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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7月份，我们广告公司承接了一桩广告片制作的业务。为了给广告片拍摄草原和雪山的外景，我联系了昆仑电视制片厂，当时新疆唯一的电视制片商。
为了考察制片厂的技术能力，我亲自到制片厂登门拜访。我想，假如情况和电话里了解的有出入的话，我们必须尽快联系内地有相当制作水平的制片公司，不能耽误了广告片的制作。至于音乐创作及合成，按照我们的要求，将由制片方负责解决。
迎接我的是一个看起来五十六七岁的老头子，面色黝黑，一脸皱纹。白发，寸板头。显得十分干练，不象是影视界人士，倒象是个庄稼汉。他姓余，现在是昆仑厂的厂长。他领着我看了拍摄设备和以往的作品，并且介绍了厂里的工作人员：摄影师小常、剪辑员吴爱玲、导演兼编剧林大为，另外还有语言翻译兼配音师哈斯木·吾守尔。厂里工作人员并不多。因为现在不生产电视剧，所以基本上没有专职演员，如果需要演员，基本上都是向天山电影制片厂借用。
林大为我知道。记得几年前有一部电视系列剧叫做《走进天山西部》的，好象就是他执导的。不过编剧是谁，我后来才知道就是这个余老师。
我决定由昆仑厂承担广告片的拍摄工作。
我们选择了伊犁州巩留县的巩乃斯林场作为外景。这里夏季山青水绿，山顶白雪皑皑，草肥马壮，小河潺潺，景色十分迷人。
站在巩乃斯河边，我深吸一口气。真有一种“鸳飞唳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事务者，窥谷忘返”的感慨。和喧嚣的都市生活相比，恍如隔世。恨不能卸下一切烦心事，归隐山林，做个寓公，从此退隐江湖。
我和余老师交流完广告片的文字创意以后，由他安排拍摄制作。而我坐在一旁的草地上观看。
我边看边想，这个余老师（其实心里真想叫他余老汉或者老余头什么的）真能折腾。都到了退休的年龄了，不回家好好陪陪老伴，还要东奔西跑的，图个啥。看他那一边抽着烟，一边大声吆喝的样子，一点都不象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还真有点脾气，不服老。我问在我身边站着的剪辑员小吴，余老师今年多大岁数了。
小吴没直接回答，问我今年有没有过三十岁。我说没有。她说：那不结了？余老师孙子都快和咱们一般大了！他孙子今年大学毕业，二十四岁！
啊？！我十分吃惊——这么说，这余老师岂不是起码得七十往上！一个老爷子，叫我这么呼来喝去的，这我不是在作孽？这哪行！不能不能！
我赶紧起身跑了过去，叫住老汉：“老爷子，您歇息，我们小伙子来干，您在一旁指挥就行了！您这么大年岁别累着！可叫我们晚辈不好担待啊！”
余老师哈哈一笑：“怎么？是不是嫌我老头子老朽不中用了是不是？你放心，保证保质保量！现在啊，咱是打工的，你们可是上帝！”嘿！你瞧，这老爷子意识倒蛮新！
不过，看着老汉的身板，倒是健步如飞，身手敏捷。我心中稍安。
中午我们在林场场部食堂吃的饭。因为上午天气格外好，取景工作顺利，大家心里都十分愉快，席间谈笑风生。余老还和我们一一碰了酒。
“今天我们合作只是万里长征的一小步，拿委员长的话，精诚团结，有荣乃大！来，干！”
这老爷子精气神恁的好。健谈，风趣，和蔼，更让人从心里尊敬。
我就这么和余德禄老先生认识了。
余德禄老先生平时没什么其他爱好。除了跑跑步，弄点锻炼，就是爱喝点酒。但是也不喝多，也就是一顿饭喝他一二两，有时候女儿女婿过来看他，就喝多一些，但也不超过三两酒。另外就是爱抽个烟；因为不抽烟“没法写东西，弄不成事”。为了烟和酒，没少和老伴拌嘴；按他的话，“老伴让把烟酒都给戒了，那还不等于让我混吃等死？这往后还要不要革命了？”
余老祖籍山东临清。1929年生人，今年已经76岁了。从1949年随王震将军的部队进疆，余德禄一直在部队担任宣传干事，后来随南下部队进军阿克苏、喀什、和田。参加了著名的剿灭乌斯满土匪武装的战斗。解放后，部队全部就地转业，他就长时间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基层农牧团场担任宣传科长，70年代后又先后担任农业生产建设师的副师长、兵团党委宣传部领导等职务。80年代担任自治区广播电视厅和新疆电视台主要负责人，直到退休。为了响应自治区广播电视领域的改革，余老主动请缨担任了昆仑厂厂长职务，进行市场化改革，自负盈亏，直到如今。
让我敬佩和景仰的是余德禄老先生丰富而多彩的人生经历，以及他饱含哲理、风趣幽默的谈话。有一次，我在他家做客，他就曾跟我说：
人这一辈子啊，任何时候都要去总结一下，看看是否有什么得失，给自己搞个小考核。你想，你永远就这么闭着眼睛活着，不去弄弄总结，跟自己交交底，这不是聪明一时、糊涂一世是什么？说白了，就是瞎鬼扯，瞎混！我们党在这方面就曾经犯过错误，不去及时弄弄总结，结果硬是让文革耽误了十多年！早有社会经济发展方面的总结，就会早确定刘少奇、邓小平同志的经济路线，咱们国家就不会到现在才做改革开放的事。当然这是咱在屋子里私下讲的，出去还是得有点原则，不能不负责任地乱说。拿我来说吧，有些老同事、老战友，还有一些老部下，都退了下来，都来劝我：老余啊，你是不是也该下来了？还赖在位置上干什么？还搞什么承包！写个回忆录什么的嘛！可我想，我的回忆录还没到写的时候。要是叫我写总结，我觉得可以把我退休十年的总结搞一搞。但我觉得我的工作还没完哩！写什么回忆录？那不是催着自己早点死？
余老酷爱写作。1990年，他写了一部《新疆风情》剧本，并且亲自组织拍摄。这部电视系列剧先后在荷兰、法国和美国播放，为国外了解新疆、新疆走向世界做出了很大贡献。
余老写作时必然要抽烟。有一次，为了赶一部剧本，老汉发扬了连续作战精神，一个礼拜抽掉了一条烟——气得老伴不得不搬到女儿家去住。但是剧本完成后，老汉却因为剧烈咳嗽住院了。
老汉在病房里受到老伴的严密监视。家里所有的烟都被老太太藏了起来。余德禄看这次老伴生气不一般，也就起了戒烟的念头。可是有时候又没办法——要不然“再也写不成东西了”。所以趁着上厕所的时候，抓紧时间抽它一口。剩下的半截子香烟屁股拿旧报纸包上藏在床垫下面，等着想犯困的时候“多跑几趟厕所”。
我和余老保持了很好的忘年交的感情。他的风趣、达观、进取和富有哲理的话，长时间影响着我。
我真心地祝他老人家，健康、长寿。
2004年11月27日 [em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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