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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年起,有一本书像某种带有疯狂基因的病毒一样在中国的图书市场泛滥开来,这就是《致加西亚的信》。在一两年间,人们疯狂地翻印它。
这本瘟疫似的书让无数人笑咧了嘴。所有的老板都对它很满意。它简直就是在最适合的时候出现在中国的。这本书,在作者生前(他不幸死于1915年)就印了4000万册,那么自它1899年问世到今天的100年来,它在全球估计就会以数亿或数十亿的印数,将一种散发着魅惑香味的瘟疫带给人类。
这本书终于在新的世纪登陆中国。首先要笑的是大大小小的中国老板们。本来,中国在文化上是个道义国家,即便是在皇权时期,也少有阿谀逢迎的文章。一个文人,若写了这样的文章,一生就会留下洗磨不清的污点,至于阿谀富人的文章,人们不会认为是作者操守有问题,而是会认为他脑筋出了问题。像《致加西亚的信》这样――满怀深情的歌颂富人、贬斥懒人和下等人、赞美只顾耕耘不问收获的奴隶――的书,简直是振聋发聩,是上帝传来的声音。
因为有了这本书,老板们巩固了自己是上等人的自信,更坚信那些可怜的职员们都是些废物、白痴、懒虫、忘恩负义者和低能者。数不清的老板第一次对下属们展示了平时只有对妓女才有的慷慨,他们自己掏腰包,买上十几乃至上百本《致加西亚的信》,神情傲慢而有略带诡秘的散发给员工。对有些员工来说,这是他们自为公司打工以来,唯一的一次“免费的午餐”。《致加西亚的信》鼓舞了所有自命不凡的老板们,高踞在大班台后面,他们傲视着“劣等的”职员们神色惶然地翻阅这本浅黄封皮的小书,心里在暗笑:“卖命吧,小子们!要知道是谁养活了谁?不愿去给加西亚送信吗?那就滚吧!世界上什么都有可能匮乏,但永远不会匮乏愿意卖命的人。”还有一些刚刚毕业的大学生,虔诚地在灯下苦读这本明明非常浅显的读物,试图挖掘出它蕴涵着的伟大真理。他们幼稚、缺乏经验、没有任何社会资源,每天疲于奔命,寻找工作,对前途充满深深的沮丧感。他们一边读着这本“伟大的励志圣经”,一边谴责自己的无知与无能。
但是,这一切却瞒不过我。我并不是涉世不深的大学生,我偏偏就是要问:凭什么要我去送信给加西亚?
我在看《致加西亚的信》时,已经大略知道这是一本什么书,所以没有激动,也不感到惊讶,我像在看一个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撒谎。他振振有词,他天花乱坠,他正在把黑的说成白的,他一肚子心机,却做出赤诚的样子。我在想:他在骗谁?我不禁想起了我曾供职的一家公司,我在那里的经历,恰恰能给我的疑问以最有力的支持。无论这个商业世界如何完善,如何奠定了万世基业,如何将成为我的子子孙孙必将就范的唯一社会形态,我还是要问:凭什么要我去送信给加西亚?
我认为,奴隶制的时代早已终结。我们生而为人,有权力问一个为什么――那些在我们头顶挥舞着经济皮鞭驱赶我们卖命的老板,是如何坐上他们的位置的?等到这个问题有了不必遮遮掩掩的答案之后,我再来考虑要不要去给加西亚送信也不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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