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晓楷

 

公元二零一一年，在家里过完年，我又回到深圳开始新一轮的找工作。三月的深圳带着点点梅雨的潮湿，走在路上总要备着一把雨伞。有时候天气很好，突然间就下起大雨，仿佛在街道上挂上了一帘纱珠，行人和店铺变的模糊，整个城市变成了一个蒙着白纱的少女。我很容易的就在这样的雨天里感伤起来，过去的半年，我的工作并不顺利，在麦当劳做了三个月，辞职后在出租屋里呆了一个月没有工作，到最后没办法了，给吃住开销给逼的，就到东门找了份七天酒店的客房服务，干了一个月。还差一个月到期的出租屋也在月底续给邻近房子上班的飞飞了。那个时候，没钱，没房也没工作，飘荡在冷冷的岁末深圳，我没有买冬天的保暖衣服，在冷风中被冻的发抖。一个人把一屋子的行当从福田拉到布吉，找了我哥一个朋友家借住了下来。

不如意的事总是要过去。年一过，我又回到深圳了。跑了几趟人才市场，还是觉得那些工作没有我喜欢的。最后找了个培训助理的先做了下来，月薪两千，包午餐。我在田面找了个屋子租了下来，开始了新一个生活。有时候上班在想，这样的生活就是我的社会生活了吗？

我还是比较向往那种自由职业，能依照自己的个性，独立彻底。但我必须具备一个能养活自己的技能，所以我会利用下班的时间学习影视制作和动画制作的一些软件，接一些文案策划的活干。偶尔走走这边的朋友，生活也还算过的去，只是冥冥中，生活好像缺了些什么。

 

那是一个很平凡的午夜，我在公司把下周要讲演的课件和文稿弄好之后，已经将近晚上12点了，我通常都是加班到这个时候，然后赶着末班车回到家的。把工作台的灯关了，公司里只有我一个人了，带出门后，外面正下着淅沥小雨，我跑到楼下的车站，浑身有点战抖。街上行人寥寥无几，间或会有一对小情侣拥抱着走过去，我望了望公车的方向，已经是12点过8分钟了，公车还不过来，心里有点着急。‘美丽的梭罗河~我为你歌唱~’我小声的哼着《太阳照常升起》里的小曲给自己打气，一边还是禁不住焦急的等着公车过来。

哔哔~天啊，终于来了一辆公车！我看车型差不多就马上跳上这辆公车了，里面的人没几个，脸上都写着没表情。我习惯性的坐在车前面的横排座位上，看着车外模糊的灯景。眼睛有些疲累了，我轻轻的叹了口气，水汽吹在车窗上，形成了一片茫茫的雾气。我靠着车窗，眼镜慢慢的就闭上了。

过了一阵子，不知道过了几个站，我有点醒来的感觉。车还在行走着，我回到家的话一般要半个多钟的，可是我看着窗外的路景有点不对，难道我又坐过站了？那可不好玩，这么晚了！我刚一回头，一股幽幽的气味就把我给震住了，那是一种很奇特的味道，仿佛透过我有点塞的鼻子，下游到我的气管，又游走到我的全身，像一只柔软的手安抚着我全身每一条神经，亲密着每一个跃动的细胞。我慢慢的睁开惺忪的眼睛，心差点就要跳出嗓子眼了。

一双眼睛，一双很美的眼睛。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在那一瞬间，我的所有意志全被击倒了，我脑子忽然变的恍惚，四周好像被泡泡拥挤着，很实但又很虚幻的感觉。片刻的恍惚过后，我拍拍自己的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下。我看到了一袭黑发，一个女孩正坐在我的旁边，晰白的肤色像是一尊玉器，眼睛很黑但很小，闪烁着一种奇特的眼神，正看着满脸惊讶的我。

我快速的整理了一下自己，想掩饰自己刚刚的失态。她冲我淡淡的笑了一下，抿着的嘴唇显出一道微微的曲线，这样的微笑犹如冬日里绽放的梅花一样醒目，领我顿时不知所措。我该怎么办，最大的可能就是退缩，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起身，退到车后门，站到下车。但是我看着她的眼睛，身子竟像结了冰一样动不了。她身上发出一股魔力般的力量，把我深深的吸引住了，控制住了。这一刻世界仿佛停止住了。

车猛地刹住了，把我扯了一下，她起身准备下车，我禁不住跟在她后面，一起下了车。我不知道这里是哪一个站点，也不知道现在具体是什么时间了。周围很暗，没有路灯，车站上面没有牌子，公路已经没有什么车辆了，路道上也没什么行人，路旁黑黑的树影被风吹起，沙沙的响起。我感到一阵寒颤，心里有点害怕，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一个举动。她已经走远了，我快步跟上去，她拐进一个小巷，我也跟了上去，并肩大小的巷道，四周黑乎乎的。

斑驳的墙面满是青苔，我踏着石板砌成的小路走着，她没有规律的左拐右拐，速度很快，脚步很轻，我紧紧的跟在后面，月色很暗，昏昏暗暗的零散照在这些七零八落的巷弄里。忽而亮着看到道道，忽而又暗不见五指。我忙乱的小走着，脚下突然滑了一下，踩到一片有水的石板了。还好巷道窄，我扶着旁边的墙面没有摔倒。可是当我抬头准备继续走的时候，却发现那个女孩已经不见了，前面依然是杂乱的巷道分叉口。天啊，在这个陌生的午夜的地方，我发现我迷失了。

我有些沮丧的往回走，在这个巷道里面我不免感到有些恐惧，刚刚只顾着跟那个女孩，忘记了路线。而这里的分叉是很多的，房楼七零八落的没有规则，我不知道绕了多少的弯路，更恐惧的一点是，这里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连午夜草地蟋蟀的声音，家养的狗吠抑或睡的人打鼾，咳嗽的声音都没有！静谧的一片，加上夜里黑风的吹袭，使得我浑身发冷。天啊，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忽然！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轻轻的，柔柔的，几乎感觉不到这只手的重量。是味道，是那个味道！我回头一看，月色很配合的照了下来。是她，是那个女孩。那张素净的脸我一辈子都刻在脑子里了。

“你…?”她小声的问道。很清澈的声音，像一道光闪亮了一下。

“我，”我支吾着，不知道该说出个什么话。

“跟我过来！”她转身向另外一个道口走去。我马上跟了上去。“我叫小楷，你呢？”她没有回答，只是很快速的走着。

夜色很快暗淡下来了。我们走到一个小楼房下面停下了。

雨越下越大了，雨点敲打着墙上的窗，发出压抑的声响。我走的很慢，小心的看着楼梯和周围的石板，还有那剥落的墙壁。门吱丫的打开了，里面是一个很简单的客间，雨点从外面扫进来，打湿了我的后背。

我有些害怕，但我无法抗拒自己，也无法抗拒那双眼睛的诱惑力。我伸出被雨水打湿的双手抱住了她的身体，她惊的一声，很轻，好像一只小猫的叫唤。她的裙子已经被雨水打湿了，贴着她的身体，雨水顺着我的双手滴下地板，使我更加怜悯这个女孩。我抱起她走进卧室，然后把门窗关好。

她就像一只小猫咪依偎在我的手心，她是那样的温顺，身体微微的颤抖。我没有开灯，就让这夜的黑暗让彼此都安静下来吧。我紧紧的抱着她，很柔软的身体，这一刻原有的孤独感竟神奇的没有了，一个美丽的生命就在我的旁边，温暖着我的体温。她转过头来，眼睛眨了眨：

“你是来陪伴我的吗？”

“是的，我是来陪伴你的。”

雨水在耳边滴答滴答的响着，就在这样静谧的夜，我和一个陌生的女子正依偎在一个陌生的房子里面。真的很像是一场梦幻般的戏剧正在上演。她的眼睛依然是那样的楚楚动人，叫我怜惜。我们没有过多的话语，两个身体就这样紧紧的靠着，她是谁？又来自哪里？仿佛这些问题都不重要了，或者是，现在的我脑子里丝毫就没有清醒过的想这些问题。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从滴答滴答转而到沙沙的声音，再哗哗的声音不断。仿佛一个漏着水的水桶突然直接将桶里面的水倾地倒下，漫过了错落的石板路，漫过了弯曲的铁条楼梯，漫过了客间的门槛，漫过房间里的地板。雨水漫上我们的后背，雨继续下着，水位不断的上升。手臂，胸膛，下颚，眼睛，鼻子……最后，我们被完全的浸到水里面了。

水从浑浊慢慢变得清冽，带着一种深海般的绿色。刹那间，好像我和她从陆面就到了大海里面。她紧闭着双眼，长发飘荡在额头四周。这是一种很奇妙的幻觉，她的双脚开始并拢，显现出嫩嫩的鳞片，女孩瞬间好像变成了一个美人鱼。摇摆着她美妙的身体，开始离开我的怀抱，游走在我的四周，她妖妖的笑着，眼神叫我迷醉。我看到她的胸前挂坠上刻着一个很奇怪的标志，是一个弯曲的F字母和一些符号。我依稀记得在哪里见过这个标志，她转了下身子，那个挂坠摆了一下，显出了背后的文字。

“慕宁”。

慕宁，一个很美丽的名字。轻盈的萦绕在耳边，叫人产生一种怜惜的感觉。我平时也酷爱外行，登山远足。十天前，在深圳K岭的一处农庄里，一个山猎的老人和我讲过关于“慕宁神灵”的传说。慕宁是一种带有灵性的鱼，K岭山顶有一处天池，是开古时候女娲补天时天上裂缝下坠的一处水洼，其中就带着从天宫掉下来的天鱼。它终日孤独的游曳在天池里，期盼能回到天宫里，后来天上出现十个太阳，人间大旱，天池眼见就要枯竭了，一个山童在山顶发现了这只鱼，于是将这只鱼救起并放生到山崖下的溪流。天鱼为报答恩情，化身为美丽女子慕宁，与成年后的山童相伴生活，无奈此事被天庭闻知，瑶池仙姑下令要慕宁归回天宫，两人在山顶的天池相依不舍，流下的眼泪将枯竭的天池填满了。

我感叹于在这样的一个经济特区里竟还能有如此凄美的爱情。我没谈过恋爱，但我明白那种心里有一个心爱的姑娘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

忘了是哪一本书上的字言了，这样写道：

“远离了你，我却更亲近了你。

不敢入诗的，未入梦！身外的世界显得陌生，你却是那样的可亲可恋，于是不知不觉中我投入了你无形的怀抱，进入了满是你身影的漩涡。”

美丽的梦和心属的书一样，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常常在未曾预料的时刻出现，叫你陷入其中而难以自拔，无法言语的美好和触碰不得的现实，恍如身处一抹水泡之中，既实在却又虚幻的感觉，美好仿佛将在激动的一瞬幻灭。青涩的年华多少这样的记忆，都存在我曾向往的女孩身上。

我有点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的幻觉了，我的嘴巴里不停的冒出泡泡，整个人沉淀在这片绿色的雨水当中，身边的女孩就是慕宁吗，一个来自古代的美人佳丽？她游了过来，淡雅的笑着，轻轻的搂住了我……

 

我趴在堆满文案的工作桌上，清晨的阳光从书逢间透了进来，像一把刀子划在我的脸上。编辑老洪走了进来：“哗！你昨晚搞通宵啊？”

我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有些昏厥。眼睛很干涩很痛，我瞟了一眼工作台，一片鱼鳞俨然停在那本笔记本上面！！

阳光依旧照射了进来，摊在我的脸上，很灿烂很灿烂~~

2011年2月25日 完稿于揭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