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海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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尴尬的海归
一些海归让人讨厌的第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把自己看作是高等华人。
当时.COM高潮刚过，挂着金字招牌的海归们的烧钱比赛也各自收场。一位刚回国工作的朋友与我闲谈，说起在郊区找个山青水秀的地方，搞个海归 俱乐部，门口可以立一个大海龟作为标记云云。我苦笑：你倒可以在中关村大街上喊一声：“我是海归！”看有几块板砖砸过来？你还以为当海归有多吃香呀。
做管理研究的人多次发现，跨国公司的内地员工多半希望自己的老板是黄头发的老外，其次是港台人，最不喜欢的是海归。这种倾向一时间甚至影响工作的顺利开展，使一些积极实行本地化的跨国公司不得不反过来实行逆向本地化，重新启用外籍经理。有跨国公司工作经验的人觉得这太理所当然，可真要仔细分析，这里面的道理其实很不容易说清楚。为什么同胞就不能做上司？难道中国人真的天性喜欢窝里斗，无法和本国人合作？在与外国同事讨论这个问题时，看见他们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别有用意的狡黠目光，心里不由地隐隐作痛。
我分析，一些海归让人讨厌的第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把自己看作是高等华人。按鲁迅先生的话，是“处处摆出一副高等华人的面孔”。中国人讲究尊卑有序，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无处不讲等级观念，习惯把人分为三六九等。报纸上经常登载中国游客（多半是公费旅游）在西方不守规矩、不受欢迎的故事，最典型的是在餐馆里“拿大”，颐指气使，不尊重服务人员，以至于被赶出餐馆。成年之后再出国深造的中国人，如果不能三省其身，中国文化的传统早已在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包括这种人分三六九等的观念。在国外一直做小服低，回国之后，不知不觉，就会摆出一副高等华人的面孔来。
一位在外企工作的朋友给我讲的一个故事非常有典型性。该跨国公司倡导平等，总部的CEO出差一般也是乘坐经济舱。但该公司中国分公司一位著名的“高等华人”却非要坐公务舱。秘书订票时在公司财务处碰了钉子，不得已订了经济舱。那位老兄在机场发现机票不是公务舱，大怒，给秘书打电话：“我不去了，行不行？！”自己买了一张到另一个城市的公务舱机票，扬长而去。那位秘书过了不久就辞职了。这伺候高等华人的活儿，换了谁也干不长。
一些海归让人讨厌则可能与他们的特殊经历有关。现在很多海归都是文革后一二十年出的国，那个年代出国的人往往有超人的眼光和毅力。另一方面，他们的经历和所受教育的局限性也很明显：一辈子学习的重点都是应付中外各种类型的考试，其他的书基本不看，或者看得很少，能看几本金庸的武侠小说，已经算是比较风雅的了。很多人的人文功底非常欠缺，在他们的教育体系里，孔老二的仁义礼智信是封建糟粕，西方的自由、平等、博爱是资产阶级骗人的玩意儿，宗教更是毒害人民的鸦片。这些人的文化素养，和上个世纪早期那些诚心诚意、中西兼修的海归前辈相比，相差何以道里计。回到中国的环境里，这类海归往往成为一种非常典型的中国人：精于斗争，疏于合作；精于算计，疏于信任。嘴里名词众多，骨子里其实什么都不太信。有利可图时，满脸堆笑，舌粲莲花，一旦无利可图，他随时能为一块钱把你出卖。再加上那副“高等华人”的面孔，想让人不讨厌都难。
和一个非常了解中国的外国朋友聊到这种现象，他深有同感。我有点沮丧有点沮丧，又有点不甘地问他，“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也许，哪个社会的上层都有这种人吧。他不同意。他说，中国文革耽误了整整一代人，文革后中国经济又以人类历史上罕见的速度与规模发展，所以文革后第一批受教育的人机会非常多，更不用说第一批受到国外教育的人了。这一批人能够实现他们职业生涯中的“蛙跳”，达到他们在正常情况下难以达到的高度，缺点自然就变得明显起来了。
海归之尴尬还有一个更深的文化上的原因。自冷战结束的20世纪90年代以来，美国个体主义文化在全球大行其道。伴随着改革开放，中国大城市的新生代看着好莱坞大片，吃着麦当劳汉堡，追着各种各样的明星长大了。个体主义文化对他们的影响，怎么强调都不过分。我曾经半开玩笑地对人说，作为第一个能让孩子们尖叫起来的本土偶像，“小燕子”赵薇的出现是中国大陆经济文化发展的一个里程碑。个体主义文化强调平等，强调个性的自由表达，与中国传统的集体主义文化的尊卑有序、各种社会场合的复杂角色期待格格不入。这一批孩子慢慢到了进办公室工作的年龄，他们期待的往往是一种水清水白的、平等的、公私分明的工作关系，与传统中国人的上尊下卑、公私搀杂的上下级关系迥然不同。比这些新生代大一些的中国人毕竟同在一个大环境里，不知不觉也在调整自己，以适应新时代的要求。而一些海归因为离开中国很长时间，心目中的中国还是一二十年前的样子，回国后，他们待人接物的方式很大程度上还和一二十年前一样，重新微调适应现在的中国不是不可能，但往往比看起来要难得多，分寸感很不容易把握。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会被新一代年轻人怎样讨厌，可想而知。
国外中国研究圈子里有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现象，外国人研究中国，不能说中国和中国人的坏话，而中国人自己却可以。中国人自我批评是美德，外国人批评中国就有沙文主义甚至种族主义之嫌。我也算是海归，所以斗胆在这里自封臧否海归的小小特权。遥想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那一代海归前辈在各个领域的丰实硕果，令我辈汗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位海归当戮力前行，共建伟业才是。这小文只算是与各位海归同仁共勉，万毋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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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历史文化、经历和人性之间的分析鞭辟入里，自己作为海龟一员，不骄不躁，却常思：“遥想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那一代海归前辈在各个领域的丰实硕果，令我辈汗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位海归当戮力前行，共建伟业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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