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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23 10:34:5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跪拜者的舞蹈序 言
  
   在旷野里有人喊叫说,预备主的道,修直他的路。
   《新约•马太福音》
  
  赞美我灵魂之母的日子已经到了。我将弯下得之父母的血肉之躯,把并拢的膝盖立在地上,吐出污秽的私念浊物,叩动隐而不露的真元,请出造天筑地、生成万有的太初,以隆重我的祭祀大典,以荣耀孕育、哺育、锤就我灵魂的圣母的声名。
  
  钟响幕启,现象之物纷纷隐去。伧俗与卑劣由此失掉恣意肆虐的机会,除非灵魂之母为着警戒众生,才欲擒故纵的让它们登台献艺。精神之光开始笼罩这个世界,氤氲而飘逸的灵气犹如君主的华盖,或传说中的吉祥之云,簇拥着我的灵魂之母,丰沛我的礼拜。
  
  又一次瞻仰我的灵魂之母的真容,我已失去少不更事之年的肤浅激越和隐隐羞赧。此时此刻,她洁白如雪的容颜令我想起冰雪笼罩的约旦河,想起圣奥古斯丁历尽磨难的抉择。这象征我心中大善的圣洁之母,莫非我亦想学着基督徒的样,饮她之血,啖她之肉,继而谋求一份来世的幸福。啊!不。东方的我从来不非议他方的习俗,也从来不觉得灵魂之母会弃我而去,哪怕片刻。至高无上者从来即与芸芸众生同在,我的肉身纵便是在抗拒神喻之时,亦是我灵魂之母的载体。古人说,风有多姿多态,“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号。”可是,“咸其自取,怒者谁其邪?”面对我灵魂之母的祥容慈面,我无法想象在颠沛流离的生涯里,没有她的指引的结局。尽管她可能使我倍尝苦头,却为我赢得永生。
  
  我曾请示当如何处置淫乱而邪恶的世代,得到的批复是无言的指示。让世代吻别所有的世代吧,看死人怎样埋葬他们的胞兄。灵魂之母教导我学会透过自己感觉万物。成全其它之物,莫过于成全自己。“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诅咒只能是一种疾病。善的种子如同恶的根一样,社会的作用不过是储存和堆积,惟有个人才是制造所,是源之源。所以要正己修身,见贤思齐。
  
  忍耐不是策略,而是一种高尚的品质。它的根基在于了然自己,了然到卑微、盲从、下作和有限性。意志的罪恶恰恰就是夸大并扭曲了人的作用,使之濒于或步入病态。人应当自知!经验告诉我,在命运的紧要关头,训练有素的忍耐总能引导命运走出危谷,踏上坦途。
  
  节欲吗?愿苦僧与腐儒同在。现代主义的忍耐原则是实现超越小我,汇入大我的保证;无论小我,或大我,皆迥异于概念化的僧侣,而是小血性与大血性之间的飞跃上升。更丰沛的血性和更奇异的灵性,由于小我的刻意努力获得实现。——
  
   “于是小我便扩展成全人类的大我,
   最后我也和全人类一起消亡。”
  
  这绝非佛教徒力能胜任的工作。假如人们一开先并在往后的日子里,没有将火热的青春之唇挨近享乐之杯,放浪的习性与他无缘,昏暗之夜亦不知道禁果的味道,罪恶的墨汁没有污秽他的双手,浸蚀他的心灵,并把至尊至善的灵魂之母掀翻在地,立起魔鬼之像。那么,他们不仅难以懂得痛楚的自我折磨何以等同于神的惩罚,而且今生今世都无法理解现代人神圣的敬意,和对这一敬意所持的独一无二的、肉灵相杂、二位一体的诠释。
  
  这是我的痛悔之故,亦是我的骄傲之本。我不能想象自己的行径有损灵魂之母的圣威,由于她的慈悲,十恶不赦的我才免于肉体的毁灭;除非使自己成为牺牲的祭品,我不能安然于我的罪愆。或许我的悔悟始终伴随每一次行径,这每一次的罪行皆叫我长久品尝痛苦的滋味。我的醒觉不属于幡然了悟那种,我的罪注定要牵引我去领受永无终息的磨难。这种磨难是没有涯际的,就像吴刚无止无休地挥斧劈伐桂树那样,我亦将汗流不止地由一个愧悔跳到又一个愧悔,内心自始至终是被铅般沉甸的痛楚占据。愧疚之情好似我命运之纲,网着我这个罪孽深重的恶人。我说的愧疚,不是这一字面罗成的含义,而是蕴涵于它之底层的反反复复、不生不死的悲剧般的情绪。同时,仿佛又得益于这张罗网,得益于罢不能、弃不能的绵软人格,魔鬼在上千次的胁迫利诱之后,终于丧失虏获我的企图,把我交还给我真正的主人——灵魂之母。由此,我得以从污泥潭中爬出来,带着不洁的躯体和芜杂的思想,既为恶作见证,也为善作声援。
  
  至高无上的灵魂之母呀,请允许我向有信心、有能力、也有足够的智慧阅读这部自救者的备忘录的人们喊出你的名字,并宣布能给予我巨大的精神之力的圣母乃系尘世中的一位生灵。虽然流逝的岁月难免将把肉身化归尘土,然而我至诚的赞美必然超越时空之限,向悠悠不朽依托神圣的真挚和崇高的感佩。——这是一个赍怀崇高信念的人,由低谷起步,攀援险峻之峰的历程。他因为信念而起步,因为信念而遭挫,因为信念而获福。在这不信的世代里,他是唯一的,多难的,多情的,多福的。
  
  
  
  
  
  

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08-4-23 10:35:18 | 只看该作者
 《跪拜者的舞蹈》
  卷一:歧路之羊•他乡客
  
   “虽有恶人,齐戒沐浴,则可以祀上帝。”
   ——《孟子•离娄》
  
  1.1
  
  命运对我所施有的任何惩罚皆是天经地义的,报应理当在背信弃义的我身上显现它仲裁一切的威权;恶人受审,善人获福。
  
  恶人逞凶的根源,即在天理遭到践踏,以致废弛。世俗的律法纵便繁多,却大都出于应时,又有多方面的掣肘,况且有些恶人的罪行触犯天理而未触及刑律。依天理当惩他的罪,依刑律则是好公民一个,反之亦然。天理与俗法,孰大孰小,何为恶之标准?
  
  依照律法,为三十块钱出卖耶稣的犹大无罪;依照律法,事父母如事猪狗者无罪,同样依照律法,贪荣慕利,背弃爱情,远走他乡的我也无罪。
  
  命运却把报应施诸犹大之身,因他的不义,使他肚腹崩裂,血满田地;不孝者亦在耄耋之年品尝他的恶果,被其儿孙之辈加诸其身;不忠不仁不义的我更是因此招祸,不仅颠沛流离,饱嚼艰辛,而且虚度年华、枉自嗟呀。
  
  我曾想,也许世俗的律法专为对付心狠手毒、残暴成性的恶棍,而天理则为那些温驯、良善的百姓设置的,用以稽察他们在疏生的人世间是否亲善、和睦、友爱。由于这样,世俗的律法必须凭借铁的手铐,钢的刺刀,高的围墙。天理却不需要这些。它要人心去体会,要良知去受难,要灵魂背负信仰去建造通天的桥梁。无疑,我在为自己不道德的行径寻求解释。不止于此,我竟然利用天理形式上的不确定性,掩盖我确凿无疑的罪愆,并把无所不在的天理当做无可无不可的摆设,视其为信则灵,不信则不灵的巫术。殊不知天理广博,巨则见乎山岳,细则显乎芥末;无论是已成事实的恶,抑或尚在酝酿之中的恶,无不在它的稽察之下,无一能逃脱它的惩治。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不幸呀,失去良知的世纪和这种世纪的恶人!前者仿佛专为制造罪人而诞生,后者仿佛生来即为断送这种世纪。
  
  天理洞烛一切,仲裁一切。我的灾祸定了,也应验了。律法的繁文缛节救不了我,人类的文化精神亦护不住我,整个世界只能眼睁睁地看我遭受天理的审判。
  
板凳
 楼主| 发表于 2008-4-23 10:35:36 | 只看该作者
 《跪拜者的舞蹈》
  
  1.2
  
  贪恋功名之心斫丧了我的天良,日积月累,终于酿成我铤而走险,弃家抛亲,远走他乡的恶果。
  
  那时候,我正处于初恋的情爱中,感情丰沛,心胸开阔。给我这幸福无比的温暖的她,文静,娴雅,举止超俗,仪态万方。
  
  她曾把自己比做一朵小小的无名花,希望我是催开花蕾的三月阳光;她指着波涛汹涌的海洋,要我成为一只凌空翱翔的海燕。她告诉我,当她的心像森林一样忧郁的时候,我一定要为她吹起欢快的唢呐。
  
  她不让我称呼她为“亲爱的妹妹!”,说这样的称呼使她很难过。我说:“你是少有的好姑娘。”她回答道:“说错了,不是的,在姑娘群里,我并不突出,和大家一样,很普通。”
  
  每每回想起,和她一道度过的那个短暂而悠长的夏季,我就忍不住心潮起伏,思乐思悲。可能,她是我唯一用心爱过的女孩,又是唯一用愚蠢的粗暴伤害了的柔软且高贵的生灵。我至今珍藏着她掷退给我的礼物,那只披帆待发的竹质帆船和一尊闪着金光的释迦牟尼塑像。这两件什物,是我从昆明回来送给她的。
  
  记得那顿别致而简陋的午餐就是当时做的。十来个小包子和一锅清清的豆腐汤,没有油哪行?她笑盈盈的把水灌进空油瓶里,然后倒入锅中。望着那层亮晶晶的油花,我俩笑得好开心。
  
  在以后孤苦、寂寥的日子里,我无法把这顿午餐和基督教的“最后的晚餐”区别开,它们简直毫无道理的混淆在一起,叫我没有办法不觉得那切成条状的豆腐正是她贞洁、高贵的躯体,那亮亮的油花固然标识她之无邪、之诙谐,却把另一种近乎谶语般的玄奥传递出来——它是需要机缘,际遇和偶发的智慧相加方能破译的。请原谅,我系如是看的。而所有这些,无疑构成我罪不可赦的佐证,痛定思痛的渊源,和旧梦重温的土壤。
  
  爱的至高境界,即是在存在与虚无,希冀与无望之间展开的一场无干功利的努力。一个真正的爱者,他甚至可以凭借某一无形之物或无物,呼吸到爱的芬芳,感到有与世相抗的力量。他心中充满广博而深远的慈悲、怜悯和忍让,几乎无处不使他感伤,无处不使他喜悦。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是艺术中成功的爱者的代表,英俊的拜伦爵士则是现实生活里的堂•吉诃德。
  
  命运虽未像惩治犹大那样叫我即刻赴死,却把我这个功名熏心的的庸俗小人赶出爱的疆域,去饱尝漂泊之苦,荒凉之寒。
  
  我走了!没有对错误的爱着我的她置之一辞,而是悄没声息地隐入黑暗的帷幔。
  
  啊!那个九月的亮不亮、暗不暗的夜晚,预兆着我厄运的开端,我独自走在弯曲的小道上,不留神摔进一个积满了水的泥坑里,左脚脖子顿时肿了起来。即到现在,我这支脚亦经常被崴,大概就因为那致命的一下吧。
  
  我没有目的地,只是听任火车载着我乱跑。我想做个流浪汉、冒险家,最后出人意料地发迹显达。在一个中转站,我把退职申请和致她的绝情信一道塞进邮筒。
  
4
 楼主| 发表于 2008-4-23 10:36:03 | 只看该作者
《跪拜者的舞蹈》
  
  1.3
  
  当我头枕书囊,身子蜷缩在朝天门码头潮湿、阴凉且坚硬的地板上,听着嘟嘟的汽笛声和江涛击礁哗啦声响的时候,对浮萍一样的人生现状和难测究竟的未来的厌恶、恐惧之心紧紧地攫住了我,几乎湮没了我冒险的勇气。
  
  在四川(如今属重庆)万县市下了船,我开始沿江步行,用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来到川东的奉节,亦就是震锁三峡的夔门。我必须心怀感激地提到长江两岸的农民,没有他们的古朴豪侠、慷慨相助和无限的慈悲,恐怕我早已冻死饿死在长江边。至于城里人的谨慎、圆滑和冷漠,是我至今想起都不愿品评的。
  
  通过古栈道,走过瞿塘峡的前夜,我在白帝庙里梦到我的恋人——精神的太阳。我有一种此去不能生还的感觉。那种未了之愿对我的煎熬亦就颇难忍受。真的就此而亡怎么办?生命和与之相连的爱、恨、怨、恼,在这一时刻显得多有诱惑呀。
  
  咳!我实在是个倒霉的人,连死神都不屑搭理我。命运让我继续穷愁潦倒的活下去,在这种形同于死的折磨中,受苦受难,悔过自新。
  
  就这样,我在最亲爱的朋友张一旺的无私帮助下,寄居进他的老家,湖北省某一山村。在那无数个阳光明媚或凄风苦雨的日子里,我像所有旅居他乡的人一样心绪怅然,又完全依照自己的身份领受那桩俨然份内的苦痛。
5
 楼主| 发表于 2008-4-23 10:36:17 | 只看该作者
《跪拜者的舞蹈》
  1.4
  
  向往功名为时已久了。尚在童稚之年,我即偎在外婆的怀里,听她讲叙种种神奇的传说。
  
  我有兴趣的,是在这些传说或故事中具有决定整个命运的核心人物,我钦慕他们的才干,艳羡乃至觊觎他们的荣耀。
  
  稍大一点,与小伙伴做游戏,假如他们不让我当游戏里最重要的角色,我宁愿不参加。
  
  我一直不喜欢步枪,就因为它是当兵的背的。我宁可整日里别着一把破旧的塑料手枪,亦不稀罕挂在商店里的那种漂亮的小步枪。
  
  玩耍与嬉戏的乐趣,远不如体会到自己的重要更易使我倾心了。仅仅在游戏中指挥人是不够的,伙伴们商议做或不做某种游戏,也必须以我的意见为准。有时,为着进一步满足自已的崇权之欲,在大家玩得兴致大起的时候,我突然宣布游戏至此结束,弄得伙伴们极不痛快。
  
  重复使人生厌。我日渐对伙伴们的拥戴感到腻味,愈益不满足于游戏中的司令、军长。我开始耽于想像,在幻想的广阔天地里拓展我野马般的抱负。
  
  我必须向读者交代我的家境,这是认识我不可或缺的因素。我是在外婆家长大的,直到八岁才来到在贵州工作的父母身边。我父亲是农民的后代,性子暴躁,心地却颇善良。我无法忘记他时常没命地揍我,这种揍甚至可谓是无端的滋事。尽管如今我能体味到他盼子成龙般的心绪,但在当时当地,我只有向温柔的母亲倾吐冤屈。我母亲是个美丽的女子,嘉陵江水滋润的皮肤白晳细腻,重庆的谷物养就了婀娜多姿的腰身。当然,从相貌上我父亲并不逊于妻子,可南方女子的贤惠柔弱,多情姣好却是地设天造,盖世无双的。
  
  我母亲的生活浸泡在淅沥绵长的泪水中。她一生生了三个儿子,在我这个次子身上操心最多。她生活在一个爱她然而不懂得该怎样去爱的男人身边,夫妇俩经常为生活吵嚷不休,乃至大打出手。我哥一直随外婆守在故园,八岁那年我和刚满一岁的小弟来到父母身边。父亲先是怪我跟他不够亲热,后又嫌我性拙灵顽,呆板迟钝,功课一塌糊涂。母亲气愤之极,屡屡为我与父亲产生争执。她最不能容忍父亲乱打我的脑袋,她说:“你再打他的脑袋,我就跟你拚了!”
  
  八五年秋,我在整理自传提纲的时候,写过下面一段话:我告别了故园,也告别了骄傲与幸福;接下来的,是另一种生活,歧视与对抗,虐待与反叛,是这一时期的主旋。
  
  与我同过学的人们均可以作证,由小学到高中,我的功课都很糟糕。我害怕比一辈子还长的四十五分钟的课时,痛恨变来变去的数学公式和教员枯燥乏味的照本宣科。我怨恨教员剥夺了我随意讲话的自由,置我于麻木不仁的小摆设的境遇。
  
  未经雕凿的天性呼唤着无拘无束的生活,而这种努力的后果往往令人啼笑皆非。记得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次上语文课,老师正在朗读一篇课文。不知怎么搞的,她清越的声音竟使我想到母亲,于是我脱口喊了一声“妈妈!”。老师顿时瞪大眼睛,语气严厉地训斥道:“找妈妈回家去,这里只有老师。”我的心凉透了!仿佛从那时开始,我认识到只有妈妈才是亲人,老师则是人味寡淡的东西。我的功课更加坏了,老师对我的态度加倍地粗暴了,并逐渐地把我逐入坏孩子的行列。
  
  我怎么就是坏孩子呢?功课不好因素应该是多方面的,坏孩子则是品质问题。我不否认自己是个成绩不好的差生,但是郑重申明我不是一个坏孩子、坏学生。我从来没有妨碍别的同学听课、学习,也没有把老师的黑板擦藏起来,我从未逃避过劳动,无论是打扫教室,还是学工、学农,我比那些功课好的同学还要积极、认真。
  
  为了获知我究竟算不算坏孩子,成人之后,我悉心研读了大量的教育学家和心理学家的论著,从他们那里我知道,分数是衡量孩子某一时期心理需要发展倾向的参数,这一参数不能作为综合考察的唯一依据。
  
  我却因此而吃尽苦头。老师不喜欢我,同学们孤立我,尤其倒霉的是,由于父亲莫名其妙地成了批判的对象,他的拳头较之过去益发不怜惜我娇嫩的皮肉。
  
  深卧在内心窎远之谷的功名之心,被不可抑制的激愤,怒气和愤恨唤醒了,并一卸咿呀之年的朴拙和所有想象的成分,装上血气少年的骁勇、骄傲及故作深沉的复仇欲,要从人头攒集的世界、旌旗飘飞的疆场夺出一片土地,筑起一道长墙。
  
  受到屈辱的自尊心,宛若风化的岩石,既然不能列入好材料之列,修房架桥,索性就将这块岩石从里到外变成一堆白色的粉尘。
  遭到蹂躏的灵魂,好比拦腰折断的骨骼,再也挺不起高傲的脊梁,那就让它如此瘫软地蔓延吧,直至成为不可一世的怪杰。
  
  ——到那时,俯伏的将要起来,起来的时刻站立的必然昏厥。
  
  我要设计并摘取到那顶桂冠,那是荣誉的标志,是人人见之必将崇敬的标志。来吧!跟我作对的人;来吧!不幸的父亲,由于我,你得以荣耀。
  
6
 楼主| 发表于 2008-4-23 10:36:40 | 只看该作者
 《跪拜者的舞蹈》
  
  1.5
  
  务必选择一种形式,即是说,要找到自我表现的方法。
  
  生命俨然一块土地,不撒种,便没有收获。这是对的,问题在于播下什么种子。
  
  丧心病狂的我只能从肤浅的表皮理解这一深奥的课题。我满脑袋的名利地位,无时不充满算计。就像一个杀手在挑选一件称手的兵器,我在思忖借助一种什么方式使我获得成功。
  
  时至今日,谈到选择志向的问题,我依然不能原宥自己当年的轻率、草就。由于愚蠢的偏执,我在音乐领域的才华被无情地断送了,我烟薰酒呛的嗓子再也唱不出娓娓动听的歌!它是我内心难对人宣的恨事。
  
  我的歌喉得益于母亲。她的妹妹,即我的姨妈,曾为我在音乐上的天赋表示惊讶,并下决心进一步培养我。当时,她是街道“向阳院”的宣传委员,她经常把我领到区文化馆观看演出队排练节目。我能在很短时间里学会一首新歌,并准确无误地唱出来。姨妈曾把我带到市歌舞团一位女歌手家中,那位阿姨也认为我颇有培养前途。
  
  我妈有个表妹,是个女兵,当时在昆明军区歌舞团服役。她每年都要回重庆探亲,每次回来都要来看我外婆。她特别喜欢我,很乐意教我唱歌。回昆明之前,她常常要我为她举行“送别歌会”。我来贵州之后,她托我姨妈寄给我一套当时流行的歌曲集,并捎话要我保护好嗓子,长大后去唱歌。这套书,后来被我当做礼物,送给了一位少年时的女友,她是军人的女儿,当时要随退役的父亲返乡。
  
  我不敢说如果我当时决定终身献给歌坛,我能获得成功,可是我敢说,如果那样,我将避免因违拗天性而犯下的诸多过错,我会沿着一条心智谐和的道路安然通过多灾多难的青春岁月,最后谋得人生的宁静安适。
  
  这是一段无必诉诸的往事,只是为着警诫青年人在志向选择时当慎重、理智、三思而后行,才记录在案,供个参考。
  
  你们已经看到了,丑恶的虚荣心是如何扼杀掉我身上显露的天赋的智慧和它的萌芽。它要在我心田撒下的种子绝不属于我珍爱的那种,而事实亦证明我心灵的土壤养不出这样的果实。盲目的意志只会逼我走进惨淡的境地,陷落在斯芬克斯的迷雾之中。
  
  上海文艺出版社退回我的第一批(三篇)诗稿,退稿信是我以后经常收到的那种铅印体。我如获至宝地反复看,虽未予以发表,内心却很得意。我就读的那所子第学校,从未有人向外投过稿,无论老师、同学都觉得稀奇,纷纷跟我打探。
  
  就这件事在客观上造成的影响,一个曾经教过我的青年教师,调到苏州工作后,给我写了封信。他说:“你的投稿之举,极大地震动了我们这些先生,尤其是那些以‘文学秀才’自居的人们。我们不能不在心中问问自己到底有多大本事,我们对你的态度是否失之偏颇!当然,你那时的水平是远远不够的,可是你竟有如此的胆量迈出这探险的第一步,作为先生的我们是该有所思考了……”
  
7
 楼主| 发表于 2008-4-23 10:37:00 | 只看该作者
《跪拜者的舞蹈》
  
  1.6
  
  伪善的追求固然暴露了品质的恶劣,然则毕竟无益于自己。抛开道德不谈,有理由认为,任一虚假的努力都与目的背道而驰。
  
  在艺术领域,伪善者唯一的归宿即是被唾弃。艺术要求的是真诚,渴望和殉道般的热忱。它要把一种深刻的情绪碾成碎片,又用一种近乎无望的深思穿过碎片的废墟,来祭奠职掌它的女神——斯芬克斯。有关这类问题,我将在第三卷中详细论述。
  
  伪善的艺术,是当世纪的产品,既是说,当世纪的伪劣之品已达至登峰造极的顶点。它有一套庞大的体系,从设计到制作无不遵循一条近于法定的纲领,这些东西都经历了享年已久的深思熟虑的锤炼,成为不可撼动的规定、程序和方法。制造商无一例外统统以赢利为目的,他们甚至不加掩饰,公然在他们的产品上标明此乃赝货。他们好像乐于承认艺术与他们无缘,却绝口否认他们没有道德和责任。这样一来,仿佛真艺术不是道义和责任的高度体现,伪劣制品才是社会公德的缔造者和守护神。
  
  虚张声势的叫嚷表现了他们内在的贫乏和虚弱,他们丝毫没有把握,无论对自身,还是对作品。他们愈感到焦灼、绝望,愈要摆出成竹在胸的架式;不这样,恐怕不足以盗名,不足以欺世。于是,他们千方百计地想把印有自己头像的假钞票,抛入市面,哪怕思想混乱,信仰贬值。
  
  随便翻开他们的一部著述,跃入眼帘的言辞乍看新奇,稍做思忖即觉味同嚼蜡。这些着意堆砌的昳丽华美的文字,掩饰着天资的愚拙弇陋和毫无思想的骄奢淫逸。他们煞有介事地把彼此无关,上下无关的句子契合串连在一起,有意营造深奥玄妙的气氛,做出意味深长的样子。那么,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呢?假如一定要从中找出一点堪称思想的东西,那么这种东西也不是他们独创的结果;——他们无非是将荒谬的见解荒谬地沿袭下来,再加上他们各个不同的虚伪的层次;程度不同地虚伪是他们的唯一特征。这倒应了一位诗人的话:荒谬的时代,连诙谐都是愚蠢的。
  
  渴望进步的青年人,受到这群“伪币制造者”的蒙骗,看不清事物的真实面目,对纷至沓来的现象之物缺乏明晳正确的判断,找不到实现自身价值的突破口和平衡心智矛盾的契合点,他们在人生的实质问题上举棋不定,迷惘彷徨。
  
  整个学风亦遭至严重的败坏,浮夸之气盛极校园。求末不求本,谋表不谋里,懒惰松懈,浅尝辄止。道德的松弛更是耸人听闻,人际关系冷漠、紧张;家庭里亦是险象环生,平地风波。
  
  青年人处身这种气候之下,从小即受熏炙、陶冶,除非具备约翰克利斯朵夫般强悍不屈的灵魂,否则殊难幸免。能与社会的权威们抗衡的毕竟少呀!叛逆的奇迹更多是出现在被社会称之为罪人的行径中,他们无一例外地被纪德唤作“有希望的私生子”。
  
  从权威的轭下逃出的马驹有福了。他们在一场剧烈的呕吐之后,将呼吸清新而自由的空气,以无害的无花果和百卉之蕊为食;他们的体魄会奇迹般地地高大丁壮,且不为任何疾病所害。因为他们使自己皈依一种信仰,他们因此得以永生!
  
  仰望他们的幸福生涯无疑加剧了现世的苍凉萧瑟,怀揣希望却始终陷落在恶浊不堪的泥泞之中,最终仅能以“同流不污”聊以自慰。殊不知,所谓同流不污者,不过是为其内在的软弱寻找自我宽解的借口罢了。它标明信仰已告结束,善的力量逐步瓦解,面对不可一世的恶亮出伪君子最后的一张王牌:保住面子。
  
  要么去厮杀,要么就缴械,中间状况是不存在的。即在今天,我依然坚信这一点。“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至于是为善或是为恶而厮杀,或者因善还是因恶而缴械,是问题的另一个侧面。无论因为什么,大悲也好,大喜也罢,都是信的结果,而且永远高于见风使舵的临阵脱逃。
  
  这种游离不定,不仅是伪思想伪道德伪艺术的根本特征,而且是他们自身命运的惟一归宿。说到底,他们一无信仰,为着利益的缘故,才沐猴而冠地冒充圣贤,附庸风雅。一旦大势已去,纷纷乔装改扮,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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