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人,《圣经》与基督教的产生/系列(3)
历史上,在伽南曾经出没过很多民族。按照《圣经》的记载,摩西带领以色列人,在沙漠中行走了四十年,接受了上帝种种的考验,才来到伽南的边缘。此时已经是年届古稀的摩西,看见伽南之后就与世长辞了。接下来,以色列人开始了一个漫长的征服过程,来取得这一块上帝给他们的“应许之地”。这样的入侵在伽南的历史上,既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被挤走的民族之中,最为著名的是Pheonicians。他们在古代的中东是闻名的商人,而对后代影响最大的是他们发明了字母,用来标定声音,记录文字,希腊字母与拉丁字母都是由此演变而来的。从伽南退出来之后,他们开始在北边的叙利亚建立商业港口,其后更加向位于地中海西部的北非与意大利发展,将中东的古代文明传到了欧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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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二:伽南地区示意图。图中所覆盖的地区包括现今的以巴,黎巴嫩,及叙利亚与约旦的一部分。西边的地中海沿岸,南部有Philiyia,为讲希腊语的Philistines所占领,是现今的加沙地带。沿海北部的Pheonicia住着历史上著名的Pheonicians。他们发明了字母注音文字,是中东地区闻名的商人。Pheonicia在现今的黎巴嫩境内,其中Tyre在当时是一个重要的通商港口。Pheonicians以此为基地,向地中海地区扩展,最后在北非建立了Carthage,后来与古罗马发生过三次战争。此时的以色列部落,已经分为北边的以色列与南边的犹太。约旦河东岸的地带为现今的约旦,图中Edom,Moab,Ammon,都是讲阿拉伯语的游牧部落。他们与Philistines,Pheonicians一样,都曾与以色列部落为争夺伽南而发生过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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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动进攻的犹太人基本上是以游牧为生。与之相比,伽南人在经济上较为领先,在农业上已有相当的发展。两者之间的冲突之中,伽南人在装备上略占优势。在政治组织上,双方都可以说是处在酋长部落时期。只是伽南人的组织极为松散,不同的村庄之间不但有部落的差异,甚至都不属于同一个民族,原本就常常处于相互争战状态。与之相比,从沙漠里出来的以色列人,至少在征服伽南的目的上是一致的。也因而得以各个击破,逐渐占领整个伽南。
占领之后,以色列部落之间的联盟也开始变得松散起来,而伽南的边缘却又出现了新的入侵者。这其中,既有从沙漠里冒出来,同样操着Semite语言的游牧民族。也有从地中海上飘过来,活跃在伽南沿海讲着希腊语的民族Phillistines。当时的希腊正处于政治动乱之中,Phillistines在伽南找到了一块避难场所。以后的历史上希腊人也因为他们而将伽南称为巴勒斯坦(Palestine),一直缘用至今。以色列人松散的部落酋长制度,不足以应付这些入侵者,吃了很多败仗。而这些失败所造成的危机感,促成他们政治上的一大进步,从部落联盟逐渐发展出一统的以色列王国。
开国的君主David,是一位带领以色列人抗击入侵者的军事首领。照《圣经》里的描述,他不但智勇过人,还长得威武英俊,很有几分领袖魅力。抗击外敌的军事胜利自然为他赢得族人的爱戴,也成为他称王的政治基础。在此之上,宗教也为他建立王朝提供了根据:David王朝的建立体现的是上帝对以色列人的眷顾,而民族的兴旺从此也与王朝的兴衰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David选择了一个难以攻破的城堡,耶路撒冷,作为他的首府。随后,崇拜耶和华的圣物也都移到了耶路撒冷,使之不但成为政治中心,也成为宗教中心。
继承David的Solomon不但精明过人,而且雄心勃勃。外敌的退却带来了和平的环境,让Solomon得以集中精力大兴土木,建筑宫廷,保垒与道路。这其中最为著名的是建立在耶路撒冷锡安山上,金碧辉煌,雄伟壮丽的圣殿,是专门为崇拜上帝耶和华而修建的。然而,这些宏伟的工程却也种下了祸国殃民的种子。此时的以色列毕竟还只是一个不算富裕的农业社会,大兴土木的背后要靠苛捐杂税,甚至巧取豪夺来支撑。而宫廷的荣华富贵花天酒地,更是与一般平民百姓的困苦生活形成鲜明的对照。Solomon统治了四十年,在他的晚年,王宫的财政已经是入不敷出。到他的继任者,则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由此引发的政治动乱,将以色列一分为二。大的部分在北方,依然称为“以色列”。在其后的两百多年里,不断地发生军阀混战,篡权夺位,前后产生了十九位国王,其中有八位死于非命,而改朝换代则多达九次。小的部分在南部,称为“犹太”,依然以耶路撒冷为首都,依然是David家族的后代保持王位。但是两相比较,犹太国太小,大部分时间只是以色列的附属而已。
这其中的历史细节记载在《圣经》里,读来有几分象我们所说的帝王将相的故事,有太多的同室操戈、骨肉相残、血泪交加。要说拍电视剧,可以作为上好的材料。但是对其后历史的发展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对历史产生影响的,是《圣经》里称之为“先知”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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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三:David称王时,接受涂油礼。这幅画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画家Raphael(拉斐尔)的作品。画中的David并不是一副威严的武士模样,而是屈卑受礼。David手中拿着的应该是放羊棍,他原本是个牧羊娃。画家所表达的,是世间的权力在上帝面前的卑微。这样的画面自然出自画家自己的想像。但是放羊娃出身的David,把自己的王位与宗教绑在一起,在政治上是相当精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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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经》中描绘的上帝,是一位与历史交织在一起、不断影响历史发展的神。上帝象一位威严的小学老师,给孩子们定下了纪律规则,严格要求他们循规蹈矩。只是孩子们(以色列人)却常常违备老师的教导。历史的发展之中,既有上帝的安排与教导,也有以色列人的努力与失败。在出埃及时期,上帝往往是亲身显灵,帮助以色列人逃出埃及人的围追堵截。到了以色列立国之后,上帝不再亲身显灵,也不再直接插手种种的政治争斗。但却通过他的使者,也就是“先知”,将他的意愿与训导带给以色列人。这样的“先知”,并不是通常所说的问卜算卦解梦之类的江湖术士。他可能是一位祭司,也可能是一位工匠,甚至也可以是一位地位卑微的牧羊人。只要上帝选定他为使者,他就成了“先知”,他的预言会得到验证,他的声音是上帝的信息。
以色列立国之后,从沙漠上带来的“一神论”并没有得到严格的执行。伽南被征服之后留下了不少本地人,他们与新来的以色列人,在文化上相互揉合,开始了一个同化的过程。伽南人原本在经济与文化上就比以色列人略为领先,在他们的影响之下,“一神论”在以色列人之中逐渐褪色。而受其它宗教影响最深的,恰恰是政治权力的最高机构,王室本身。古代的外交常常是以联姻的形式进行,类似于我们历史上的昭君入塞、文成公主进藏。这些王后妃子来到以色列之后,也将她们的崇拜方式带入王宫,甚至影响到王子王孙的信仰。据说Solomon后宫里,总共有60位王后,80位妃子。其中很多来自异族,带来她们自己信仰的神灵,把王宫变成了神灵最为丰富多彩的地方。这样发展下来,以至后来在耶路撒冷为耶和华修建的圣殿里,供奉的竟然是其它的神灵。
看在“一神论”忠实信仰者的眼里,这一切都是大逆不道。前边说到过,出埃及时摩西依上帝指引立下的“十诫”之中第一条就是“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上帝耶和华怎么可以容忍以色列人这样崇拜其他的神灵?按照现代评论者的说法,以色列人所信奉的上帝,本是一位爱吃醋的神,容不得其他神灵的存在。于是宗教的融合与同化,不可避免地要引起“一神论”信仰者的强烈反弹与极度不满。
在《圣经》里,这些不满溢于言表。支持“一神论”的国王,自然是好的,只是为数极少。容忍其他宗教的国王,则必定是坏的,在《圣经》里都会受到极为负面的描述。自然,上帝本尊也是极为愤怒,并时常通过“先知”们将其不满转达给世人。这一点,与出埃及时已经有所不同。那时候,上帝常常直接向摩西显灵。以色列人半信半疑的时候,上帝还会直接用法力,制造奇迹,帮他们解决困难,让他们信服。如果是由天使来转达上帝的意愿的时候,这些天使也都不是常人,而是半人半兽,头顶着光环,身上带着翅膀,一望即知是神而不是人。到了以色列立国之后,上帝至少不再向国王显灵,此时的国王信的是什么已经很难说了。转达上帝意愿的,也不再是天使,而只是某时某刻某一位普通人。可以说,《圣经》对立国之后的记述,虽然带着“一神论”者的偏见,却少了神话的虚幻,多了历史的真实。
只是,一个普通人,猛然站在大家面前,宣称自己是上帝的使者,是先知,很难得到大家的信服。况且先知们所说的,通常都是良药苦口。被他们批判的包括王公的骄奢淫逸,富豪的贪得无厌,权势的巧取豪夺,祭司的欺世盗名,民众的麻木不仁。而他们的预言更是让人听了不顺耳,说什么以色列违背了上帝的旨意,崇拜了其它的(假)神灵,终将遭受上帝的重罚,会有灭顶之灾,会亡国。这么严厉的谴责,赢来的往往不是掌声,而是世人的不解与嘲笑,甚至是当局的镇压与迫害。他们的警世箴言,既不为当局,也不为一般民众所接受。不过不管他们得到什么待遇,从历史的角度来理解,先知们应该算是那种在坚定的“一神论”信仰与强烈的使命感驱使下,忧国忧民,不畏权势,无惧众怒,敢想敢言的仁人义士。
先知的预言,自然是对的,否则就不成其为先知了。公元前八世纪,以色列的北面出现了一个强大的亚述帝国,逐一征服了周围的一系列小国。到公元前721年,与亚述为敌的以色列也在内忧外患之中走入了灭亡。留下惶惶不可终日的犹太国,再苟延了一百多年。
理解历史,总是有不同的角度。我们中国人传统的历史观,多半是道德的角度,明主对昏君,忠良对奸臣。二十世纪中叶,阶级斗争成为最流行的角度。而近年来时兴的是文化,文明。西方史学研究中,则多半是阶级斗争、经济技术、社会文化、地缘政治等等。其实,以色列在这以后几百年中的历史,从地缘的角度来看最容易理解。两河流域与尼罗河流域都是地大物博,幅员辽阔的地方,足以形成大帝国。小小的巴勒斯坦正处于连结两地的战略要冲,为兵家必争之地。以色列部落进驻巴勒斯坦的五百年中,正赶上两地都出现动乱。等到新的帝国从动乱之中兴起,以色列、犹太国及邻近其他小国,就不可避免地要卷入大国的战略漩涡之中,命运不再由他们自己来控制。
唇亡齿寒,北边的以色列灭亡后,最感到压力的自然是南边的犹太人。他们对历史的理解,照《圣经》中的表述,是宗教的角度。这一点,在古代也不算独特。不论在古希腊还是古罗马,都有不少人相信神灵的护佑是决定战争胜负的最重要因素。《圣经》把以色列的灭亡解释成上帝的惩罚,因为他们的堕落,因为他们崇拜了偶像,因为他们敬奉了其他的神,因为他们违背了摩西与上帝订下的契约。这一切,正好印证了先知们的预言。
这以下的一百多年里,犹太国是在风雨飘摇之中度过的。亚述依然在巴勒斯坦的周边,与其他国家,特别是埃及开战。犹太国一会儿加入埃及的联盟,与亚述对抗。一会儿又迫于亚述的威严,不得不俯首称臣纳贡。外围不断变化的形势,给犹太国在对抗与屈服之间没有留下多少余地。在犹太国内,宗教的矛盾加剧了政治的动荡。危急之中,又不断有先知冒出来,转达上帝的旨意。当然,也终于有不少人开始听信他们的声音了。先知们所最为在意的是清除“一神论”之外所有其它各种信仰。危急之中有的国王相信了他们,于是开始了所谓宗教改革运动,毁偶像,清圣殿,砸烂异教的祭坛。只是这些举措却不能抵挡亚述的进攻。另一位新国王的登基可以带来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别的宗教又冒了出来,而先知们则是关的关,杀的杀。这样的反反复复,对改善犹太国的处境并没有多少帮助。但是“一神论”的信仰与国家民族的命运之间的联系,却成为犹太国所必须焦虑面对的政治问题。
随着公元前六世纪的到来,西亚又开始发生一轮巨大的变化。两河地区出现了一个新帝国,新巴比伦。它不但取代了称霸一时的亚述,还一路挥师西进,击败了埃及。而原以为随着亚述的灭亡可以挣脱伽锁的犹太国,也在公元前605-586年之间屡次遭受巴比伦的入侵。最后不但耶路萨冷被攻破,连神圣不可侵犯的耶和华圣殿都被捣毁。而犹太的王室及上层人物,更沦为囚徒,被送往巴比伦流放。犹太国也终于未能逃脱亡国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