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铁甲齐声高呼:“风!风!大风!大风!”,顿时飞箭如蝗,一座城池只在顷刻之间就变得如同刺猬一般,这是怎样的气势和毁灭!
秦灭六国,看似是实力强大的诸候并呑其它弱小诸侯的弱肉强食,实则是农耕时代的天下由割据、战乱归于一统的历史必然。数百载世袭相承的六国,在强秦的眈眈虎视之下,已失去了最后的挣扎之力,如果称臣割地尚填塞不了强秦的血口獠牙,那就只有刺杀秦国的王来作绝地一搏!而试图通过刺杀某个首脑人物来阻挠历史前行的滚滚车轮,这种政治上的困兽之斗,本身就蕴含了无尽的悲怆意味,螳臂挡车,勇耶?悲耶?“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常常是在历史河床转折的大节要处,具有悲情意味的英雄总是一个时代最具浪漫气息的点缀。
然而,《英雄》却要在刺秦故事的演绎上另辟蹊跷,先是长空、残剑以及飞雪三位赵国剑客积心苦虑地谋划刺秦,几度出师未捷,却又从半道杀出了剑客无名,原来他才是高手中的高手,于是刺秦大计以四人的妙俏配合从头再演。如果此时的电影在情节构思上还围绕着如何实施刺秦来细细展开,那就未免落入俗套,《英雄》的独特韵味就在于,两位从事刺秦大业的剑客竟然在出剑的万钧一发之际悟出了“天下”!
倘若‘无名’和‘残剑’能够排除杂念一门心思地刺秦,那也倒罢了,最多不过功败垂成,落得痛快的一死,偏偏就是这沉重的“天下”,让简单的刺杀变得复杂化了!
一个“天下”,让秦王因此而理直气壮,让‘无名’因此而犹豫不决!在这场改天换地的“一统”风云中,任何个人的声音和力量其实都是极其孱弱和无力的,无论是秦王还是刺客。“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彼时秦国一统天下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刺客的积心苦虑并无力挽救赵国牺牲于“一统”大势的命运,即便是拼作一死,也未必能于历史长河中引出一点回声,杀了赢政,还有赢二政、赢三政,照样领着秦军灭了六国;而对于秦王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虽处庙堂之高,实质上也只不过是承继了秦国几代君王‘一统’迷梦的教主兼打手,连年的砍伐征战必已在他的内心形成了极度的落寞、孤傲与痛苦,英雄高处不胜寒,满腹寂聊谁人知?当他听到‘残剑’的那句“因为天下,秦王不能杀”的话从‘无名’口里转述出来时,一种英雄孤寂两相知的辛酸冲鼻而上,两行清泪顿时从面颊上垂落。
‘无名’的剑最终未能刺向秦王的胸膛!‘天下’让剑客‘无名’弃剑四顾两茫然,‘天下’也让孤独的秦王对刺客生出了无限的英雄相惜之意。在这里,个体在历史大势面前的卑微无力再次显现出来,秦王救不了弃剑退去的‘无名’,要引领秦国一统天下,他必须泯灭英雄相惜的一已私情,当‘无名’漠然地走出大殿,行至紧闭的宫门前无可退路之时,三千胄甲举剑齐问:“大王!杀不杀?”,秦王皱眉不语,于是再问:“刺客扰我秦国三年,阻我不能一统天下!大王!杀不杀?”,秦王泪流满面,依旧皱眉不语,于是三问:“大王一统天下,须依秦制治天下!大王!杀!大王!杀!”,于是秦王紧唇挥臂,箭云之下,剑客“无名”背靠的宫门上就只留下了一个英雄的印痕!
凡一种气慨值落幕之时,为此气慨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受此英雄气慨感悟愈深,则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到了极深处,非以一死无以心安和义尽!‘无名’是如此,秦王亦是如此,虽然他并未身死,但有所谓“哀大莫过于心死!”,谁说‘无名’与秦王的最后博弈不是历史大势和个体卑微冲突交织的一曲令人哀绝的挽歌?
“天若有情天亦老”,行刺者与被刺者在历史磅礴的风起云涌中上演的那一幕幕复杂的情感交织、惺惺相惜以及个体人物在历史旋涡中的身不由已,才是真正的荡气回肠!从这个意义上说,秦王和四剑客都是时代的英雄,然而,无论哪一个时代的英雄,其实都只是中国激荡历史长卷的一个注脚!天下最终一统于秦,正是这‘一统’的‘天下’,不知遗弃了多少无人收领的白骨,冷漠了多少揪心的孤儿寡母泪!历史的残酷原来如此!
“秦王不能杀!这是我从书法中悟出的道理!”,残剑是语,让他终不能和心爱的女人作冢埋剑、归隐林泉!忘不了‘飞雪’对‘残剑’的质问:“……在你心里除了‘天下’,还有什么?”,一个愧疚、悲悯和心碎的回答:“…还有你!…”,那就用生命来证明,原来胸怀天下却依然可以柔情无限,于是一剑穿胸,‘残剑’的英雄之躯就软软地跪死在地上,同志情人‘飞雪’的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号,以及侍身丫环‘如月’的一声悲彻顽石的痛哭,就为《英雄》剧里儿女情长的嘎然而止打上了两个令人扼腕不已的感叹号!
历史的无情和玩笑就在于,不过短短的十年,剪灭群雄的刘邦就高唱着“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凯歌,踏着亡秦宫阙的残垣断壁荣归沛县了。汉时的长风轻拂着秦时的明月,岁月的温情脉脉很快就抚平了王朝迭替的风起云涌,也渐渐遗忘了那个时代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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