎高兴地拍手道:“好啊!”看着女儿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而开心,她不由感到内疚与心酸,是的,她真的很久没好好陪伴女儿了。
蒋旭裴一边披上外套,一边对妻子道:“我出去一下。”又对女儿道了别,快步走出了家门。宁忘言来不及对他挽留,呆呆地立在门旁,看着他远去的方向,心里想:你怎么这就走了?今晚谁在家陪小迎?……
阿迎看到母亲失落的模样,询问道:“娘,你怎么了?”
宁忘言回过神来,把女儿拉到床边,说道:“小迎,你累了吧?来,睡觉。”
阿迎道:“娘,现在还早呢。”
宁忘言没有回应她,一边帮她脱外套,一边道:“娘给你唱歌,唱《月光光》,好不好?”
“娘,阿迎不睏。”
“来,上床,被里暖和着呢!你听话,躺下。”
“娘,”阿迎仿佛看穿了母亲的心思,“你是要出去,是吧?”
宁忘言被问住了,窘迫地看着女儿,女儿一双明亮的双眼依然无邪,但,已少了她这个年龄该有的天真,什么时候开始,女儿变了?变得早熟,变得不再快乐?
宁忘言垂下了头,讷讷地道:“小迎,娘对不起你。”
阿迎道:“不要紧!娘,如果你真的要出去,那就去吧,小迎习惯了一个人睡,不怕的!”
宁忘言热泪盈眶,把女儿拥进怀中,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P><P>蒋旭纶依然把她约在那歌舞升平的酒会里见面。她走进去,看到蒋旭给正在一位妖冶女郎狎玩嬉笑。她咬了咬牙,穿过人群向他走去。</P> <P>三
许多人对她投以好奇的目光,她顾上不上避嫌,加快了脚步。她有太多的话要对这个男人说。
来到他的面前,她冷声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看了看她,挥手令那女郎走开,把她拉进怀内道:“怎么了?宝贝,吃醋了?”
她推开他,道:“到外面去说。”
蒋旭纶玩味地看着她,点燃了雪茄,慢斯条理地吸着,道:“这儿不能说?”
宁忘言静视他半晌,一把夺过他的雪茄,扔到地上狠狠地踏了几脚,道:“我说到外面去!”
她脸上带着少有的坚定与倔强,这是他所未接触过的,在他眼里,她是软弱与屈从的代名词。
他头一回顺从了她。此时两人就站在酒会金碧辉煌的大门左侧,宁忘言下意识地站在一根可以挡住外人视线的柱后,蒋旭纶用微带嘲弄的眼神看着她,她从底子里还是那样地软弱。
他看她一直在沉默,于是开口打破静寂:“你说吧,我在听。”
从酒会中出来后她才发现雨又在下,这场莫明其妙的雨到底还要下多久呢?
她心烦意乱地道:“你今天太过分了,你知道吗?”
他交抱起双臂,早料到她的话题会是这个。“你心疼了?你若真的心疼,现在就不会跟我在一齐,你应该恨我,发誓以后都不要见到我。”
她有如被人击中了要害般浑身一抖,抬头惊诧地瞪着这个洞悉她所有心事的男人。</P><P>蒋旭裴出门后径直向他今天打听来的一个地方而去。那是蒋旭纶晚上经常逗留的一个地方。他不怪弟弟今天的所作所为,只要弟弟肯听他说话,给他一个见父亲的机会。
他带着一身的雨湿来到目的地,一眼就看到立在门口的蒋旭纶。他兴奋地刚要称呼,却在发现柱后那一张熟悉的脸后,整个儿呆住了。
随后,急欲知道真相的他闪身于一旁,有些话语顺着凉风断断续续地传进了他的耳内。他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无尽的哀与怒充塞着他的胸臆!
“其实你更爱的是我,对吧?”蒋旭纶的声音里渗夹着几许怜爱,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她垂下头去,没有作声。
“只要老头子死了,我就帮你把他遗嘱更改,把蒋家的三分之一财产给你丈夫。到时候你就可以离开那窝囊的男人,做我蒋旭纶名正言顺的妻子。”他说着,把她紧拥,“你就别生气了,我们进去跳舞好吗?”
蒋旭裴抡起拳头往那冷硬的墙上重捶,他极力克制自己要冲上前去的冲动,这个他早该明了的事实打击着他的每一个希望!他想起妻子说的“无论如何,到最后我们仍会永远在一齐。”难道是假的?忘言为什么要欺骗自己?她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爱自己?然而她的背叛竟使他提不不起恨,他凭什么恨她?她本来就应该嫁给像蒋旭纶这样的富家子弟,不该陪他受苦……
她低低地说道:“只要记得你自己答应过的一切就好。”
蒋旭纶搂着她的腰肢走进酒会,不时地在她耳畔低语啜言,她那么自然地接受着他的轻怜浅爱。
蒋旭裴浑身已湿透,可是雨还是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飘打,他感到一股没有任何活气的冰冷直捣向他的心胸,蒋旭纶搂着宁忘言的一幅画面深深地烙进了他的脑子里。</P><P>阿迎看到父亲像个落汤鸡似的回来,立刻从床上起来道:“爸,你没带伞吗?”
蒋旭裴看到女儿,心底的那种无奈的悲痛顿时激发了出来,他扑倒在女儿床边嚎啕大哭!
阿迎忙下床拿来毛巾,一边帮父亲擦着头上的水湿,一边道:“爸,怎么了?快先换衣服吧,不然会着凉的!”蒋旭裴哽咽地对女儿道:“小迎,如果你娘再不回来了,你会怪爸爸吗?”
阿迎像明白了一些什么似地沉默下来,她有点无措地绞动着自己的十指,应该怎样回答爸爸呢?
就在这时门“吱呀”的一声被推开了,宁忘言俏生生地立在门外,她听到了丈夫对女儿的问话。
他是真的知道了吗?宁忘言不安地想,事情终于要发生了,她从未想过自己在这种时候竟是如此平静——真的平静吗?为何她竟感到难以抑制的张皇与担忧?
他们这一家子在这异样的气氛里相视不语。阿迎站在中间,想招呼妈妈,又不能落下爸爸,一副为难的样子。
宁忘言思忖了片刻,终于缓步走了进来。她迟疑的脚步使蒋旭裴感到心凉,这个家她真的毫无依恋了吗?
宁忘言不想在女儿面前说些什么,但此时却不容她有半点含糊,告诉他吧,让他明白她的用心良苦,她没有错。
可是蒋旭裴却抢先开口道:“我知道这多年来让你受苦了,我从不强求你对我从一而终。如果你真的要离开,我不会阻止你。”
宁忘言惨笑,想不到丈夫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比他打她骂她更让她难受。“你疯了?”
蒋旭裴朝她大吼:“你就当我疯了,你的心早没有我没有阿迎了!”
“你不听听我的解释?”
“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迫不得已是蒋旭纶威迫利诱?一切都是别人的错,你就完全无辜吗?”
宁忘言欲哭无泪,“好、好、好,是我错,是我错!”
阿迎哭了,颤声唤道:“爸,娘……”
蒋旭裴猛地推开了她,一头冲进了大雨倾盆的夜色中。</P><P>他几天都没有回家了。离家的日子他一直在蒋家附近徘徊。
她不时地站在远处伴着他,她知道他的所想所愿,她暗暗祈祷他可以与生父相认,这样一来她的心会比适前好过些。
蒋家的大门很多时候是紧闭的,除了买菜的佣人会定时出入外,就是蒋旭纶一大早出门,然后到晚上深夜时才回来。他不免担心病重的父亲没有人照顾。
直到他守候在这里的第四天,蒋家大门在一个平日应该紧闭的时间里打开,从里内走出一个衣着朴素举止娴雅的女子,他听到佣人称她为“少奶”,于是知道了她就是蒋旭纶的妻子。
施无雨难得从这个金丝笼里出来,她尽情地呼吸着这外间的空气,感觉比这个“家”的清新多了!
蒋旭纶不在,她也是时候回娘家一趟了,希望娘能教予她对付蒋旭纶的办法。
她怀着心事向前走,一时没有察觉到身后那个尾随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有所警觉,她谨慎地环视四周,幸好行人众多。是谁呢?是谁在跟踪她?会是蒋旭纶派来监视她的爪牙吗?
他知道她在提防,也是时候上前说明自己的意图了。于是他快步跟上前,刚要开口,对方猛地转过身来向后退去,扬声道:“你要干什么?”
他连忙解释道:“对不起,我并没有恶意,我……我是蒋老爷的……私生子,也就是你丈夫旭纶的哥哥蒋旭裴。”
她闻言,愕然。
半晌,她才道:“真的?”
蒋旭裴连连点头,颤声道:“我知道我是太冒昧了,要你一时间相信我也许太难……我没什么证据……但,我千真万确是蒋老爷的亲生儿子!我此时出现并不是得到些什么,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是想……想见到爸爸,你……你能明白吗?”
施无雨错愕地注视着眼前这位言词恳切的男子,他的五官的确与爸爸有些相像,此刻他轻喘着气激动地看着自己,那一张沧桑满布的黝黑的国字脸,以及深陷的、皱纹褶叠的双眼,还有些微佝偻的背部、因为紧张而不停摩擦的可以看到厚茧的双手——都是艰苦的岁月给予他的烙印吗?
施无雨不觉感到一阵揪心,这就是爸爸一直苦苦牵挂的大儿子蒋旭裴吗?
他看施无雨只呆呆地打量自己,并不说话,以为对方正在怀疑,便道:“我知道爸爸病了,我很想看一看他,这样好不好?你就回去先跟他说一说我,等他老人家确认后再带我去见他,可不可以?”他说完,用渴盼的眼光看着她。
施无雨其实正在为他的出现而感到欣慰,如果他真的就是大伯,那他重回蒋家后蒋旭纶再不能为所欲为,爸爸也有救了!但为了谨慎起见,她还不能就此轻信,于是她答应他:“这样也好,你就先在门外等候,我跟爸爸说一下,如果你是真正的大伯,我一定会带你见爸爸。”
他兴奋地点头应允,盼望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但愿父亲没有把他忘记。
于是施无雨取消了回娘家的行程,转身折回了蒋家。
蒋旭裴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门外等候,这为时已久的守候,也应该是结束的时候了吧?</P> <P>四
这场他以为很快就会完结了的等待却延续了大半天,天已入黑,蒋家大门却一直没有开启过。
难道这就是一道无以逾越的界限?他蒋旭裴无论作出怎样的努力都徙劳?只是一份简简单单的父子之情,老天爷就是不肯给他施予一丁点?在爸爸心里,他已是一抹可有可无的影子吗?
蒋旭裴的心随着夜幕越深降临,慢慢地往下沉,那一点若即若离的希望正在往远方悄悄地消逝,他孤独地立在那里,颓废的身影渐渐地埋没进了萧条的黑夜里,这一刻,他明白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多么的无力。</P><P>他终于抵受不住漫长等待的煎熬与疲惫,陷进了混沌不清的昏迷。此间他做了许多无可捉摸的梦,有母亲含辛茹苦的抚养历程,有父亲绝情的驱赶,有弟弟陌生的饱含鄙视的俊脸……他仿佛被魇住了,怎么也逃离不了这一连串的恶梦,他想喊想挣扎,但声音到了喉边竟发不出来:四肢又有如被一股冥冥中的力量给束缚了,难以动弹。他绝望地看着眼前不愿意看到的一切,痛苦得恨不得就此死去。
直到听到一个充满担忧与爱怜的声音:“旭裴,旭裴,你醒醒……”
这一场狰狞的恶梦终于消失了,他缓缓地清醒过来,感到遍身的温暖,他以为是父亲,一把抓紧了对方的手,哑声唤道:“爸!我想你想得好苦!”对方并没有回答,只更紧地搂他。
他睁开眼睛,想看清父亲模样,却在朦胧中看到一张泪痕满布的脸庞,是妻子。
他又环视了一下四周,竟是家里。
“干吗?干吗把我带回来?”他推开了妻子,暗暗发怒。
宁忘言道:“你倒在了大街上我能不管你吗?我知道你想与父亲相认,但你也要注意身体……”
“不要你管!”蒋旭裴跳下床,又要走。
宁忘言哀声叫道:“旭裴!”
蒋旭裴站住了,却并不回头,沉吟了片刻,说了句:“你照顾好阿迎,见到爸爸后我就会回来。”
宁忘言眼睁睁地看着丈夫离去,不知为何,她觉得他这样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他们夫妻缘尽了吗?如果她知道当初的所作所为会导致这样一个结果,她一定不会那样做,但一切已成定局,她所坚持的在这一刻瓦解,她是错了,彻彻底底地错了。</P><P>施无雨让蒋旭裴在门处等候,进入家中后,才要到爸爸的卧室去,却在看到蒋旭纶后呆住了,脱口道:“你怎么在这里?”他不是出去了吗?平日这个时候他是不会在家的!蒋旭纶道:“我怎么不在这里?这是我家,我的地方!”他狐疑地打量妻子,“怎么?打什么鬼主意?”施无雨强装镇定,道:“谁打鬼主意了?我以为你不在,就想招呼些姐妹到家坐坐,不过你既然回来了,怕吵你,也就算了吧!”蒋旭纶凑近她,冷声道:“真的是这样吗?”施无雨以笑掩饰惊慌:“当然了!我还敢骗你吗?“蒋旭纶也不再盘问她,冷哼了一声走进了书房。施无雨惊魂未定,站在原地许久才平息过来。她想了想,看向那落地大钟,分针不急不徐地走动着,她暗忖:蒋旭纶你怎么还不走呢?但一方面又担心他出去时发现蒋旭裴——即使她还未确定那是否真的是爸爸的大儿子,但这是她与爸爸唯一的解救希望了,她不禁打心底里相信起这个陌生人来,正因如此,她愈发焦急,想看看爸爸,又怕蒋旭纶出去自己不知道,于是只好坐在大厅中,时刻注意着蒋旭纶的动静。
时间流逝着,蒋旭纶仍旧待在书房中。她很想出外告诉蒋旭裴灵改天再来,但又想起书房的窗户可以看到围墙外的一切,她无计可施,只能痴等。
晚餐她形同嚼蜡,蒋旭纶却像吃得津津有味,仿佛在故意讽刺心神不定的她。她无意中瞅见他那狡狯的眼神,心猛地一颤,不免怀疑他是否知道了什么,他故意沉默着酝酿他的计划?他这只心机重重的禽兽,能有他不知晓的事情吗?
正在她进行着紧张的揣测之时,他淡淡地说了句:“今天晚上我不回来睡,不用等我。”
她轻轻点头:“唔。”
他放下碗筷回卧室漱洗,她故作平静地吃着饭,心却兴奋得无以复加,他等会儿会出去,他要出去了!
饭后又熬了两个小时,他换上笔挺的西装出门,她叮嘱:“别喝太多酒。”直到确定他驾上汽车远去后,她跑上阁楼,直奔爸爸的卧室。
“爸爸!”她难以抑制心内的激动,扑向家翁的床边道:“大伯……我今天见到大伯了!他……”她把蒋旭裴的外貌特征说了一遍,看蒋老爷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又把话重复了一遍。蒋老爷颤巍巍地举起左手,张嘴想说什么些什么,施无雨连忙把银针插进他的肩膀,只听他道:“我……我要见他……他在哪里?……”
施无雨道:“他就在门外,我去找他!爸你稍等!”然后她又飞快地奔下阁楼,朝大门外跑去。
打开大门,放眼漆黑一片,哪还有蒋旭裴的影子?
施无雨心沉到了谷底,骤升起的希望一点一点熄灭下去,她无助地步出大门,四处张望着,生怕他是站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但,她来回地搜寻换来新一重的失望,他走了吗?他真的就放弃了吗?那爸爸怎么办?好不容易盼来的机会就眼睁睁地失却了吗?
他是真的走了,也许他并不是爸爸的大儿子,若是,怎么会轻易地放弃呢?
施无雨灰下心来,不禁苦笑,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给她给爸爸开这样一个玩笑?
她落寞地回到门内,手无力地推开门,沉重一如关上这寄望已久的生路。
蒋旭裴从家内出来,一路向蒋家的方向奔跑,他告诉自己不可错过不可错过!无论结果如何,他不能放弃!</P><P>他远远地就看到蒋家门前那一点光息——大门开了!
“等等!等等!”他嘶声大叫。
施无雨仿佛隐隐听到了一点声音,她暗暗嘲笑自己的幻觉,不会了,他已走了,不会回来了。
他一路跑一路呼喊:“不要关门,是我!等等我!……”
声音愈来愈清晰了,这应该不是幻觉啊!施无雨精神大振,忙把大门洞开,探身向外望去——
果然是他!
蒋旭裴看到了施无雨,以及那为他敞开了的蒋家大门,心头一热,等脚步站定在大门前时,泪水如泉汹涌。
施无雨看到他的泪,从衣襟里掏出手帕,递给他,哽咽道:“擦擦脸,见爸爸要高高兴兴的,爸要见的是一个快乐的儿子……”
蒋旭裴使劲地擦去泪水,朝施无雨露出一个笑容,“我的好弟妹,这行了吗?”
施无雨含泪颔首,把他带进了蒋家。</P><P>蒋老爷瞪大了一双老眼,力图要把这久违了的儿子看个清清楚楚!他颤抖着一双枯藤似的手抚摸着蒋旭裴饱经风霜的一张粗糙的脸,许久,老人才吐出三个字:“好孩子……”
蒋旭裴紧紧握住了父亲的手,道:“爸,我想你想得好苦!”蒋老爷子点着头,道:“爸知道……爸知道你这么多年来受苦了,看你,瘦成那样……爸对不起你娘俩,该早早就接你们回来的……若早与你相认,爸也不至于沦为今天这样子……”蒋旭裴心痛地询问:“这是怎么回事?这恶心的东西是啥劳什子?还有,干吗你肩上要插这一支针?”他刚要伸手去拔,施无雨忙阻止道:“如不插这一支针,爸是说不出话来的!”蒋旭裴惊诧地追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爸怎么会弄成这样?这不像是普通的病啊!”
施无雨被追问得无法,用征询的目光看向蒋老爷:“爸?”
蒋老爷无奈地朝她点了点头, 示意她把一切都告诉蒋旭裴。
蒋旭裴在无比震动与惊栗的心情下听完施无雨的叙述,那是他的弟弟对父亲下毒手的一切经过,蛊毒、控制人心、邪术……这些字眼冷冰冰地朝他脑门上扑来,他不敢相信弟弟竟忍心对年迈的老父进行这样非人的折磨!仅仅是因为钱财吗?弟弟,你未免太狠心了!
蒋旭裴马上向施无雨道:“你有解蛊的方法吗?赶快帮爸爸解蛊啊!”
施无雨道:“解这种蛊的方法是我的血结合蒋旭纶的血拌在一起给爸爸喝。因为这蛊的引子是下蛊者与意欲控制受蛊者之人的鲜血,所以若要解开,一定要蒋旭纶肯放过爸爸,把自己的血献出来。”
蒋旭裴急切道:“我和旭纶是兄弟,我的血行吗?”
施无雨无奈地摇头:“一定要他本人的血。”</P> <P>五
蒋旭裴怔在那儿,像在考虑着什么。
蒋老爷凝视着儿子,道:“旭裴,爸爸知道你想救我,但……你不要跟旭纶兄弟相残,爸也老了,死不足惜,但你和旭纶还年轻,旭纶是有可能改过的,你要给一个机会他,不要伤害他……”
爸爸果然看出了他的心思,他刚才就在想,与其任由旭纶为非作歹,不如杀了他以救爸爸!
蒋旭裴看向用心良苦的老父,道:“旭纶这样对您,您还……”
他话未说完,只听大门“砰”地一声被踢开,蒋旭纶的身影一如魍魉,森然立于门外。施无雨惊恐地发出尖叫,蒋旭裴倏地站立起来,挡在施无雨与老父跟前,与蒋旭纶相对峙。
蒋旭纶露出了狰狞的笑容,道:“这狗杂种怎么溜进来了?无雨,你是怎么看家的?”
施无雨吓得脸色惨白,不能成言。
蒋旭裴开口道:“你这畜牲!竟敢这样对待爸爸,可有半点良知?”
蒋旭纶慢慢地走了进来,摊了摊手,道:“这可不是我的错,是这老不死的错!你知道吗?”他冷森森的一张脸凑近蒋旭裴的耳畔,道:“他要把蒋家一半的财产给你这野种,你算什么呢?一个妓女的后代,这老不死的竟真的把你当儿子,他当真糊涂了,连你是不是他的种都未弄清嘛……”他故作不解地皱起眉:“我真不明白他怎的就这样厚待一个野种?……”
老人气得不住咳嗽,旋无雨一边安抚家翁,一边颤声对蒋旭纶道:“你就不要再说了!”
蒋旭裴刚要推蒋旭纶出去,却被他率先推到了一旁,眼看着施无雨被他打了一个耳光,并听他骂道:“你这吃里扒外的贱女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你翘起一根尾巴我就知道你往东还是往西!别天真的以为这野种可帮到你们,你别忘了,我还有皇牌!”他骂完,抽出另外的两根银针分别朝蒋老爷的额头与心脏刺下,蒋老爷惨叫了起来,痛苦的抽搐着身子,鲜血如小蛇一般从嘴里流出,脸色逐渐地转变为骇人的灰青色。
蒋旭裴刚要向蒋旭纶扑去,就听蒋旭纶道:“你别过来,你若再向前走,我立刻结束这老家伙的性命!”
“蒋旭纶!你立刻放了爸爸!我不要那些所谓的财产,我只要爸爸!”蒋旭裴看着父亲被折磨得痛不可歇,又是恼恨又是难过,“蒋家的一切你都拿去吧,我只要爸爸!你放了他!”
蒋旭纶仰天大笑,道:“为了这老不死,你真的什么都可以放弃?”
蒋旭裴用力地点着头,道:“只要你放了爸爸,为他解蛊!”
蒋旭纶目光炯然,道:“除了蒋家的财产,我还要宁忘言。”
蒋旭裴惊呆了,他要忘言?
他哑住了,半晌吐不出一字。
爸爸的惨叫声同时又捣鼓着他紊乱的心,忘言,他要将忘言向这魔鬼一样的人奉上吗?可是……爸爸再承受不起这样残忍的折磨啊!
蒋旭纶得意地笑道:“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爸爸满是鲜血的脸、痉挛不止的身躯,以及他刚才慈爱的、深情地一声累唤:“好孩子!”这一幕幕不停地在蒋旭裴眼前翻腾,此时此刻,再容不得他衡量轻重!
蒋旭裴咬了咬牙,忍痛道:“拨出那两根针,我把一切都给你。”</P><P>不知道一句道歉能否挽回丈夫的心?宁忘言想,今晚其实像过去的许多个夜晚一样,天空也是那样的深蓝无月,四处宁静得仿佛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但,她总觉得这是一个特殊的夜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哦,也许是因为自己下的一个决定让自己感到好过些了吧?
她哄着女儿睡下后,便出门往蒋家而去,丈夫应该还在那里守候吧?他就是那样的倔强与坚持,十二年前,就是他的倔强与坚持把她给感动了,从此嫁作蒋家妇。回忆起这十多年来的甜酸苦辣,真个五味俱全,他们夫妻俩一齐携手走过的岁月,将是她生命中最闪亮的一部分,也希望这种幸福可以延续下去,一直延续到天荒地老。
她带着一颗充满憧憬的心往前走,来到一个转角处时,她轻快的脚步停下了,她的脸上浮上了一个甜蜜的微笑,双目闪烁着欣慰的喜光,黑暗里,她的笑如月,眸如星,照亮了他的未知前路。
然而,这样美丽的光亮再不属于他了。他,懦弱如他,怎配拥有这样的好女子?
他真的会回来,他是不会离我而去的。看他,又在担心我生气吧,傻汉!宁忘言禁不住奔向他,愉悦的笑着刚要开口说话,他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小跑着往家而去!
她惊喜莫名,怎么了?他也太急切了吧?
“旭裴!夜太黑,路上看不真切,小心摔了!”她带笑提醒他。
他却不作声,依然故我,一张脸板得像铁一样冷硬。
她隐隐地感觉到了他的异样,轻问:“怎么了?旭裴?”
到家了,他一进门,一声不啃地找出床底下的一个蒙尘多年的行李箱,用抹布胡乱地擦了擦,打开来,把她的衣物往箱里塞去。
她惊讶地看着他的这些举动,不解地道:“你这是干什么?”
他不回应,只顾收拾她的东西。
她渐渐地意识到了什么,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衣服,“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蒋旭裴烦躁地一挥手,“我们俩再过不下去了!你到蒋旭纶那去吧!”
宁忘言万料不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来,她瞪着一脸焦躁的丈夫,道:“你这是什么话?”
“我……一次不忠百回不用,你听过吧?你……滚到那金马玉堂的蒋家去吧!”
宁忘言摇着头,凄声道:“我那是为了替你得到蒋家的名份,我跟蒋旭纶一齐,是要他把蒋家财产给予你一部分,并公开承认你为蒋家长子!我是为了你,为了你!”她掩脸痛哭:“你为什么不明白?我对你从未变过!”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会相信你的。”蒋旭裴心如刀割,把行李箱盖上,塞进她手里,“走吧,你走吧!”
她却一把揪起了他的衣襟,绝望地哭喊:“我在你心里真的是这样一个人吗?你真的不再爱我了吗?你不要我……你就这样舍弃我……
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怎么你要别人给你机会,你就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我走了你真的会好过些吗?你回答我一声啊?你会好过些吗?把我拱手让人……你会心安?……
不,蒋旭裴,如果你真的这样想,我看不起你,我这一生一世都鄙视你,你不是……不是个男人!”
被惊醒的阿迎在一旁空洞着一双眼睛注视着父母亲,她知道自己将失去一位亲人,她却不想哭,她的泪挽救不了这个家,她只要好好记着这一幕,母亲带着满腔冤屈与凄怆离去的一幕。
门外传来一阵嚣张的汽笛声,蒋旭裴沉痛地道:“蒋家的车来了,你去吧。”
这一场安排就绪的计划,宁忘言用清冷的目光注视着丈夫,这根本是他们两个男人的约定,那她算什么?她还算得上什么?
蒋旭裴背过身去,不忍看。也掩饰着自己再难抑制的汹涌清潮。
宁忘言心内构建的一个梦想在他背过身的一刻彻底坍塌,她不再哭,而是笑,原来天荒地老的传说,竟是如斯不堪一击。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还剩下什么呢?好吧,既然他已决定放弃,她何必苦苦恋栈,一直何难?只是,这将是一笔永远也算不清的帐,不是她欠他,也不他欠她,或许这是命定的债,让他们一生都背负着一个包袱,沉重地向前走。
她含泪来到桌旁,把那面残缺的,就像她的心一样的铜镜拿起,轻抹了一下镜面的灰尘,将之捧在怀里,提起行李转身往外走。打开门的一刹那,又回头看身阿迎,朝她露出一个怜爱的笑靥,柔声道:“小迎,娘走了,以后要听爸爸的话。”
阿迎把母亲临走时的这个笑容牢牢地记在了脑里。</P><P>蒋旭纶娶姨太太一事传遍了城里城外,所有人都想一睹“有幸”被富甲一方的蒋家少爷青睐的女子芳容,于是在蒋旭纶在城内大肆铺张地迎娶新娘之日,街上早人满为患,其势隆重一如举行国宴,蒋旭纶对此情此景自然是极为满意的。
被装扮得美奂绝伦的新娘子宁忘言,端坐在车里,纱薄的盖头下,她低垂眼帘,木无表情,如一尊标致的木偶。
及至晚宴,她在蒋旭纶的牵引下见到了施无雨,以及病榻上的蒋老爷。当看到蒋老爷时,她终于开口道:“爸爸,忘言来拜候您老人家了!”只有蒋老爷知道眼前这个儿媳的心里话。
</P> <P>六
他愧疚地看着宁忘言,虽然不能说话,但宁忘言接收到了他的某一些讯息:他希望与她谈谈。
蒋旭纶没让她在蒋老爷的房里待太久,他认为衣香鬓影的大厅才是他们的天堂。这个女人终于属于他了,他为此而得意忘形,接受着各方来客的敬洒,到宴末时,他已喝得酩酊大醉,需要几名佣人把他扶上房去。</P><P>人客散尽后,宁忘言就在大厅里摘去了头上的一切饰物,脱掉身上那累赘的鲜红凤褂,她就那样单薄地立在这极尽奢华的庭院中,掏出暗藏在腰股中的一把匕首,往自己的咽喉刺下,早有预料的施无雨连忙上前夺过她的匕首,她冷冷地看着施无雨道:“你干吗拦我?我今天不过是演一场戏,戏演完了,我要走了。”
施无雨道:“我明白。但,爸爸有话要跟你说……你就不听听吗?”
宁忘言闻言,不禁有所动容。
施无雨握住了她的手,道:“我们把一切告诉你后,你就会明白大伯并非有意舍弃你。”
“你是说旭裴?”宁忘言听到施无雨口中唤的“大伯”二字,讶然。在什么时候旭裴得到了承认?
施无雨点点头,拉着她往楼上走去,来到自己的卧室取出自己的衣服鞋袜给她穿戴整齐后,才牵引她到蒋老爷的卧室去。
推开房门,宁忘言看到躺在床上睁着一双眼睛不能成寐的老人,他床前那锈迹斑斑的烛台上盛托的半截残烛摇曳着细小的苗头,这一点可怜的照明却把昏暗的室内映衬得益加阴森冷寂。宁忘言见状不由打了个寒战,暗晾这豪门之主蒋老爷怎会生存在这样的环境中!
施无雨牵着她的手走进房内,把门掩上后,来到蒋老爷床沿,低唤:“爸爸,忘言来了。”
宁忘言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蒋老爷的手——如此枯瘦、冰凉的手,老爷子到底在承受怎样的煎熬?
蒋老爷感慨万千地凝望着宁忘言,良久,他吐出一句话:“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旭裴的媳妇,我蒋某人的大儿媳!”
宁忘言跪倒在床前,压抑已久的一股委屈与悲怆顿时排山而来,“爸!”千言万语横埂在她喉间,再多的苦与怨,早融化在蒋老爷的一句话里,就为这一份认可与尊重,之前所承受的一切压力与苦楚都变得微不足道。
“你不要怪旭裴,他都是为了我……他是个傻孩子,怎么可以为了我这副老骨头,放弃你这样一个好女人……”蒋老爷老泪纵横,更深地痛恨自己连累儿子失却家庭的幸福。</P><P>从蒋老爷房内出来,宁忘言总算明了了一切。正如施无雨所说的,她知道旭裴并非有意舍弃自己,然而,事到如今,她该就此认命吗?
她脚步沉重地走在那深远漫长的迥廊里,伸手轻抚每一块雕工精细的扶拦图案,抬头端详每一副悬挂得高高在上的镶金边的世界名画,那转角处的一个状似不经意的玉砌塑像……这所有,富丽堂皇的所有,包围了初来乍到的她,她如一名不速之客,唐突地闯了进来,她清晰地认识到这不是她的世界,但她又痛苦地明白她逃不了,她再离不开这里,她留下,为了一个看似正义的使命她必须留下。就在迥廊的末端,那扇贴着红双喜的门里,一个魔鬼正在等着她,她正在向那扇门靠近,她说不清现在是什么感觉,仿佛所有的该有的情绪都已殒灭!难道在踏入这个大门之时,她已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可是当她看到烂醉如泥的躺在床上的这掳夺了她终身幸福的男人,看到他不住跳动的心胸,看到他偶尔露出的淫秽忘形的怪笑,她的仇恨以及绝望把她吞噬了!她拿起梳妆台上一把剪刀,就要往他胸膛插去,却有另一只手用力地夺过了她的工具以及把她拽出了门外。
“如果他死了我们每一个人都解脱了!”宁忘言歇斯底里地朝再次阻拦她的施无雨咆哮,“为什么不让我杀他?后果由我一人承担你不需要操心!”
“你面对他有多久?”施无雨淡淡地打断她,“我差不多五年了,你呢?”
宁忘言哑口无言。
“我每天都想杀他,但我没有。不仅仅是因为需要他诚心放过爸爸,把自己的血给爸爸喝以解蛊毒。更因为爸爸一直没有放弃他,爸爸最大的心愿是看到他改过。而不是他的死。若我杀他,我才是最大的罪人。你明白吗?”
宁忘言不明白,她弄不清对与错的界限,她难以置信这当口施无雨如斯脱俗的态度,这是她读不懂的世界,她希望自己只是个过客,偶尔经过了,能潇洒地离去。</P><P>好不容易盼来了艳阳天,和熙的阳光无私地倾泄大地,让这数日来的萎颓与郁闷一扫而光,迎来了新的心情。这一天,果然是新的。
阿迎穿一件碎花小袄,把木盆里的衣服拧去多余的水份,然后展开衣服跳跃起来挂晾在那比她高数尺的晾衣竹上,她丝毫不为这非她所能及的活儿感到累,她带着一个花样的微笑,轻盈地跃上跳下,如一只初破茧而出的蝴蝶。
母亲不在,她便要担负起照顾父亲的责任。
蒋旭裴从外打水回来,看到女儿这般忙乎,忙道:“阿迎,让爸来!”阿迎朝父亲笑道:“我做得来,爸!”蒋旭裴动起手来晾衣服,一边对女儿道:“阿迎,如果爷爷回来和我们一起生活,你高不高兴?”阿迎闻言,欢喜地拍手道:“高兴!太高兴了!爸,爷爷真的会和我们一齐住吗?”蒋旭裴道:“是的。爸爸很快就会把爷爷接回来了,你要像爸爸一样好好地孝顺爷爷!”阿迎连连点头,“我会比爸爸更孝顺爷爷!”蒋旭裴忍俊不禁,轻刮女儿的鼻梁:“小鬼头!”
阿迎“咯咯”地笑着,突然想起了什么,笑容渐渐地褪去,她轻轻地说了句:“如果娘也和我们一齐孝顺爷爷那有多好。”
蒋旭裴脸上的愉悦神采在顷刻间消失怠尽,他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目光深沉地看向了女儿。</P><P>燃烧着金黄火焰的洋烛纤然立于佳肴丰盛的餐桌上,迷蒙漾漾的光息是偌大的厅堂内唯一的亮点。
造型高雅的酒杯里微晃着棕褐色的液体,晶莹透亮的玻璃酒杯倒映着烛光,如一块明澈琥珀上镶嵌着未经雕琢的宝石,是浑然天成的璞真的瑰丽珍稀,让人为之惊艳,继而沉迷,欲罢不能。
面对佳酿,她却提不起半点兴致,她只感到更难受的局促与挥之不去的厌恶。
他品尝着美洒,透过烛光端祥着心不在焉的她,她如玉凝脂的脸庞上带着几许落寞与冷淡,她并不快乐,她一直没有对他露出过笑脸,这使他感到些微的挫败,他要看到她笑,她已经属于他,她必须遵从他的意愿。
她看到他站起来靠近自己,不免稍有提防,这男人又想怎样?
他一把拉起了她,举起酒杯往她嘴里灌,她惊慌地挣扎,用力地推开了他,酒杯在地上摔开了一地碎片。她吐出口中的酒,用怨恨的目光瞪向他。
“我们以前不是挺开心吗?”蒋旭纶脸上有着一丝不解,他向她伸出手,她却猛地向后退去,并道:“你别碰我!”
“为什么呢?”他不觉怒火中烧,“你当初千方百计地想接近我无非是想得到这样的结果,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她摇头,“我从未想过要嫁给你,是你用卑鄙的手段逼旭裴与我分开!”
蒋旭纶注视着眼前的这个满脸决绝的女人,他冷硬已久的心竟稍有震动,是尘封于他心底的一抹记忆把他所剩无几的感情给唤醒了,那遥远的却又逐渐临近的锥心之痛那样真实地牵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感到眼前所有物事都变得模糊,他闭上双眼甩了甩脑袋,当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是记忆中熟悉而陌生——他不愿面对而尽力忘却的陌生的处所,以及人,以及事。
“我明白地告诉你,我不爱你,我只爱我的丈夫!”
这个声音很近,在他听觉里又那么虚无飘渺,渐渐地被另一些过往的人事给取代了。
他看到儿时的自己蹦跳着下楼,刚要唤上母亲去看皮影戏,却在看到满脸盛怒的父亲以及母亲哀戚的泪容时怔住了。他只呆呆地立在原地,无措地看着双亲。
母亲夏氏深深地吸了口气,对父亲蒋靖道:“我并非有意隐瞒你,只是当初你忙于事业,常年在城外经商,我没有一个向你坦白的机会。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旭纶也长这么大了,你就不能原谅我,接受旭纶?”
“你还有脸面叫我原谅你?”蒋靖更是怒不可歇,“你真是个不知耻的贱女人!你知不知道你做这样的事我可以把你沉潭?”
夏氏垂下了头,她压抑着心头的哀怨与恨痛,暗暗嘱自己冷静,不要跟丈夫争拗。
可是丈夫仍在进行着他的声讨:“我一心待你,为这个家为了你奔忙于外,如今才知道原来你背着我……背我跟别人好!”蒋靖气得浑身发抖,“你还带上旭纶去跟那男人会面!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都知道!我只是要看看你打算隐瞒到何时!你这不要脸的……原谅你?亏你还敢说……”</P> <P>七
夏氏忍无可忍地扬声道:“那你呢?你背着我在外面找女人又是怎么一回事?我是不要脸,那你呢?那女人是妓女,你和妓女在一齐,我还未嫌你脏!……”
蒋靖脸上的肌肉微微地抽搐着,倏地挥手朝她脸面上打击,她重心不稳地倒在地上,旭纶见状惊叫道:“娘!”他飞快地扑到母亲身边,哭喊:“娘!”
夏氏把儿子拥进怀里,擦去嘴角的一点血迹,抬头对怒目相向的丈夫道:“从我嫁给你的第一天起,我已明白告诉你我不爱你,我只爱旭纶的亲生爸爸,是你强行占有我!是你自己选择一个终会背叛你的女人,你只能怪你自己!”</P><P>“我只求你放了我,放了你爸爸,不会有人再跟你争夺财产,你就当作发一回善心,好不好?”宁忘言双眸包含着无限悲凄,这个眼神是那样的熟悉,他记得,母亲的眼睛就是这样的。
那一天父亲把母亲打倒在地后,便离家而去了。当晚,母亲轻抚着他的脸,眼里满是浓不可化的悲凄,她对儿子道:“娘告诉你,江叔叔才是你的亲生爸爸,以后你见到他,要喊他爸爸,知道吗?”少不更事的他听话地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娘。”母亲把他搂紧,道:“旭纶真乖……”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抬头问母亲:“那爸爸怎么办?我还要继续喊他爸爸吗?”夏氏怔住了,她知道儿子说的是蒋靖,这的确是一个问题,他们母子俩还要继续留在这个家吗?他们已经不再属于这里了,她应该带旭纶离去吗?
母亲苦苦思量着,一整夜都没有睡好,而父亲也一直没有回来。
他躺在母亲怀里熟睡,那么的温暖,那么的安全与舒适,他曾一度以为这样的舒适与幸福可以长久地持续下去,然而……
气宇轩昂的江叔叔江晨站在跟前,正带着和蔼的笑容看着旭纶,夏氏把手放在旭纶的肩头,在他耳畔轻道:“要叫爸爸,乖。”
旭纶果然叫了一声:“爸爸!”,江晨兴奋地一把抱起了他,在他脸上亲了又亲,边唤他:“我的乖儿子!”
然后,江晨拉他的左手,母亲拉他的右手说着笑着去逛街,他头一回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父爱,过去的那个“爸爸”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带他到处去玩,母亲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过,这个亲生父亲给予着他与母亲最深的爱和细致入微的关怀体贴,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
“旭纶,你快过来看!”夏氏朝正在买玎玎糖吃的儿子喊道,一手指着身旁的橡皮娃娃,“这些真有趣!”
江晨忙把玎玎糖塞到旭纶手里,道:“你快过去吧!”旭纶高兴地奔到母亲身边,惊奇地欣赏起那造型逼真的橡皮娃娃来。
江晨付了钱给小贩后,向他们母子走来。
一辆汽车突兀地驶进了这条小街,以最快的速度向毫无防备的那个人冲去!
“呼呼”的车声惊动了他们母子,夏氏错愕地瞪着那辆来意不善的车子,才要叫江晨小心,然而太迟了,车子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撞向江晨,鲜血随势溅到了他们身上,肇事车辆风一样从他们身边驶过,他们来不及反应过来,只眼睁睁地看着地上连打了三个滚的江晨,他立刻就咽了气,血从他的头部潸潸而流。他们似乎感受到了血液的温热与腥气,这是他们的第一个感觉。
然后旭纶看到母亲痛哭着扑向父亲,抱着父亲向路人求助,他看到血还在流,母亲整一个血人,无助地哭泣着哀求每一个漠然的陌生人,救救她的爱人。
夏氏从抱起江晨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他已断气,但她不愿相信前一刻还活生生地伴在身边的一个人就这样永远地离去了,永远,多么可怕的一个字眼,他不在了,他真的不在了!
旭纶亲眼目睹着一个人,甚至是一个亲人的死亡,他头一次看到那么多的血,是他亲生父亲的血。
他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只有他母亲可怜无依的身影在他脑海里清晰地晃动。</P><P>母亲拉着他的手回到那个不再属于他们的家,他们母子身上的血已干透,深褐色的斑迹星星点点,尤其地触目惊心。
母亲一张脸憔悴得无半点生气,江晨的死亡把她仅存的一点寄望也带走了,她只下意识地攥紧儿子的手,双脚麻木地踏进家门,如行尸走肉般来到丈夫面前,抬头用呆滞的眼神注视他,与其说注视他,不如说她正在遥望一个未知的方向,深爱的那个男人远去的方向。
蒋靖看到妻子这副模样,心内的恼恨更甚,他一把抓住妻子往镜前推去,咬牙切齿地道:“你看看你自己的模样,像个啥?像个啥?!那混蛋是什么狗屁?值得你这样子?犯贱!”
旭纶上前拉父亲,哭喊:“爸,不要打娘!”
蒋靖用力地甩开他,正要对他发出喝斥,妻子竟道:“你别碰我儿子!他是我的儿子,你没有权力教训他!”
蒋靖脸上的青筋暴现,他指着旭纶,一字一眼地道:“他也是我儿子。”
夏氏冷冷一笑,道:“你配吗?你哪里像个父亲?”
蒋靖揪起她的衣襟,道:“是我把那混蛋杀了,是我雇人把他杀了!你别妄想带旭纶跟他远走高飞,我要你乖乖地留在蒋家!”
夏氏听到丈夫的话,脸上泛起了一抹奇怪的笑意,似悲还乐,她从咽喉里发出一阵低笑,旋即又仰天狂笑起来,她在丈夫惊怒的目光下笑着,如释放着长久以来的一种压抑,她的笑意使蒋靖着实地打了个寒颤。
旭纶蹲在一旁,哀哀地哭着,他不明白这一切,他只是把蒋靖说的那句:“是我把那混蛋杀了,是我雇人把他杀了!”牢牢地印在了脑里,是这个养育他十年的“父亲”把真正爱他疼他的亲生父亲杀死的,今天那流遍一地的血,是眼前这个“父亲”一手制造的。
这个人不是他的父亲,是杀害他生父的凶手!
为什么娘要笑?为什么娘不把这个恶魔也杀死?娘,你不要笑,不要笑,不要再笑了!</P><P>他还记得那天是元宵节,娘告诉他,元宵是意味着欢乐祥和,有情人甜蜜聚首,以及亲人团圆。这是一个可爱的节日,他娘会做甜透心扉的汤圆给他吃,娘会带他到街上看花灯,他还可以看到精彩的皮影戏!他憧憬着这幸福的一切,只是,这样的好日子为什么天阴沉沉的?而娘也闷闷不乐?
夏氏在为自己梳妆打扮,她的胭脂淡雅清丽,这是江晨送给她的;她往发髻上插上一支百合花形状的发簪,永远静止的花朵却是如斯栩栩如生,江晨曾说发簪就像她恬静而处,却又灵动袅娜。她朝镜里的自己发出一个微笑。
元宵呵,有情人甜蜜聚首。
夏氏打开一个小纸包,把里内的一些粉末倒进了那盛满酒的杯子里。</P><P>旭纶”蹬蹬“地跑上阁楼,往母亲的房里奔去。
他推开房门,叫道:“娘!……”接下来的一句“外面放的烟花好美!”被硬生生地埂在了喉间,他呆立在门旁,不可置信地瞪着伏在桌上、嘴角渗血、双目紧闭的母亲。
生父汹涌的血潮猛地在他眼前浮现,覆盖了母亲凄绝的容颜。
不是说今天亲人团圆吗?为什么娘偏偏选择今天离他而去?娘也不带上他,他也想再见到爸爸啊!
——娘,你把我留下,是想我为你和爸爸报仇吗?</P><P>此时此刻,有这么一个女人正告诉他,她不爱他。
他和蒋靖并非亲生父子,但为何如今会重蹈蒋靖的覆辙?计划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他该不该罢手?
静默了半晌,他对她道:“我放过你们,但谁来放过我?”
她没有深思他这句话的含义,她只用卑夷的目光瞅着他,道:“我是太天真了,你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善心呢?你连半点良知都没有,你可以害我,但蒋老爷是你的亲生父亲啊!你怎么就能狠下心来呢?”
他倏地欺近了她,举手捏紧她的下巴,冷道:“是的,我早就没有良知了,你少些废话,只安心地当你的蒋家少奶奶吧!”语毕,他甩开她,转身走出了家门。她没有注意到他眼内隐含的一丝不安。
地上的玻璃碎片折射着炫人的光芒,看在宁忘言眼,却是暗冷的讽刺。</P> 八
洋烛燃烧得只剩下小半截,她独自留在这个将陷入黑暗的大厅里,不由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她揉搓了一下发凉的臂膀,决定还是到蒋老爷的房里去,陪陪老爷子,也好有个说话的人。
屋内各处都没有开灯,她穿过一路的晦暗来到蒋老爷的房里,看到施无雨正端坐在一旁静思着什么,看到有人推门,她脸上稍稍地泛起一阵悸畏,当看清来人是宁忘言,她才平静下来。
蒋老爷已睡熟了,施无雨向宁忘言作了个到屋外去的手势。
她只好随施无雨到了一个房间,一进房门,施无雨忙不迭地推开了房内的所有窗户,好让外界的空间流淌进来。
宁忘言失神地看着施无雨的动作,暗想,这些年来,这个女人就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争取每一分自在?
施无雨把最后一扇窗也推开后,深深地吸了口气,窗外的空气,永远都是最清新的。
宁忘言忍不住开口:“你的蛊术也不能解救你自己吗?”
施无雨转身面对她,无奈地道:“也许把我困住的,就是所谓的蛊术。”
宁忘言不解,她蹙起了眉。
施无雨并没有再作解释,她问道:“蒋旭纶已经出去了?”
宁忘言点点头。
施无雨安下心来,来到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雕着暗花的木匣子,打开木盖,把里面的首饰全数倒出,重新合上盖子,小心地捧在手中来到宁忘言身旁,说道:“这个盒子看起来很普通,我平日用它盛装饰物以掩耳目,其实,它是我所含念力最大的蛊术用具,它可以装进人的神息。”
宁忘言仔细地端详着这个形状平凡无奇的木匣子,它静静地躺在施无雨掌中,蕴含着一股活的气息,像一颗静止的心脏。
施无雨接着道:“万一蒋旭纶把爸爸杀害了,我可以用这个匣子收起爸爸的神息,那样爸爸的意识就不会停止,就如同仍然生存,只是生存的方式不同。等蒋旭纶得到他应有的报应后,我就放出爸爸的神息,让他真真正正的安息。”她长叹了一口气,道:“除此以外,我真的不晓得我还可以做些什么。”
宁忘言道:“如果爸爸在这样的情况下去世,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又何必束缚住他的神息?”施无雨闻言,略有所悟,点头道:“你说的对,也许对爸爸来说,生存已不是最重要的。”
宁忘言看着施无雨把匣子小心地放回原处,不知为何,她所感受到的这个匣子,对她竟有一种深刻的吸引力,就像是久违的相熟或是既定的相逢,总有一段玄妙的渊源。她想再次看看这个匣子,但施无雨已关上抽屉,她的视线被阻隔了,而也不便开口叫施无雨取出匣子,于是只有作罢。
“明天大伯就要把爸爸接走了,我们过去看看他老人家吧。”施无雨对她说。
宁忘言听到“大伯”二字,想起了旭裴,心不觉一抽,明天就要见到他了吗?这个为父亲舍弃妻子的男人,能妥善地料理家中的一切吗?
她已不再怪他,或许换了她,她也会这样做,只是,他起码该对她坦诚的。
来到蒋老爷的床前,她怔怔地注视家翁的睡容,老人承受的苦实在太多了,也该解脱了,但愿旭裴能把老人照顾好。
“忘言,”施无雨轻轻唤她,宁忘言回过神来,转头看她,发现她正捧着一碗热汤站在自己的身后。
“我想你也没吃好晚餐,特地为你准备了一碗汤,你快把它喝了吧。”施无雨说着,把汤举到了她的面前。
房内光线并不充足,施无雨的脸淹没在黑暗里,宁忘言只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倒是汤的热气缈缈地在她面前弥漫,她下意识地接过了汤,没有注意到施无雨颤抖的一双手。
施无雨看她迟迟没有喝汤,咽了咽后,强作自如地道:“快趁热喝了吧,放凉了可不好!”
宁忘言依言把汤喝下,施无雨的双眼在黑暗里湿润了。
宁忘言放下空碗,对她道:“谢谢你,汤很鲜。”
施无雨并没有回应,一声不啃地把碗拿走了。
宁忘言在床前坐下,倚着床沿想着自己的事,片刻后,她刚想为蒋老爷掖好被子,猛地一阵倦意袭来,她感到浑身疲软,四肢都使不上力来,心内不由升起一股恐惧,这意识才涌上心头,她眼前一黑,倒在床沿上失去了知觉。
蒋旭裴拉着阿迎的手走在去蒋家的路上。他心内兴奋得无以复加,经过重重的波折后他终于得以与父亲团聚!这一份无上的喜悦把他失去妻子的痛楚冲淡了,无可否认,在他心内,亲情比什么都重要。
他和女儿都加快了脚步向前走,但心内的焦急与期盼反而使得路途变得漫长了。
终于,蒋家大宅的外墙出现在了视线内。
阿迎指着前方高兴地大叫:“爸!你看,是娘呢!”
蒋旭裴看到宁忘言亭亭地立在蒋家大门前,她身旁正是坐在轮椅上的父亲。
宁忘言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低垂着头,神情木然。
蒋老爷则闭着眼睛疲软着身子靠在轮椅背上,同样是一动不动。
蒋旭裴放开了女儿的手,小跑着来到父亲跟前,唤道:“爸,我来了!”
蒋老爷仍然小憩着,没有理会他。
阿迎来到母亲身边,拉了拉母亲的手,道:“娘,小迎好想你哦!”宁忘言却如一尊雕像,没有任何的回应。
阿迎感到母亲的手冰凉得可怕,忙对父亲道:“爸,娘好像有点不妥。”
蒋旭裴看了看宁忘言,发现她的确有点异样,但现在最重要的是爸爸,还是先唤醒爸爸。于是他轻摇了一下父亲的手,道:“爸,您醒醒,我是旭裴,来接您回家了!”
然而父亲还是没有反应。
他没有反应也许并不是因为他睡着了。
蒋旭裴在摇动父亲的手时就察觉到了些什么,只是没有立即省觉过来。但在看到父亲仍没有半点回应后,他心顿时凉了半截,一个他万分抗拒的念头涌进了脑里。
“爸!你醒醒,你快醒过来!”蒋旭裴失控地摇父亲已稍有僵硬的肩膀,“我们要回家了!你不用再受苦了!爸,你不要再睡啊!”
一直静立在一旁的宁忘言这时抬起头来,目光冷森森地瞪着蒋旭裴,声音几近虚无:“他已经死了,昨晚就死了。”
蒋旭裴感到了一股掏空似的绝望逼进了心房,他扑到宁忘言面前抓住她的臂膀颤声道:“不会的……爸不会死的,旭纶答应过我会放过爸爸……爸爸怎会……”
宁忘言呆呆地注视惊惶悲怆睥丈夫,片刻,她脸上依然冷漠如冰,但嘴里却发出一阵讥诮的笑声,笑过后,她道:“他是我杀的。”
蒋旭裴闻言有如电殛,他紧抓她臂膀的手无力地松开了,他愕然地瞪着宁忘言,不知道此时对她是恨还是惧。
是这个女人把他父亲杀了?竟是她?
他好不容易挤出三个字:“为什么?”
宁忘言眉宇间蒙上了一股怨怼,她道:“你为了他不要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这老家伙比我还重要?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你竟舍弃我,我恨你,更恨他,如果没有他,我和你也不会分开。我如今杀了他,不正好吗?你应该感到高兴,因为你不需要再照顾这个累赘……”
“你给我住口!”蒋旭裴悲痛不已地打断她,“你这个歹毒的女人!当初娶你是我最大的错!我不该和你在一齐,是我这个错害死了爸爸!宁忘言,我不会放过你的!”
(旭裴,不 是这样的事实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杀害你爸爸,我没有啊!旭裴,你快看看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可以告诉你我已成为被蒋旭纶控制的傀儡,此时的我不是真的我啊!)
宁忘言脸上带着一个胜利者的得意的笑,看着蒋旭裴推着蒋老爷的尸首远去。
蒋旭裴想不到来接到的竟是父亲的尸首,正如他自己所说,这个结果是他自己一手酿成的,是他间接害死了父亲。
他痛恨自己,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他相信父亲在天之灵也不会原谅他!除非,他能还惨死的父亲一个公道!
阿迎尾随着伤心欲绝的父亲向前走,她和父亲一样想不到会得到这个结果,但她并不恨母亲,她直觉母亲不会是凶手,可是母亲怎么会说出那些话呢?
她忍不住回头看向母亲,只隐隐地看到了母亲闪烁的眼角,是泪吗?如果母亲真是凶手,她为什么要哭呢? <P>九
残缺的铜镜颓唐地立在桌上,迷蒙地映照着她的惨白的脸庞。
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颊,只听有人不满地道:“你瞧你,这样的脸色也不化点妆,我买给你的胭脂呢?桃红色的那一盒?我不是告诉过你,我要看到一个完美的你吗?快,为自己化妆。”
宁忘言伸手打开了桌上的一盒胭脂,机械化地往脸上涂去。
(蒋旭纶,我想不到你会这么狠,你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又威迫施无雨向我下蛊。你控制我,你要旭裴恨我是不是?你存心要断我的退路,你成功了,你可真厉害啊。原来施无雨昨晚给我看那木匣子是向我暗示,愚笨如我,竟领会不到她的意思,这难道是天意吗?可是我不甘心做你的傀儡,我宁愿死去!蒋旭纶,为什么你不把我也杀了?)
蒋旭纶如欣赏玩物般欣赏着她,胭 脂掩盖了她的憔悴,她还是那样美丽。
“来,我们跳舞。”蒋旭纶拉起她,款款起舞。
(我终于明白,原来我只是你的一枚棋子,你早有预谋。你的计划既然成功了,怎么还要留下我呢?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说“爱”,你有感情吗?你应该知道,魔鬼是没有感情的。)
宁忘言配合着他的舞步,默契非常。
铜镜默默地张望着这一切,如一张有苦难言的嘴巴。</P><P>为爷爷办丧事的日子里,父亲都没有说过一句话。阿迎也默默地为父亲分担着各项事务,她心内一直有个问号,但又知道父亲不会听她的话,于是只把这个疑问藏在心里。
这一天,已是爷爷下葬后的第三天。
阿迎如常地做着她的家务,她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好让爸爸回来后有个舒适的休息处。她记得,妈妈就是就样做的。
她知道爸爸这些日子来都没能睡个好觉,一到晚上,他总在床上辗转反侧,使得她也放不下心来入睡,偶尔她睡着了,到深更时也会隐约地听到爸爸的饮泣声,从而愁从心生,不免为爸爸担心起来。
今天爸爸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应该是去拜祭爷爷吧,她得赶快烧火做饭,中午也许要给爸爸送饭去,前两天爸爸都是守着爷爷的坟墓度过的。
谁知她刚把火烧旺,爸爸竟回家来了。
蒋旭裴满脸阴霾,他叫女儿道:“小迎,跟爸爸进屋里来。”
阿迎听话地应声尾随。
“你坐下。”蒋旭裴率先坐下后,挪过身旁的一张椅子摆在跟前,向女儿招了招手。
阿迎连忙坐下,道:“爸,怎么了?”
蒋旭裴静视着女儿益发长得像宁忘言的脸庞,道:“爸可真没用,连爷爷也保护不了,现在又无法供你到学堂念书,爸对不起你。”
阿迎连连摇头道:“不,爸爸在我心里永远是最棒的!阿迎虽然不能上学堂,但可以在家看书呀!”
“爸不想再让你受苦了,而且,恐怕以后我再不能照顾你,爸已为你找了一户人家,”他放缓了语速,注意着女儿的情绪,“为你订了亲,明天就来接你。”
阿迎惊诧地站了起来,抗拒地道:“爸,阿迎还小!”
“你现在只是在那里暂住,到你长大后,才正式成亲。”
“爸,阿迎不去!”
“那是一门富户,你过去后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你要听话,现在马上去收拾东西!”
阿迎在父亲跟前跪下,含泪道:“我只求终生侍奉爸爸,我不稀罕那些什么好日子,我要留下!”
蒋旭裴不禁有点动气了,“你不能留下!你起来,去收拾东西!”
阿迎哽咽道:“你赶走了娘,如今也要赶走我吗?”
蒋旭裴震怒地喝斥:“不要提那恶毒女人!她不是你娘你不要再喊她娘!”他用力地拉起女儿,“你给我立刻收拾东西!你若再违拗,你就不再是我蒋旭裴的女儿!”</P><P>他再见到蒋旭纶,是傍晚时分,蒋家豪华的大厅一片死静,他站在中央看着蒋旭纶从楼梯上走下,居高临下,这个弟弟仍是如此盛气凌人。
“有何贵干?”蒋旭纶一边向他靠近一边发问,嘴里叼着一支雪茄,烟雾笼罩着他的脸面,但仍可以感受到他的不屑。
蒋旭裴平静地看他,道:“爸爸已经下葬,你有空可以去拜祭他老人家。”
蒋旭纶径自在沙发上坐下,摊了摊手,道:“就是这件事吗?”
蒋旭裴道:“我想见一下忘言。”
蒋旭纶发出一声哂笑,道:“只怕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蒋旭裴不语。他面无表情,只等蒋旭纶答应。
“只怕忘言未必愿意见到你。”
蒋旭裴加重了语调:“我要见忘言。”
蒋旭纶抬头看了看他,心内暗自揣测他的用意,片刻,他道:“你应该知道忘言所做的事情,对这个女人你还不死心吗?”
蒋旭裴重复:“我要见忘言。”
蒋旭纶掐熄了雪茄,心想:他到底意欲何为?
既然他如此坚持,就让他见一见忘言,看他打什么主意。
“你先等一等。”他说完,上楼去牵引宁忘言。
宁忘言终于站定在了他面前,神情是与当天一样的漠然,仿佛面对的是一个陌生人。
蒋旭裴注视着她,她是真的变了,已不再是他曾深爱的好妻子。
宁忘言双眼如冰封的寒潭,冷硬的背后,正掀动着汹涌的狂潮,但她再不是她,她的心不再属于自己,纵有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述。
但哪怕他只是注意地看她眼睛一眼,都可以发现她的身不由已!
可他偏偏没有,他对她只剩下恨。
(旭裴,你不要忘记我当初说过的每一句话,我说我对你从未变过,我从未变过!只要你足够爱我,你就会想起来的!旭裴,只有你才能救我,你不要被假像蒙蔽了呀!)
蒋旭裴这时开口道:“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宁忘言声音里没有半点感情:“我们根本没有再见面的必要。”
(你真的是来救我吗?旭裴,你快伸手拉着我,拉着我手,对我说你相信我,这样我的蛊毒就可以解开了!旭裴……)
“我昨晚做了个梦,梦到爸爸,他对我说,他本来不应该死去的,他该安享晚年,好好享受我对他的爱。忘言,是你毁了这一切。”
“你只能怪你自己。”
(原来你根本不相信我,你为什么不想想,我真的是这样一个人吗?旭裴,你到底有没有真正爱过我?)
蒋旭裴眼睛带蒙上了一层水气,他惨笑道:“我若不为爸爸报仇,爸爸是不会原谅我的。”
宁忘言看到,他从衣襟里掏出锋利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向自己的胸膛刺来——
她的心眼看得那样清楚,他没有丝毫犹豫,因为他心里,她真的只不过是一个歹毒的女子。
他手中的匕首深深地插进了她心胸,她还看到从自己体内溅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一双手。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看到了她的双眼,她充满苦楚与无助的双眼。
这个眼神使他突然明白到了一些事实,他急痛攻心地把匕首拨出,却听她惨叫一声,整个儿倒在了血泊中。
“忘言!”蒋旭纶从楼上奔下,万料不到蒋旭裴会对宁忘言下毒手,他不能让宁忘言就此死去!他控制她的目的是占有她,不是失去她!</P> <P>十
蒋旭纶把气若游丝的宁忘言抱起,看到鲜血从她的伤口源源地涌流,他连忙撕下自己的衣服堵在她的伤口上,可徙劳,血很快就透过布团染湿了他的手。他心痛地拥紧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朝楼上大叫道:“无雨!你快来!”
蒋旭裴手里仍然握着那带着血腥的匕首,他深悔地看着奄奄一息的忘言,他的心被这种无比的痛悔包围了,再透不气来,他感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地虚脱,仿佛要跟随忘言而去了。
施无雨慌张地来到他们身旁,惊惶地瞪着血快要流干的宁忘言。
“你快想办法救救忘言!快!”蒋旭纶急切地对她道。
她颤抖着手把那个可以装进人的神息的木匣子放在宁忘言身旁,伸手沾起她的一滴鲜血,滴进木匣子里,然后合起双掌念念有词。
她就要死去了,但她还不能死。或许换一个生存的方式,她会更好过些。
蒋旭裴以及蒋旭纶都不知道施无雨这一举动的含义,他们在心里祈求宁忘言无恙,但她愈渐苍白的脸色和虚弱的鼻息却使他们更悬心,她真的返天乏术了吗?
蒋旭纶追问:“无雨,你在干什么?你这样子能把忘言救活吗?”
施无雨没有理会他,加快了口中的念词。
宁忘言这时睁开了无神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蒋旭裴,似有千言万语。
蒋旭裴在她面前跪下,凄然道:“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恨我,你不会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你放心吧,我会陪伴你,我过去没有好好待你,到了黄泉阴府,我一定会加倍偿还。”
一滴清泪从她眼里流出,她要的不是他的悔,而是能与他永生相伴,但如今,再没机会了……
她再次闭上眼睛,蒋旭纶感到手中一沉——
她停止了呼吸。
在他们绝望的呼声中,施无雨停下了念咒,她盒上木匣,小心地揣在怀中,里面已经进伫了一个心神,他们是不会知道的。
蒋旭纶放下宁忘言的尸首,来到施无雨跟前,揪着她质问:“我叫你救忘言,你都做了些什么?”然后又转向蒋旭裴,恨恨地道:“是你杀死忘言,我要你陪葬!”他夺过蒋旭裴手中的匕首,正欲行凶,蒋旭裴猛地一闪身,把他扑倒在地,掐住了他的脖子,“你用控制爸爸的方法控制忘言!你害死了两条人命!我要为枉死的人报仇!”他加重了手中的力道,蒋旭纶挣扎着,快透不气来了。他伸手胡乱地搜寻地面,匕首应该就在他的身旁!
施无雨冷眼旁观着这两个男人的争斗,一个是丧心病狂的魔鬼,一个是后知后觉的笨蛋,今天的这场悲剧,都是他们两人造成的!她本来想就此离去,但在看在蒋旭纶抓起匕首向蒋旭裴刺去时,她忙奔到蒋旭裴身边把他推开,突然脱离了钳制的蒋旭纶猛地挺起了身子,手中的匕首顺势插进了她的腹中——
蒋旭裴一把踢开了他,扶起施无雨,又是一个为了他而遇害的人,他接二连三地牵连身边的人,他真不该存活于世!
蒋旭纶错手伤害了施无雨,他呆了片刻,看到两个女人的血交溶在一起,这幅血腥的画面激发起他内心深处的一重阴影,他想起了生父,想起了母亲……他失神地瞪着眼前的两个人,在想这场他亲自导演的悲剧,他报仇成功了,他让蒋靖偿了他双亲的命,让蒋靖的儿子偿还他的痛,他成功了,他真的成功了?
他绕过了他们,脚步虚浮地向大门外踏去。
蒋旭裴向他发出吼叫:“蒋旭纶!你不要走!”
蒋旭纶置若罔闻,他已走远。
“大伯……”施无雨低唤,她攥紧了木匣子,在咽气之前一定要把木匣子交给他。
“无雨,我这就送你到医院去!”蒋旭裴说着,就要抱起她,她却摇头阻止他,道:“你先听我说……你……伸出手来……”
蒋旭裴不解地看着她,没有动。
施无雨语调变得急促:“快伸出手……快……”她举起木匣,才要放进他的掌中,却在这一刻她咽下了气,木匣从她手中跌落,蒋旭裴没有对此多加注意,他完全沉浸在了接连几位亲人去世的悲痛中,伏地嚎啕大哭。
木匣子静静地躺在一旁,无言地陪伴着他。</P><P>他宁忘言和施无雨葬在蒋老爷的的墓旁。
他在三个新坟前守了连续七天的丧,这是他所能为他们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守丧过后,他没有向女儿道别,便离开了这片生活数十年的土地,他不知道要到哪去,可以到哪去,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离去的方向。
他犹如只存活在女儿蒋阿迎的记忆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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