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毛泽东“钦点”进入文章标题的洋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白求恩(《纪念白求恩》),另一个则就司徒雷登(《别了,司徒雷登》)。巧合的是,这两篇文章都进了中学教材,所以,两个人在中国都是如雷贯耳。 不同的是,白求恩是“伟大的国际共产主义战士”,而司徒雷登的形象,就定格在“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代表人物”上。当司徒雷登在1949年离开中国的时候,还被毛泽东揶揄为“美国侵略政策彻底失败的象征”。 人们不大知道的是,司徒雷登曾说过,他“是一个中国人更多于是一个美国人”。离开中国的司徒雷登,也依然眷恋着中国——在司徒雷登的最后13年岁月里,他常常提起在中国的两大遗憾: 一是1949年夏天没有“先斩后奏”,在向美国国务院请示之前,就从南京前往北平和中共接触,形成双方接触的既成事实,让中共和美国有进一步沟通的可能。 二是1949年之后再也没有回中国。据说他晚年中风后,还是积极进行康复锻炼,他想的是自己要尽快恢复健康,再回到中国去。在中国,有他父母、妻子的坟墓,此外,他也希望回到中国后,“可以更正一些事情”。 时至今日,当中美两国关系已经正常化30多年后,司徒雷登依旧在中国遭受着深深的误读。人们只看到司徒雷登3年的大使生涯,却忘记了他在中国的其余47年。 其实,《毛泽东选集》之外的司徒雷登,形象丰满,甚至还有些耀眼。追溯他在中国50年中的各个事件时,都会让人有些感动。
在***《在华五十年》里,司徒雷登开宗明义,把他在中国的经历作了精炼的概括:生于中国,在中国度过童年,在中国传教,研究中国文化,兴办燕京大学,最后还在1946年担任了美国驻华大使。
业余的外交官
1949年5月,司徒雷登和中共南京市军管会外侨事务处处长黄华见面,敲定司徒雷登北上谈判,商谈承认中共,缓和中美关系等问题。最终,犹疑的司徒雷登等来了国内的命令:“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得访问北平。”双方失去了一次机会,让中美关系正常化迟到了20多年,也给司徒雷登带来了一个天大遗憾。 司徒雷登没想到的是,他在中国50年的漫长岁月中,只有最后3年的大使生涯被用来盖棺定论,而要命的是,他的外交官角色并不成功。
毛泽东和司徒雷登的交情 1945年,赫尔利辞去美国驻华大使,当时最可能的接任者是魏德曼。魏德曼在二战后期接替史迪威,出任盟国中国战区总司令蒋介石的参谋长。和蒋介石关系非同一般,而且也一向持反共的观点。 了解到这一条消息后,周恩来紧急约见美国总统特使马歇尔将军,说:“魏德曼将军与蒋介石关系极为密切。让他出任美国驻华大使,中国不仅无法实现联合政府,而且内战将是不可避免的。” 马歇尔问周恩来:“你以为谁是美国驻华大使最合适的人选?” 周恩来回答:“燕京大学校长约翰?莱顿?司图尔特博士,无论在学识上和人格上,还有在政治的中立方面,难道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周恩来所说的约翰?莱顿?司图尔特,正是司徒雷登。 可以说,在1949年之前,毛泽东和司徒雷登之间并不是形同水火。相反,他们之间还有过不少次融洽,最起码是互相尊重的往来。 抗日战争期间,司徒雷登从一些去过延安的美国人那里了解到共产党的情况,对共产党有一定的同情。当燕京大学教授德加?斯诺由黄华陪同去陕北访问的时候,他全力支持。当学生们前往各解放区的时候,他更是说:“国民党腐败无能,抗日战争的前途寄希望于中国共产党。中共实行民主,美国政府决定支持中共抗日,你们到那里后请代我问候毛泽东先生。” 对司徒雷登的善意,毛泽东也有所觉察。1940年司徒雷登因骑马受伤的时候,毛泽东特意发去了慰问电。 北京被日军占领后,司徒雷登在燕京大学依旧掩护学生奔赴后方,并和日本人周旋。太平洋战争爆发不久,司徒雷登就被日本宪兵作为“敌方人员”关入北平监狱,直到1945年才重获自由。 蒋介石在重庆召开抗战胜利晚会时,特意用飞机把司徒雷登接去参加。见到毛泽东也在现场,司徒雷登拉着记者过去和毛泽东认识。毛泽东满脸笑容:“噢,你就是司徒先生,久仰,久仰!你们燕大同学在我们那边(指延安)工作得很好……”当时,黄华、姚依林等一些才华横溢的燕大毕业生正在延安。 此后,毛泽东在重庆寓所设宴,专门宴请司徒雷登。席间,毛泽东频频向司徒雷登敬酒,感谢他对中国教育的贡献,还一一列出燕大学生在抗战中的表现,备加称赞。 可以说,1946年美国政府任命司徒为美国驻华大使,事实上被中共看成是外交的胜利。
马歇尔系统的风云人物? 1946年5月,从美国返回燕京大学的司徒雷登在上海见到了蒋介石。对于司徒雷登的到来,蒋介石满脸的笑容:“老乡啊,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现在才来看我?看来你的气色和身体比去年在重庆时好多啦!” 司徒雷登出生在杭州,在那里度过了11年的童年生活,所以能和蒋介石用浙江话交谈。当然,身旁的宋美龄有些不乐意。据说,趁着外国人到来说上几句英语,是她的乐事之一。司徒雷登的秘书傅泾波觉察到什么,便用英语向她问长问短。终于,宋美龄和司徒雷登接上了话。 宋美龄问司徒雷登:“你和马歇尔熟不熟?”司徒雷登此前并没有见过马歇尔,所以,在宋美龄的建议下,司徒雷登和马歇尔见了面,并对马歇尔赞不绝口。 马歇尔当时是美国总统特使,负责调停国共之间的关系。不过,蒋介石对他并不满意。认为“其精神几已完全为共党所控制,一唯共党之要求是从,无敢或违。”在5月31日的日记中,蒋更是这样说:“若以马歇尔最近对余之态度而言,诚令人绝望。” 这一次会面,是蒋介石夫妇的精心之作。司徒雷登一向和蒋介石有往来,私交不错。蒋介石希望他能在马歇尔面前说一些好话,可能能产生一些正面的作用。 让蒋介石没有想到的是,马歇尔和司徒雷登见面之后,对司徒雷登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加上周恩来的建议,他更是建议美国政府任命司徒雷登为驻华大使。而此前,蒋介石一直希望魏德迈出任大使。 7月,马歇尔通知司徒雷登,已向杜鲁门推荐他出任驻华大使。在马歇尔看来,“是因为根据所有在中国的知情人士,无论是美国人抑或是中国人之反应,他是一位占有独一无二位置的高度受尊重的外国人,他完美无缺的人格标准以及他一生50年在中国所作所为是西方世界最好的一个榜样。国民党和共产党都同样信任和仰慕他。” 但事实上,司徒雷登的大使身份最终并没有受到两党的“信任和仰慕”。 在《毛泽东选集》第四卷的《别了,司徒雷登》中,毛泽东对司徒雷登做过这样的评价:“司徒雷登是一个在中国出生的美国人,在中国有相当广泛的社会联系,在中国办过多年的教会学校,在抗日时期坐过日本人的监狱,平素装着爱美国也爱中国,颇能迷惑一部分中国人,因此被马歇尔看中,做了驻华大使,成为马歇尔系统中的风云人物之一。” 在这段评论中,毛泽东给司徒雷登又贴了一个标签:马歇尔系统中的风云人物之一。事实上,司徒雷登只是在一个特殊的情况下,因为他特殊的身份,才被选为大使,而回国后,更是受到了美国国务院“禁言”的命令。 出任大使期间,由于想一碗水端平,司徒雷登和老朋友蒋介石的关系也一落千丈。1950年司徒雷登的75岁寿辰的时候,“国民政府”驻美大使顾维钧向蒋介石请示,是否以蒋的名义送鲜花表示祝贺,蒋介石冷漠地回复:不必了。
司徒雷登为何留下? 1949年4月,在解放军的进攻下,南京岌岌可危。国民政府代理外交部长叶公超赶往司徒雷登的住处,转达了代总统李宗仁的话:“请大使先生尽快离开南京,移驻广州。”但司徒雷登却没有走,只是让参赞刘易斯?克拉克以“代办”的名义去了广州。有意思的是,当时苏联驻华大使罗申却随国民政府南下去了广州,只把参赞留在南京。 对司徒雷登的举动,毛泽东在《别了,司徒雷登》中这么说:“人民解放军横渡长江,南京的美国殖民政府如鸟兽散。司徒雷登大使老爷却坐着不动,睁起眼睛看着,希望开设新店,捞一把……” 其实毛泽东也清楚,司徒雷登的意图不仅仅是想捞一把,当时,美国、苏联之间的力量平衡与制约很微妙,司徒雷登在寻找中美接触的机会。 得到司徒雷登依然呆在南京的消息后,毛泽东指令周恩来调派天津外事处处长黄华赶赴南京,任南京军管会外事处处长。目的很明显,一是为中央接收敌伪外交档案;二是迅速与司徒雷登谈判沟通。 看到这一举动,司徒雷登也很清楚,共产党在争取他。黄华原名王汝梅,30年代曾是燕京大学经济系的学生,“一二?九”学生运动的领导人之一。司徒雷登和黄华之间也熟悉,他在日记中写道:“据说黄华是因为我的关系,才被派到这里来的。” 1999年,黄华在接受南京电视台与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采访时,更是直接披露了周恩来当时给他的任务:到南京要准备和司徒雷登接触。 到南京后,5月5日,黄华就接到傅泾波的电话,并见了面。谈话中,傅泾波替司徒雷登说明:“这次国民党撤退前,何应钦希望他去广州,而他决定留在南京不走,就是希望同中共接触,这点已获国务卿艾奇逊同意。”并对黄华说:“你来了,也应该去看看你的校长啊。” 对傅泾波的建议,黄华脱口而出:“好啊!”随后,黄华致电北平请示。 5月10日,毛泽东回电:“黄华可以与司徒雷登见面,以侦察美国政府之意向为目的。”见面时要“多听司徒雷登讲话,少说自己意见”。毛泽东还指示“如果司徒雷登态度是友善的,黄华亦应取适当的友善态度,但不要表示过分热情,应取庄重而和气的态度”。 5月13日,黄华以拜访老校长的名义和司徒雷登秘密接触,会谈中,司徒雷登表示:“美国已经停止援助蒋介石,现在所运来的(援助物资),是国会去年通过而未运的部分,所余无几,今后再无援助。”此外,司徒雷登还说:新的中国政府成立后,美国会考虑承认问题。但也有一点保留,那就是在此之前,美国还不会和旧政府脱离关系。
错失的机会 6月8日,司徒雷登派傅泾波找到黄华,询问是否可以在返回美国之前,去一趟北平,以直接了解中共高层领导人的意见。当傅泾波问黄华是否可以和周恩来直接联系的时候,他明白,司徒雷登希望去北平拜会周恩来。 接到黄华的汇报后,中共表示愿意让司徒雷登来访,但也有顾虑,毕竟他是美国驻中华民国的大使,这样的身份不方便到北平。于是,中共建议司徒雷登以私人身份前来北平。 不久,傅泾波对黄华提到:有没有可能让司徒雷登在6月24日他生日的时候,到燕京大学与燕大师生一起过生日。这是一个绝妙的主意,他长期担任北平燕京大学校长,每年六月都返校过生日。 接着,司徒雷登给燕京大学陆志韦校长写信,表达了自己的意思。陆志韦很快回了信:“昨天(6月15日)上午我见到周先生。……毛泽东已宣称你有兴趣来燕京访问,我推测政府将会同意你(来)的。” 在日记中,司徒雷登也这样写:“毛泽东宣称,我会被作为许多中共人士的老朋友而受到欢迎。” 对中共的态度,司徒雷登非常高兴。但是,这一举动关系到美国、苏联、中国等各方力量,是一件大事。他必须报告国务卿艾奇逊,由艾奇逊作最后决定。 傅泾波此前甚至都建议他不向国内汇报,直接上北京,造成美国和中共接触的事实,司徒雷登拒绝了,在他看来,这是对美国政府的欺骗,作为教徒,他不愿,也不敢这么做。但这一犹豫,最终形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遗憾。 美国的情况并不乐观,16位共和党议员和4名民主党议员联名致信杜鲁门总统,向他施加压力,要求他不要承认中共政权。 结果,司徒雷登等到了让人绝望的回复。美国政府认为北平之行“可能提高中共的威信”,造成美国即将承认新中国政权的错觉,并在国内引起反对派的攻击。同时,美国在亚洲的中心已经转移到已经占领的日本。 因此,艾奇逊电复司徒雷登:“根据最高层的考虑,指示你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访问北平。” 8月日,明故宫机场,在南京军管会人员的监督下,73高龄的司徒雷登上飞机,黯然离开中国。 司徒雷登离开中国的第3天,美国国务院公布了《美中关系白皮书》,把失败的责任推给腐败无能的国民党,并对中共进行污蔑。8月14日起,毛泽东接二连三抨击白皮书。在8月18日,毛泽东发表了《别了,司徒雷登》,文中说,“美国的白皮书,选择在司徒雷登业已离开南京,快到华盛顿,但是尚未到达的日子——八月五日发表,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是美国侵略政策失败的象征。” 此时,中美接触的大门随之彻底关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