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政府应公布非典康复者骨坏死症调查结果
“人的股骨头就像个圆球,当它发生缺血性坏死后,圆球就不圆了,再也不能
转动自如。股骨头坏掉40%后,圆球就不能用了,它会产生塌陷,这一塌就坏了。
”北京宣武医院骨科主任沈惠良说。
10月31日上午,北京鼓楼中医院病房。三位女医护人员刚做过药物离子导入,
此刻正平躺在床上,床脚则倚着她们的医用双拐。
平躺,是她们一天中大部分时间被严格要求的姿势,她们都是股骨头缺血性坏
死患者。
躺在病床上的三位女性都是北京抗非典过程中的一线医护人员,她们曾先后感
染SARS。6月,她们康复出院,仅仅两个月后,她们又回到病床。从SARS病房走出
的那天起,护士李英(化名)就一直感觉髋骨和大腿骨发凉,夏天穿牛仔裤、睡觉盖
大被子还是觉得冷,走路稍远就下肢酸痛。8月下旬,李英和她的同事护士小刘、
王医生一起接受了核磁共振成像检查,在三人身上,都发现了股骨头坏死症状。
两个多月来,平躺、药浴、服药、接受离子导入,每天乘专车到朝阳医院,在
高压氧舱中呆上一个小时,是她们生活的主要内容。记者采访时,小刘正坐在床上
织毛衣,毛衣是为孩子织的,却也是生活中仅有的消遣,而这样的生活似乎还只是
开始。记者问她们觉得自己何时会病愈,三人脸上都露出了苦笑。
“1/3到1/2”的由来
“有的医院是15%,有的医院近一半。有一家医院则达80%。”
李英、小刘、王医生并不是发现最早的SARS后骨坏死患者。“从5月份开始,
我们就已诊治SARS后骨坏死患者,都是我们自己医院的医生。”东直门医院骨科中
心徐林教授回忆,“一些感染非典的医护人员,在康复后一两个月内就出现了骨坏
死症状。”
徐林是“中西医结合治疗SARS患者骨坏死”课题组组长、首席专家,课题组的
成员来自北京七八家医院。课题组的工作分为两方面:临床研究和基础研究,其中
包括流行病学调查。
课题组是10月14日成立的,当天,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在北京中医药大学东直门
医院召开了一个论证会。论证会的背景是,此前北京各大医院组织曾染SARS医护人
员普遍做核磁共振成像检验,而结果不容乐观。
“北京各大医院基本都查了,粗略摸底,感染SARS的医护人员患股骨头坏死的
比率在1/3到1/2,但各个医院有高有低。”徐林提供的这一数据随即见诸媒体。
鼓楼中医院院长李翔、该院股骨头坏死专科主任杨康、积水潭医院放射科主任
屈辉也都认同这个比率。
屈辉说,他为本院18名非典康复职工做过核磁共振检查,发现了3例骨坏死,
但“由于骨坏死发病周期很长,5年内都有可能”,从长期来看,他认为股骨头坏
死发病率会达到一半以上。
宣武医院骨科主任沈惠良则认为这个比例应稍低些,“北京染SARS医护人员目
前的股骨头坏死患病率在20%-40%,这是北京市二级以上医院绝大多数非典康复医
护人员体检的结果。”
姜素椿,302医院著名传染病学专家、中国接受SARS患者血清试验第一人,他
介绍:“有的医院是15%,有的医院近一半。有一家医院至少达80%。”北京各大医
院到底有多少SARS康复医护人员患上了骨坏死?北京市卫生局副局长邓小虹表示,
卫生部门目前尚未掌握准确数据。而记者通过各医院医生零星了解到的情况,显然
并不完整:
东直门医院骨科中心徐林和郑大兵医生介绍,该院11名感染SARS的医护人员中
,2名死亡,现患股骨头坏死的有7人,都在该院老年病房接受治疗;鼓楼医院4名
SARS康复医护人员中,3人患骨坏死;
积水潭医院18名SARS康复医护人员中,目前有3人患骨坏死;
302医院共有20名SARS康复医护人员,姜素椿教授介绍,“他们分两批做了核
磁共振检查,第一批4人中有两人阳性,第二批15人有13人阴性,另有两人结果没
出来。”姜教授说:“第二批的成像效果不好,我看那片子比较模糊。有人已经出
现了下肢疼痛症状,却没有照出来。”
宣武医院宣教中心主任储晓明和骨科沈惠良则证实,该院惟一感染SARS的医护
人员,已查出股骨头坏死,并伴有膝、肩关节坏死;
沈惠良还介绍,他在会诊中看到过一例佑安医院SARS康复医护人员患骨坏死,
“该院患骨坏死的大多到宣武医院来看”;
北大附属人民医院是非典灾情比较严重的医院,共有93名医护人员感染SARS。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医生说,人民医院有40名医护人员患股骨头坏死。记者就此向
人民医院院长办公室求证时,未能得到明确回答;此外,10月28日,记者在鼓楼中
医院骨科门诊看到5名前来治疗SARS后骨坏死的女性医护人员,采访陪同人员得知
,她们全部来自厂桥医院,其中有人已有明显的关节疼痛症状。激素致骨坏死有定
论
“激素使用造成血管收缩、缺氧,用量过大引起脂肪堵塞血管通道,造成股骨
头缺血性坏死。”
究竟什么是骨坏死?屈辉拿出几张患者的诊断照片,向记者解说股骨头坏死的
发展过程:坏死旧骨逐渐萎缩和排出,新骨生长补充坏死面;但由于新骨的生长是
不规律的,无法取代旧骨;如此,关节产生塌陷,无力支撑起人体重量。
股骨头坏死发病部位主要为髋关节,医生们介绍,如不治疗或置换关节,将导
致残疾、畸型和残废。“除髋关节坏死外,有的患者还伴有全身关节坏死”。
早期股骨头坏死的患者,个体差异很大。徐林教授称,在不负重的情况下,
15%的患者可以自行好转。屈辉则表示,骨杆坏死相对好一些,以后还可以走路,
关节坏死则不行。
记者在鼓楼中医院骨科门诊看到了大量股骨头坏死病人。他们有的髋关节非常
疼痛,难以行走,有的已经残疾,一瘸一拐。还有一些病人只能在家卧床,他们托
人从河南、辽宁等地前来抓药。
患股骨头坏死的抗非典医护人员,眼下有人尚能行走,如记者在鼓楼医院见到
的厂桥医院来看病的人员;也有护士李英、小刘这样关节疼痛,需拄拐行走的;“
中西医结合治疗SARS后骨坏死”课题组成员、东直门医院骨科中心马玉泉医生介绍
,该院一位在老年病房接受治疗的SARS后骨坏死医护人员,已是“坐着轮椅来看病
了”。
徐林称,即使在非典发生以前,使用皮质激素造成股骨头坏死在医学上也有定
论。积水潭医院屈辉主任和徐林意见相同:“非典和股骨头坏死没有直接关系,是
使用激素导致骨坏死。”
前文所述的护士李英,非典期间在鼓楼中医院发热门诊工作。据李本人回忆,
4月26日,在转走一名非典确诊病人后,她开始发烧,后被确诊染上SARS,入住北
京第六医院治疗。
进入第六医院的头两天,李英接受了每日240毫克的糖皮质激素静脉滴注。两
天后,她被选为“冲击疗法”的试验者,每日注射皮质激素达到2000毫克。两天下
来,李英心跳急剧上升,心律失常,随即停止“冲击”。此后一周激素用量维持在
每日240毫克,并逐周递减80毫克,直到改为口服片剂。
护士小刘和王医生同在4月20日出现发烧症状,入住北京第六医院,5月5日转
入小汤山医院。
两人第一周接受的皮质激素注射都是每天320毫克,一周后减为240毫克,以后
逐渐递减,直到第16天停止。此后王医生又吃了42天的激素片剂。两人分别于6月
15日和16日出院,小刘不久就感到髋、膝、踝、肩关节疼痛,“疼得厉害”。
皮质激素导致股骨头坏死的病理,姜素椿教授是这样解释的:“激素使用造成
血管收缩、缺氧,用量过大引起脂肪堵塞血管通道,造成股骨头缺血性坏死。”
躺在病床上的王医生说,她接受治疗时就知道使用激素会导致股骨头坏死,以
及其他多种副作用。
屈辉回忆,4月间,他就给北京多家报纸投寄了一篇名为《激素治疗非典后防
骨坏死》的论文。
6月,该论文在《中国全科医学》杂志发表。
10月29日,记者见到了论文的原稿。屈辉在论文中提出,“希望使用皮质激素
治疗痊愈出院的非典患者随时注意骨坏死的情况发生,尤其是髋关节的情况,以便
早期发现股骨头无菌坏死。”
早在5月间,屈辉就开始给本院SARS患者做核磁检查:“偷偷摸摸查,一查就
发现了(股骨头坏死)”。
此后不久,鼓楼医院院长李翔、301医院呼吸科主任刘又宁等也开始类似工作
。屈辉表示,正是非典康复医护人员患骨坏死的情况不断被发现,才促使各大医院
普遍组织曾染SARS医护人员做核磁共振成像检验,10月14日举行的“中西医结合治
疗SARS患者骨坏死的临床研究”论证会上,检验结果被正式摆上桌面。
徐林谈到,糖皮质激素以往也广泛用于疾病治疗,但像非典期间这样“超大剂
量使用、持续时间长、人群广,这种集团性的使用尚是第一次”。“非典再来还靠
激素”
“那是为了救命。毕竟用了激素,烧就退了,感染就止住了。”
非典期间,卫生部推荐治疗SARS方案的提出者是钟南山院士。10月10日,卫生
部下发了卫医发(2003)286号文件《传染性非典型肺炎(SARS)诊疗方案》,该方案
仍主张使用糖皮质激素治疗SARS。
10月26日,钟南山院士在“中日合作SARS防治国际研讨会”上公开表示:“如
果SARS重来,还得使用激素治疗。”
对这种说法,姜素椿、徐林、沈惠良等均表赞同,对当时用大剂量激素治疗
SARS,他们也表示了充分肯定。徐林说:“那是为了救命。毕竟用了激素,烧就退
了,感染就止住了。”
姜素椿教授也说:“SARS如果再来,现在也没有更好的治疗办法,我还是赞成
用激素。”不过姜强调,“要酌情、适量。对一些老年患者,用量一定要保守。我
染SARS以后,要给我上大剂量,我坚持要保守,只用了80毫克(每天)。”
10月30日,钟南山院士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说:“广州的激素使用量是短期内
(即一至两周的时间),每天使用100至300毫克,而香港则是500至1000毫克。”
11月6日,香港《大公报》报道,香港医院管理局用电话联络1200名SARS康复
者,在418名接受核磁共振扫描检查的病人中,发现49人有骨坏死现象,其中28人
的骨坏死是在髋关节,需要进行减压手术。关于北京各家医院皮质激素的使用量,
宣武医院骨科沈惠良的说法是,“各家医院方案不同,用量不一。”东直门医院骨
科中心马玉泉则说:“北京的医院(退烧、消除肺部感染初期)一天100多毫克算低
的,有200、300,还有超过400的。有的地方用错了的话,1克也有可能。”
姜素椿教授回忆,三四月间,卫生部推荐方案中建议的日用量是320毫克。姜
素椿说,5月份开始强调“酌情、适量”,这和加拿大的做法以及加拿大医学杂志
上发表的一篇论文有关系。这篇论文主张要控制激素使用量,“加拿大激素使用量
是很低的,每日在40毫克左右。”
另外,北京一些老专家在4月份对大量使用激素治疗也提出了不同意见。“有
关SARS病毒、激素和骨坏死之间的关系,钟南山认为目前还需要进一步的研究。究
竟是SARS病毒本身还是治疗用激素导致骨坏死,情况还不清楚。”
钟谈到,“有一些人只使用了少量的皮质激素,但也出现了骨坏死。另外,在
核磁共振图像中,一些骨坏死患者呈现出散在病灶症状,而这是不容易由皮质激素
引起的。”
北京宣武医院沈惠良也提供了相应依据,SARS患者中有人未使用激素治疗,但
也出现了股骨头缺血性坏死表现。沈还提到,此次SARS康复者患骨坏死,除了股骨
头病变外,股骨窠也发现骨信号改变,这是过去没有出现过的。
沈惠良据此提出了几种猜想:SARS康复者之所以患上骨坏死,可能和使用激素
有关系,可能是SARS病毒本身造成的,也有可能是两者共同作用的结果。
另外,钟南山认为,“股骨头坏死”的标准,也还需要推究。“是否在核磁共
振检查下呈现出轻微的异常,就能称做骨坏死?”
对于北京非典康复医护人员患骨坏死比例达1/3-1/2的说法,钟南山表示了怀
疑,“这也需要斟酌”。
钟南山的意见得到北京市卫生局宣传处处长张建枢的支持,张说:“骨坏死的
检验,过去是拍X光片,现在是核磁共振成像,标准不一样,而现在核磁共振检验
还没有一个确定的标准。”
骨坏死尚无统一疗法
一疗程(3个月)的药费是1000多元;如住院综合治疗,一个疗程的花费近万元
。
尽管没有确切的数据,但一部分非典康复者罹患骨坏死已成事实“股骨头坏死
目前并没有统一、规范的治疗模式。”沈惠良说。
鼓楼中医院的李英、小刘和王医生目前接受的治疗方法是:马氏骨片、药浴,
以及局部导入中药疗法,该院李翔院长称之为“纯中医疗法”。该院骨科杨康主任
称,这种方法的有效率达96%,治愈率为48%。他解释“有效”意为:不再疼痛;活
动不受限,但瘸得明显,可能伴有新骨增生的变形;“治愈”的标准则是变形不明
显,一般活动不受影响。
不过,积水潭医院放射科主任屈辉的看法是:“骨坏死只能清除不能修复。治
疗能减轻症状,但死骨不可能复活。”
而徐林教授负责的课题组正在探索“中西医结合疗法”,它要求患者绝对卧床
,不能负重;口服中药,改善血循环和死骨修复;同时进行床上功能训练。对一些
中期以后病人,采用血管植入或药物介入治疗。晚期病人则人工植入关节。
高压氧舱是新近由国外引进可用以治疗股骨头坏死的一种设备,在北京眼下只
有一些大医院有。鼓楼医院杨康主任介绍,它的原理是改善骨组织供血,促进新骨
生长,但目前仍是试验治疗。
“高压氧舱和中药治疗这些办法,都还没有让人普遍信服的疗效。”宣武医院
骨科沈惠良打了一个比方:如果一种方法确实很有效,那么自然会为大家普遍接受
,然而现在并没有这样的方法。
至于人工植入关节,屈辉说,寿命也只有10来年,对于年轻人是不合适的。股
骨头坏死的治疗费用,用郑大兵医生的话说:“相当惊人。”
郑介绍,在他们骨科中心住院的患者,一个疗程(3个月)的医疗费是4000多元
,包括每次1000多元的核磁共振检查费用。杨康介绍,病人一疗程(3个月)的药费
是1000多元;如住院综合治疗,一个疗程的花费近万元。更主要的是治疗周期长。
徐林教授说,即使是骨坏死早期,中西医结合治疗周期也至少在1年以上。杨康称
,早期患者的平均治疗期长达两年。“时间一长,费用自然上去了。”
如果中药治疗效果不好,被迫做血管植入、介入治疗直至人工关节置换手术,
费用更庞大。郑大兵医生介绍,人工关节置换的手术费为4万—5万元。
还有多少未知患者
目前北京市尚未对此进行过流行病学调查,只有患者自发来就诊,非常分散,
数据尚无统计。
10月27日,记者在积水潭医院遇到一位曾患SARS的女孩。她说,她从朋友那里
听说了非典患者有得股骨头坏死的消息,虽然自己没感到什么症状,但还是放心不
下,所以来检查。
31日,这位女孩欣喜地打来电话,说检查结果出来了:没事。
但并非所有人都像这女孩一样幸运。到积水潭医院检查的,还有一位中央财经
大学的SARS康复者,他曾经病情严重并传染过多人,如今检查发现,他除了患有股
骨头坏死,还伴有膝、踝、肩等关节坏死症状。记者颇费周折地电话联系上这位患
者,但他表示不愿多说。
普通SARS患者患股骨头坏死的比率究竟有多少?
“这正是我们刚刚开始做的工作。”徐林教授说,目前北京市尚未对此进行过
流行病学调查,只有患者自发来就诊,非常分散,数据尚无统计。且由于信息不灵
和检查费用等原因,来就诊的普通SARS康复者只是很少一部分。
10月30日,中国最后两名SARS康复者之一、北方交大的一位学生问记者:“我
知道骨坏死这回事,但还没去检查过。是真的吗?”这位前SARS患者曾打了两个多
月激素。眼下,他自称走路稍久就会脚趾骨疼痛,手触大腿骨有疼感。
日前,北方交大曾患SARS的几位同学,看到有关骨坏死的消息后,向院系提出
了申请,希望学校组织检查。“院里答复上报学校研究,我们已经等了一周了。”
中央财经大学29号楼,非典期间中全楼19人感染,死亡数人。10月29日和30日
,记者走访该楼曾出现SARS感染的4个家庭,得知中财职工大都已体检或由学校组
织准备体检,但不能享受公费医疗的职工家属,则尚无体检安排。
公开资料显示,截至2003年8月16日北京地坛医院最后两名非典患者出院,北
京累计确诊非典病例2521人,累计死亡193人。中国内地累计报告非典型确诊病例
5327人,治愈出院4959人。
11月2日,北京市卫生局副局长邓小虹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眼下应该先组织
专家对非典康复者作全面健康评估,组织大样本调查,拿出科学结论,确定SARS后
续治疗,并作为今后决策参考。
至于非典康复后患骨坏死病人的治疗费用问题,邓认为现在还不好说,要在调
查完成的基础上,如证实确实和SARS病毒或治疗有关,才能试着向财政部门争取资
金支持。
□本报记者 袁凌 北京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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