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十力：很牛很“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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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代的知识分子中，牛气冲天的不在少数。来自湖北黄冈的学人熊十力，就是这批牛人中耀眼的一位，他的牛，单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来。熊十力原名熊继智，十力本是佛家术语，专指如来佛祖的十种智力，他以十力为号行于世，不是一般的牛。

“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
　　熊十力生在一个穷苦的乡村教师之家，由于家境潦倒，幼年时他曾给邻居当了一段时间的牧童，偶尔有时间，就到父亲任职的乡塾旁听。后来，由于父母的相继离世，13岁的熊十力被哥哥送到了父亲生前好友执教的乡村学校读书。对于这次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熊十力很珍惜，但他却因不愿接受管束，在入学半年之后就径自离开了。
　　这是熊十力所受的全部学校教育，他日后之所以能够独创一套自己的哲学体系，全靠自己的聪明勤奋和四处游学。熊十力弟子李渊庭的夫人阎秉华回忆，“熊十力自幼即与众不同，独具才思而又非常自尊、自信。他曾口出‘狂言’道：‘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令其父兄诧异不已。”出身世家的熊夫人傅既光曾对阎秉华说，“她们婚后度蜜月，熊先生利用蜜月读完一部二十四史。熊夫人见熊先生读书一页一页翻得很快，怀疑他是否看清了内容，就考验他，选二十四史中的一件事，夫人只讲头儿，让熊先生讲出其事。结果，熊先生不但讲述其事，而且说出此事在第几卷。”
　　与当时很多名人志士一样，熊十力最初的人生理想，并不是学术，而是革命。他曾投身武昌新军第三十一标当兵，在辛亥革命中还参加了光复黄州的活动，后赴武昌任湖北都督府参谋。辛亥革命失败后，熊十力又追随孙中山参加护法运动，但是，护法运动也失败了，这让熊十力备受打击，他眼看着“党人竞权争利，革命终无善果”，心灰意冷。于是，他下决心走出政治，以增进国民的道德为己任，专注于学术。
　　这是熊十力人生中的重大转折。

因笔墨官司结交梁漱溟
　　熊十力弃政从学的时候，已经35岁。1919年前后，他到天津南开中学当国文老师，却因一场笔墨官司结识了另一位学术牛人梁漱溟。
　　据梁漱溟回忆，“事情的缘起，是民国初年梁任公先生主编的《庸言》杂志某期，刊出熊先生写的札记内有指斥佛家的话。他说佛家谈空，使人流荡失守，而我在《究元决疑论》中则评议古今中外诸子百家，独推崇佛法，而指名说：此土凡夫熊升恒（熊十力）……愚昧无知云云。”当时，梁濑溟在北大任职，熊十力看到这篇文章后，从南开中学给他寄来了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你在《东方杂志》上发表的《究元决疑论》一文，我见到了，其中骂我的话却不错；希望有机会晤面仔细谈谈。”不久，各学校开始放暑假，熊十力来到北京，由此结交了梁漱溟。
　　这次见面，梁漱溟劝熊十力研究佛学，并介绍他到南京支那内学院的欧阳竟无大师那里去学习佛学。作为内学院里数一数二的大龄青年，熊十力大概也是数一数二的贫穷。阎秉华说，熊十力到学院报道时，“身上穿的衣服破旧，背着一个小铺盖卷，人家一看他那寒碜像，就把他安排在下人住的地方住下，一住3年。”对此，熊十力的弟子徐复观也有同样的描述：“熊老师年轻时穷得要死，在某山寨教蒙馆，没有裤子换，只有一条裤子，夜晚洗了就挂在菩萨头上，晾干接着穿。在内学院时，也是长年只有一条裤子，有时没得换，就光着腿，外面套一件长衫，因此人送绰号‘空空道人’。”
　　在内学院艰苦的3年，熊十力接受了严格的哲学思维的训练。第三年，学院举办了一场有关佛学的论文比赛，这位平时不被人重视的寒酸青年却一鸣惊人，写出了当时被评为最好的论文。

造师门的反
　　1922年对熊十力是至关重要的一年，这一年，梁漱溟征得蔡元培的同意，在支那内学院聘请一位讲师到北大讲佛学唯识之学。梁漱溟本来想请欧阳大师的弟子吕秋逸，因吕是欧阳大师的得力助手，欧阳迟迟不肯放人，梁漱溟就改请熊十力到北大主讲唯识，月薪一百二十块大洋。
　　熊十力在北大讲课，别具一格。他打破了“师生蚁聚一堂”的教学方式，改而采取古代师生朝夕相处的书院式方法教学。每当讲到精彩的寺方，他总是情不自禁地随手在学生头上或肩上重重一拍，然后哈哈大笑。由于手劲太大，学生在听他讲课时，都要找个远离他的座位。
　　在主讲《唯识学概论》的过程中，熊十力逐渐对唯识论产生了怀疑，并逐步发展到批判的地步。1932年，经过十年的思考与积累，熊十力发表了他在学术上的扛鼎之作——《新唯识论》，等于是另起炉灶，造了自己师门的反。书的署名非常狂——“黄冈熊十力造”，跟佛经的署名某某菩萨造一样。
　　《新唯识论》的出版得到了蔡元培、马一浮、林志钧等人的高度赞扬，却引起了佛学界特别是支那内学院师友们的激烈攻击。欧阳大师在读过这本书后痛下此言：“灭弃圣言，唯子真（熊十力号子真）为尤。”宜黄大师也愤怒不已，说熊十力是他活了六十岁见过的最“逞才智”的人。作为反击，欧阳门下弟子专门写了《破新唯识论》进行讨伐，希望熊十力看到这篇文章后能够“降心猛省”。据说，正在给学生上课的熊十力看到文章后对学生说：“现在的课先不上了，我要应战。”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写成了《破<破新唯识论>》一书，对同门的批判逐一破解，得出的结论是：《新唯识论》是对佛学的维护和发展，而不是离经叛道。
　　熊十力与师门的这场论战，似乎一直没有平息。1941年，熊十力来到梁漱溟在重庆创办的勉仁书院，欧阳大师也因躲避战乱迁往江津。熊十力前去探望老师，一见面，宜黄大师照样对他严厉批评，说他“未得真甘露”。第二年大师病重时，熊十力前去探望，但内学院的同门却不肯让他进门。

两拒蒋介石
　　熊十力是个喜欢安静的人，他常常一个人住一个院子。20世纪30年代，他所住的沙滩银闸路西一个小院子，门总是关着，门上贴着一张大白纸，上面写着：“近来常常有人来此找某某人，某某人以前确是在此院住，现在确是不在此院住。我确是不知道某某人在何处住，请不要再敲门。”
　　据徐复观回忆，熊十力喜欢独处，他曾告诫徐复观，要想做学问，生活上要和妻子隔开，“你和太太、孩子这样亲密，怎能认真读点书？……吾少弱病……平生强远妇人，此全神第一着也”。熊十力说这番话的时候，与夫人就没住在一起，“师母住在相隔约300公尺的地方”。五十年代初，熊十力住在银锭桥，住在上海的夫人想到北京来住一段日子，熊十力却怎么也不肯答应。
　　对于熊十力的学识，蒋介石是十分赏识的。20世纪40年代，已在蒋介石侍从室任职的徐复观受蒋介石的委托，前去看望熊十力，并给他带去了一张一百万元的支票。目睹了整个过程的阎秉华回忆，熊十力大声吼着对徐复观说：“你给我快走！蒋介石是狗子，是王八蛋！我怎么能用他的钱！你快拿着走！”蒋介石不死心，后来又两次赠巨款，资助他筹办研究所，熊十力都辞而不受。他说：“当局如为国家培元气，最好任我自安其素。”

性暴如火，好动手打人
　　熊十力虽然过着十足的僧式生活，但脾气很大，动辄骂人打人。殷海光说：“先生好打人、骂人。我亲眼看见他在梁漱溟背后打三拳，还骂他是一个笨蛋。”
　　原来，梁漱溟因为学问方面的事，与熊十力发生了争论，争完之后，熊十力乘梁漱溟转身之际，跟上去就打了梁三拳，口头还骂他是个“笨蛋”。梁漱溟了解熊十力的个性，没有理会就走开了。
　　类似这样的打人“轶事”，熊十力还有很多。小说家废名与熊十力是同乡，两人常在一起谈佛。后来，废名亲自读了佛书，与专门学佛的熊十力产生了不同意见，两人经常因此争得面红耳赤。有一次，两人在一起讨论佛学，一言不合，又大声争吵。辩论到紧张时刻，外人听见里面突然陷入寂静，赶紧跑进去看，原来两人已扭打在一起，并互相卡住对方的脖子。这场斗殴后来被演绎成好几个版本，有说两人在桌子底下扭打在一起的，也有说打架时熊十力正“坐在马桶上”的。还有人说，熊十力打不过废名，被打出门外，“边逃边骂”。但是打归打，第二天，废名又跑到熊家，与熊十力像没事人一样继续讨论问题了。
　　对于自己的学生，熊十力也曾饱以老拳。据李渊庭回忆，1945年，他到老师的房间，“看见他正在写的书稿中引王船山的话，不符合人家原意，有点生拉硬套，我告诉他再看看人家讲这句话的上下文，并把我的理解讲出来，他就火了！”熊十力大骂渊庭为“王八蛋”。李渊庭气得离开了老师的书房回到自己家中，结果熊十力又追进来。李渊庭进门走了几步站住，一转身正面对着熊十力，熊十力接着骂他：“王八蛋！难道是我错了？”李渊庭说：“我只是请先生再仔细看看您引的那段话的上下文，您就会明白的，您讲的不符合原意！”话音刚落，熊十力举拳打向李渊庭的左肩，李说：“您打我我也是这么说。”
　　熊十力气愤地走了，李渊庭的3个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但是第二天一大早，熊十力又来到李家，笑着对自己的弟子说：“渊庭，你对了，我错了！我晚上拿出书来仔细看了上下文，是你说的那意思。哈哈，冤枉你了！”他摸着三个孩子的头说：“熊爷爷吓着你们了！”说完，就转身笑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