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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在这世界上的幸福可以分为三类:无知的幸福,平庸的幸福与高尚的幸福。
(一)
无知的幸福大多是赐给植物的,他们应了雨露而萌芽、抽叶、生长、开花、零谢,最后又将自己最为精华的部分凝结在种子上,等待着同样命运在后代子孙的身上轮回,以维持了种的延续。
无知的幸福也赐给了两种人:
一种是因麻木愚昧而被动无知的人。
这样的人按照他人的安排而生存着,他们被动地承受了外界追加的不幸与迫害,他们有着抵抗不幸与迫害的本能,但他们只是被动的,他们不能够按照自己生存的需要去选择有利于自身的生存环境,他们无法追求游离的飘荡的生存方式。他们不得自由也不渴求自由。忍耐与繁衍是他们的生命的全部价值。
另一种是因路途平坦而迟钝无知的人。
这样的人走在父母权势的光环照得流光溢彩的大道上。这道上,每一块凸出的石头都已经被搬掉,每一个凹陷的泥坑都已经被填平,每一寸铅灰的天空都已经被遮挡。这路途上有着清泉与歌声,有着笑脸与光环,还有着美酒与佳人。这路途上没有凶残的虎豹出没,没有风的凄厉和雨的清冷,也没有寒风中蓝绿色的狼眼闪烁。接受命运远比抗争命运容易,他们躲进这幸运的躯壳,躲进这安乐的巢穴,让风暴雷电在天空中翻滚折腾,让虎豹豺狼在外面狂嘶怒吼。他们不能不会也不愿领略风的凄厉、雨的狂暴,而狂风暴雨前的气壮山河与狂风暴雨后天空的清丽明净,这两者他们也都再也无法领略。这样的人或许幸福,却是属于无知的幸福。
(二)
平庸的幸福赐给了为数众多的人。在这为数众多的人中,每个人都对这幸福有着自己的理解,这里我就只讲这为数众多的人中又还要众多的一种。
这样的人被投放在一处,拥挤不堪,互相挤压又互相缠绕。他们拼命繁衍却不太注意自身的质量,他们拼命劳动却只为糊口,他们努力创造却只为生存。但是他们虽然可怜却自认为很幸福。
他们的幸福是一滴酒,他们的幸福是一片肉。
当他们在饭桌上能有一斤白酒,一斤猪头肉的时候,就是他们最为幸福的时光了。肉饱酒足的时候,油光四溢的脸上便显出了幸福的自豪与自足来:自豪自己比邻居家多生了一个女儿,而这个女儿在三五年后可以得到足以买下三亩地的彩礼;自豪自己的老婆谨守妇道,对自己低眉顺眼,而某人的女人却在其夫外出时在家养了汉子,当其夫突然回来,女人却把汉子装进大衣柜,那人居然没发现,假设是自己,则会拿杀猪刀将那奸夫淫妇捅二千一百个窟窿或砍成九十九段;自豪自己年轻时的饭量奇大无比,老母猪肉一顿能吃半条外加白米三斤煮的稀饭;自豪自己年轻时的力气大得能举起怀孕的母牛三条外加二十一根铁条。
酒足饭饱之后,他们还会嘴含了二三尺长的烟管,双手按压住草绳充当的腰带,迈着幸福自如的外八字或内八字,到草垛或墙根与另一群相同的平庸的幸福者争论攀比着谁更幸福,直争得烟雾缭绕、唾沫横飞,最后,一口又一口的粘稠的浓痰从嘴里激射而出,呼啸着落到了他们想让它落到的三丈开外的地方,不多一会,那些浓痰上便蝇虫营集,在上面开始了蝇与虫的平庸的幸福大餐。
天黑了,平庸的幸福者们回到了家,照例是吼了一通老婆孩子,然后让老婆给脱了鞋,来不及洗脚,就在脚臭熏天的空气中倒头睡去,即刻,床板上便响起了闷雷一般的鼾声。
(三)
高尚的幸福赐给了极少数的人。
这样的人的人生并不排斥痛苦的存在,相反他们首先品尝够了痛苦,并且因为痛苦是那样的强烈和深刻而使这痛苦显得高尚,高尚的痛苦最终衬托出了高尚的幸福。
尼采是痛苦的,他穷苦潦倒的人生甚至使他发出“悬挂自己的命运,一个绳结便已经足够”的感叹,但他的灵魂却超出了同时代的灵魂们好几千英尺的高度,他用他天才的智慧去埋葬掉了他平庸现实的幸福,可因了平庸现实的幸福规模的庞大,他无法从这泥沼中拯救出自己高贵的灵魂,,他生活在现实的平庸里,可贵族式的灵魂早已发了疯,他成了一个完全不同于四周生物的独自存在的个体,所以他的痛苦强烈而深刻。无论是带着贵族式的灵魂发疯,还是带了奴隶式的平庸落入现实,两者于他都是痛苦的,于是他便疯了,带着他天才的智慧,把自己归入了疯子的行列。在他成为疯子的时候,他菜黄色的颜面上带着超然的神情,带着胜利者的微笑,他的疯狂成了他的快乐,他的痛苦变成他的幸福,很多年后,当他已经长眠于那个土做的馒头,而他的思想还在整个天空闪烁飞舞时,谁能说他没有感受到那高尚的幸福?
曲原是痛苦的,虽然他贵为朝廷要官,可以锦衣玉食,虽然他的《离骚》《九歌》《天问》倾倒了万千墨客,但他不是一个平庸的幸福者,这注定了他的痛苦,一句“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表达出了他深刻的痛苦,一句“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反映出他的清醒的绝望,在他的政治理想不能实现时,他毅然选择了死亡,千百年后,在每一个粽子飘香的日子,在每一次我们触摸他的灵魂时,谁能说他没有感受到那高尚的幸福?
还有那个被钉在十字形的木桩上,最后因为坚守自己的信念而被滚滚浓烟活活烧死的科学的坚守者,在他的生前,他品尝了非人的生命的痛苦折磨,可他却是一位高尚的幸福者,因为他所固守的东西在他归去的日子里得到了证实。
我们由衷地崇敬地爱着他们——高尚的幸福者。
高尚的幸福心明如镜,超过了生的留恋,跨过了死的恐惧,愈合了爱的创痕,填平了恨的海湖。
高尚的幸福是背叛,背叛一种固定的平庸,背叛一种人性的贪婪,背叛一种公认的自私的幸福,背叛一个懒散冷漠、傲慢轻狂的自己,向着有阳光,有歌声的高处飞升。
高尚的幸福是固守,固守一种信念,固守一种原则,固守一种精神,固守一种灵魂,固守一个万世不移的梦想。
我终于明白了,高尚的幸福是背叛与固守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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