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士兵突击
突然想说说《士兵突击》。<br/><br/>《士兵突击》是去年内地最火的电视剧之一,在几乎是“全民皆脱”娱乐圈,一部没有一个女人的和一个明星的军旅题材电视剧竟然获得如此大的成功,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去年年末的一段时间,几乎所有的卫视都在播该剧,以至于只要一打开电视机就能看见三多同志那张憨厚的脸。同时兴起的还有全民讨论《士兵突击》的热潮。与其余同样遭受热议的电视剧集不同,讨论的主要阵地除了互联网,还不乏电视、报刊杂志等主流媒体,甚至《三联》《新周刊》这些定位“知本”的杂志也不能免俗的做了封面专题。随着电视剧的热播,七连的粉丝遍布全国,走向联合;年底在北大召开了一场观众见面会,场面火爆。不难看出,《士》剧的兴起已经可以定位为2007年的一种文化现象,而对于该剧的评论更是压倒性的一致,说是有口皆碑也不算过分,至少在一个阶段内是如此。<br/><br/>我看《士兵突击》是在这部剧还没有那么火的时候,和男友一起买了盘看的。刚看了几集,他就看不下去了,连连说“太假太假”。男友自小在农村长大,家境贫寒,依靠自己的努力走了出来;生活的历练在他性格里埋下了现实主义的影子,所以他对于一切属于城市人无病呻吟自我陶醉的刻奇心态极为敏感,每每看到影视作品里有这样的影子便不吐不快,否则能噎得好几天吃不下饭。问他哪里假了,他说,军队里最重要的就是服从命令,许三多最初在部队里就是无组织无纪律的典范,在队列里说哭就哭说笑就笑,领导说话还在下面咕哝,正常早就给开除了。还有他在草原五班修的那条路,中间还有一个醒目的红五星,应该是隐蔽的军事目标,打起仗来岂不是成了敌人的靶子?最看不过去的就是剧里“没完没了”的旁白,那些写的有点像抒情诗的话唧唧歪歪,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农村孩子的心理活动,加上演员不慎标准的普通话就更显得不伦不类了。<br/><br/>虽然他一直在我耳边叨叨,但我们毕竟还是努力把它看完了。看完以后我没有太多感觉,没觉得太好也没觉得太不好,只能说是比同时期其它作品好。后来虽然网上热议、媒体狂轰滥炸,但这个事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太大的事,也就再没去关注它。春节晚会上看到王宝强表演的节目,也挺替这小伙子高兴的——人家毕竟实现了自己的理想。直到最近,我看到崔卫平写的一篇《集结号》的影评,才又想起这个剧来。<br/><br/>说《士兵突击》感动了很多人,也影响了很多人应该不为过。据说2008年征兵广告词都变成了“你想成为许三多那样的士兵吗?”,可见这部戏<b>除了得到了民众的认可,也得到了主流意识形态的认可</b>。很多人为剧里的台词所感动,比如“好好活就是有意义,有意义就是好好活”,还有“不抛弃不放弃”等等,甚至把这些话变成了自己的座右铭。有人说,许三多精神、七连精神是当代年轻人最缺乏的精神,如果每个人都能像许三多一样,“做有意义的事”,这个社会必然更加进步。这些言论都能说明这部戏的主旨已经被大家广泛接受。然而,像所有的励志电视剧一样,人们往往容易被其中个人拼搏的情节和表述简单的主人公精神所打动,继而其中搜索自己的影子,激励自己的人生,而不去思考其中的细节和背后的逻辑。幸而看该剧的时候男友在耳边不断表达不满,我没有入戏太深,也就可以试着从比较辩证的角度审视这部剧集。<br/><br/>结果是,我发现这是一部军旅题材的琼瑶剧。说它是军旅题材,恐怕无人异议;说它是琼瑶剧,想必会引起许多不解。琼瑶阿姨走红于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内地(在台湾应更早),她的小说和据其改编的影视作品可说是内地少女最早的恋爱教材(当然,也因此害苦了不少人),乍看之下,和这部男性荷尔蒙充斥的《士兵突击》没什么相关之处。然而,我想说,从艺术表达(形式大于内容)和最终效果(在一段时间内被普遍接受)上看,这两者之间颇为相同。<br/><br/>张爱玲说,生命是一裘华美的衣袍,爬满了虱子。琼瑶的作品也是这样,表面看起来热热闹闹、光鲜亮丽;人物的命运跌宕起伏,感情充沛,充满张力,但是细细推敲就会发现,人物做事风格不成逻辑,构不成一贯性,或者违背常理。从某个角度来讲,《士》剧也有这个特点,许三多这个人物从一个普通的新兵蛋子成长为兵王的故事,看起来是励志人物的典范,也确实引起了正在社会上挣扎奋斗的许多年轻人的同感。然而,细想起来,这里面有很多问题。比如,许三多初入部队,受尽挫折,又被安排在无人在意的草原五班,按理说应该混迹下去。然而该人生性执拗,坚信要做“有意义的事”,硬生生的造出一条多年无人能造出的路来。这一段路的主题就是“好好活就是有意义”,这句话打动了很多人。<br/><br/>然而,在五班没有混迹下去而是愤而修路就是“有意义地活”了么?也许与其他每天睡懒觉打扑克没事打哈哈的其他人相比,弯腰修路、鞠躬尽瘁的形象看起来必然更加上进,但这种找事做的“上进”是不是就是活着的意义?剧集的创作者们巧妙地回避了这个问题。通观全剧,许三多这个人物最大的问题,就是他其实从来没有找到过自己的意义,所谓的“意义”从来都是别人赋予的。当初走进军营,就是因为他爹千方百计想让他当兵,认为当兵是农家孩子唯一的出路,而他本人是想要读书的;后来到了五班,修路变成了生命的意义,而缘起不过是班长被他烦不胜烦说的一句玩笑话;到了七连,做腹部绕杠是他的意义,这样做是为了史今班长和班级的荣誉……虽然在这个过程中,主人公看似也在不断的成长,比如克服了内心的恐惧,适应了战场上的丛林法则,然而这些所谓的成长也不过是军营系统里的循环逻辑:他做到了就能成为一个更好的士兵。于是乎剧里主人公的终极目标被(默默)替换成了如何成为一个更好的兵(而不是人)。本剧的结尾颇为讽刺,三多深感军队里的生活不适合自己,最终在升迁和复原面前选择了后者。这样看来,许三多不但不是什么当代个人普通主义的英雄(《三联》),反而是一个追寻自我的失败典型。一个人,缺乏对自我的追求和思考,在别人的游戏中依照规则付出努力,最终发现这个游戏不适合自己。剧中颇为引人回味的一个情节,是说三多休假时退去军装,穿上普通人的衣服在街上走齐步,发现自己怎么也不适应了。这个细节充分说明了,士兵突击的过程不是一个寻找和完善自我的过程,反而是一个迷失自我的过程。细想之下,这与我们从前说的“干一行爱一行”,“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别无二致。<br/><br/>有趣的是,这样一个故事发生在军营里,这部戏也因为“突破了脸谱化的军人形象,还原普通一兵的真实生活”而受尽褒扬。励志故事选在兵营,这看似是一个巧合,实际里面却颇有深意。全剧的焦点集中在一个最差的农村兵如何成为最强的老A这个主题上,却刻意回避了诸如“和平年代军人的理想是什么?当兵的意义何在?”这样必须面对的问题。许三多是在越变越强,但这种强不具有什么目的性。他就像一个刚刚考进清华要强的孩子,努力是为了变优秀,然后变得更优秀,但是却始终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里。剧中那些看似残酷的演习选拔场景同时在考验着剧中的士兵和电视前的关注,只给一包粮食,多个部队包抄,然后在规定时间回到车上。用袁朗的话说就是“创造最极端的环境,这样在真实的战争中才不会感到绝望”。写到这里,我们知道这部戏并不是在讲一个人的奋斗史,而是在讲一个人怎样变成了合格的战争机器(可喜的是,选择退伍回家的许三多最终没有完成)。<br/><br/>最近我们的影视市场里很有些这样“挂羊头,卖狗肉”的作品:这些作品披着人性的外衣,表面上看起来是在弘扬人性,讲求恢复人的面孔,还原人的生活;实际上宣扬的恰恰是一种“非人”的逻辑(另一个例子便是《集结号》,详见崔卫平《别拿炮灰不当炮灰》)。这些戏力图摒弃以往军旅战争或类似题材中明显的意识形态、英雄主义甚至爱国主义的情节,把牺牲、奋斗上升为个人的追求和个人的努力,看似是人性的复苏,实际是人性的悖逆。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每个人只有一次,在一部战争片中如果没有理想主义的支持,一个人,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兄弟在战场上做着无谓的牺牲而只是想着如何在他们<b>死后</b>为他们正名;在和平年代,如果没有形而上的理由,我们也很难想象一个人,会不假思索的付出努力为了把自己变成一个合格的战争机器。这些人的性格更为多元,他们有了喜怒哀乐,有了自己不甚完美的地方,但其实只是另一种脸谱化人物,另一种样板戏的主角。支撑在他们背后的逻辑,仍是英雄的逻辑,士兵的逻辑,而不是人的逻辑。也许我的看法有失偏颇,但我仍要说,这些作品实际上是在教导现在的年轻人不去追寻自我,而是把他人要你追求的、做到的,当成自己想要的,然后以自我之名为他人作嫁衣裳。<br/><br/>现在看来,观众挺吃这一套。但毛主席曾教导我们,要警惕糖衣炮弹。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