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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评论] 【转载】秦始皇的二十六个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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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 13:17:5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文原载于“大秦帝国官方论坛”,作者:江湖夜雨不眠灯

秦始皇的二十六个字母(连载)
每个中国人,都应该明白这个人在历史上的地位。
  他留下了太多的功绩:灭六国、设郡县;书同文、车同轨;齐度量衡、统一货币……
  他留下了太多的遗物见证自己的功绩;郑国渠、灵渠、长城、兵马俑、秦皇陵……
  他也留下了太多为人诟病却真伪难辨的罪行:焚书坑儒、修骊山墓、建阿房宫、孟姜女、无穷的赋税与徭役……
  当然,他更留下了太多让人争论不休的谜团:他的生身、他的死亡、他长生不老的努力、他一手缔造的帝国的建立和毁灭、甚至还有他的长相……
  “……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朴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这,便是秦始皇,对中国历史影响最为深远,也最有争议的人物之一。
  他的一生,尽在那二十六个英文字母中。
A Afang palace 阿房宫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我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红楼梦》里的四大家族,史家应该是首富,原因很简单,“阿房宫三百里,容不下金陵一个史。”居然得瑟到了这种地步,实在让我等草芥小民仇富仇得牙根痒痒。

是啊,什么白玉为堂金做马,什么珍珠如土金如铁,什么龙王来请金陵王,在阿房宫面前,统统都是小巫见大巫;你就是把当时天下所有的金银珠宝加到一起,堆到阿房宫前边,也不过是抔土之于泰山——现金,向来比不过不动产。

阿房,它的正确发音其实是ēpáng,但也有人认为,在陕西话发音中“阿”(ā)字释义为“那个”,“房”(fáng)则是陕西的一个地名,所谓“阿房宫”只是一个指代,指的是“在房那个地方的宫殿”,所以Afang palace也可以看作它的英文翻译之一。我更倾向于这个看法,因为这或许是一个暗示:阿房宫,永远只是一处天上宫阙,一处无迹可寻的白玉京,一处不知矗立于何处,永远只能存在于后人想象中的乌托邦。

如果杜牧的描写是真的,那么或许,它会是天下第一宫,中外第一宫,古今第一宫。这座覆压三百余里,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汇集了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的富丽堂皇的宫殿,曾令诗人不禁发出“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的感叹,它是放大了不知多少倍的空中花园,它是故宫与圆明园的合体,它是白金汉宫加上凡尔赛宫加上美泉宫加上克里姆林宫……只是,它的生日要早上一千多年。

这空前也绝后的阿房宫,自然被后世视为秦始皇骄奢淫逸的最大罪证,然而讽刺的是,根据考古成果显示,它却从来就没建成过,项羽的那一把大火烧掉的是咸阳城,并不是这正在修建的半拉子工程,楚霸王一生不知有过多少杀戮破坏毁灭,唯独这一次是被蒙了冤,颇有点令人啼笑皆非。而我们是应该长舒一口气,庆幸这又一骇人听闻的暴行实际上并没发生过呢,还是该惋惜这组足以挑战人类想象力极限的建筑群,实际上并没有出现过呢,这可实在是个两难抉择。

阿房宫,虚无缥缈的阿房宫,也和那个逝去的帝国,和那位走入历史迷雾中的皇帝一样,留给后人的,只能是无穷无尽的想象。

B Burning of books & burying of scholars 焚书坑儒

 

Burning,Burying,两个只差一个字母,甚至连读音都颇接近的单词。排在字母表第二位的B,代表着传统观点中秦始皇的第二项重大罪恶——摧残文化,灭绝文明。

无论它是不是真正发生过——有学者认为这其实是谣传;

无论秦始皇真正烧了多少书——按合理推断,典籍真正应该是项羽火烧咸阳时被焚毁的,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诸子百家的主要著作仍然流传了下来,而秦帝国真正费心要保留的医药、卜筮、种树之书,反而都找不到了;

无论秦始皇真正坑了多少儒、坑的是不是儒——坑杀总人数为460余人,比起商鞅变法时动辄砍掉几百人的脑袋,比起后世那些皇帝动不动就杀成千上万人,比起白起项羽一下坑杀几十万降兵……实在是相形见绌,何况这些人未必全是儒生,他们中相当一部分很有可能是招摇撞骗的方士;

无论这究竟是因为什么——直接起因该是儒生们对国家政权进行攻击,为六国贵族们的复辟摇旗呐喊,这样的行为放到现在也应该是危害国家安全罪,也是应该被和谐的;

……

然而,无论是有着这样那样的原因,“摧残文化,灭绝文明”这顶大帽子,还是牢牢扣在了秦始皇的头上,一扣就是两千年。

我绝非准备就这一点为秦始皇翻案。《浪客剑心》中说,剑是凶器,剑术是杀人的伎俩,无论用多么美丽的借口去掩饰,这终究是事实。与此雷同,焚书坑儒就是焚书坑儒,限制言论自由就是限制言论自由,控制思想就是控制思想,铁证如山,无案可翻。

只是,我还从没见过人类历史上哪个国家,哪个朝代,哪个政权,能够对言论和思想没有任何限制和控制,能够容忍一切分裂国家、颠覆政权的言论。

既然彼此都是一丘之貉,又有什么资格把自己摆在高人一等的位置上,居高临下对此大放厥词、指手画脚?别忘了,道德和政治,永远是两码事。

劝君少骂秦始皇,焚坑事业要商量。彼时的太祖武皇帝,多有刚愎自用之举;这首打油诗也不乏为自己的“革命事业”追根溯源,借古喻今的目的,但割裂开来单独看它的观点,也不能说全无道理。我更倾向于认为,焚书坑儒更多是技术层面上的过激,而非根本目的的错误。

所以,对于焚书坑儒,我打半对。

C Confuciani*** 儒家思想
  
  紧跟着上边的焚书坑儒,不能不提这个被专政,被和谐的对象。
  历史经验已经证明了,儒家思想的最大作用,也可以说唯一的作用,便是道德教化。把《论语》从头翻到尾,除了怎么修身自律,几乎没什么别的东西;而《孟子》里虽然通篇都在讲治国,但归纳它的中心思想就是:上古三代就是好,就是好啊就是好。你想拿儒家思想来治国,唯一的结果就是天下大乱:儒家提倡分封,结果照学不误的项羽、刘邦闹得诸侯互相杀伐;儒家提倡井田,结果照学不误的王莽闹得民生凋敝;儒家提倡禅让,结果照学不误的燕王哙闹得身死国灭,曹丕在登基后喜不自胜地那句“尧舜受禅,我今方知”,恐怕才是上古三代禅让的真相吧。
  儒家的致命缺陷,始皇帝不可能不明白,但他最初对儒家态度还是可以的,那位来劝谏的老儒生茅焦就得到了礼遇,孔夫子的后人也被他封为文通君,周青臣为首的那些博士也都颇受重用,他大概也看中了儒家的教化功能,想搞些恩威并施,只是随着儒家与各方复辟势力的合流,估计他是开始明白,儒法之争,已经是事关社稷存亡的两条路线的斗争了,于是接下来便有了焚书坑儒等一系列举动。然而他并不知道,在他身后,儒家被统治者们从故纸堆里重新刨了出来,大卸八块,五马分尸,裁剪完毕后拿它当了自己的遮羞布,而且一遮就是两千年,结果他,这位镇压过儒家的刽子手,自然被掌握了话语权的儒家妖魔化为千古罕见的暴君。
  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儒家来说,这都是个不小的尴尬。
  更大的尴尬还在后头。几十年前的“革命岁月”里,儒法斗争忽然又开始风生水起,成为了一条引人注目的路线之争,这里被浸透了太多意识形态的东西,被赋予了太多本不属于这二者的东西。儒还是法,已经成为了非左即右、非黑即白、非革命即反动的划分标准。思想领域的儒家,硬是与政治领域的法家打起了架,真有点关公战秦琼的味道。而几十年过去了,我朝年号早已从“革命”改元为“和谐”,却仍然有那么一批人,以儒家或者法家自居,不厌其烦地攻击着对方,可笑?可鄙?可悲?
  可怜。
D Despoti*** 专制
  
  专制,后人眼中秦始皇最大的罪恶。相当一部分人(包括以前的我在内),根本就不知道民主专制到底是什么东东,却整天在高呼我们要民主,我们不能搞专制;更绝的是,他们恰恰是在用专制的手段来追求(自己个人的)民主。论坛里以前就有一位留过美的超级愤青,其人满嘴的民主自由,可是只要见了和自己政见不合者,就一概扣以“汉奸”的帽子,这位接受过西方“先进文明”熏陶的仁兄尚且如此,可见我国的民主道路,实在是路漫漫其修远。
  说到底,民主与专制,不过是手段的不同,而非最终目的,更没有善恶之分。如同网上流传的那个狮子和绵羊的寓言:专制就是一只狮子不受任何限制,变着法子吃绵羊;民主就是由绵羊来选择哪只胃口相对较小的狮子来吃自己,如此而已。古希腊的民主,是一小撮统治阶级的民主;中世纪和春秋战国时代,拥有自己的封地、可以不听中央号令的贵族们,也可以说是拥有一定的民主,然而这些民主,都和广大人民无关。用无政府主义者的眼光看,专制是一个人决定如何吃其他九个人,民主是两三个人决定如何吃其他七八个人,即使是现代意义上的民主,也不过是八九个人决定如何吃其他一两个倒霉蛋,一丘之貉而已。根据经济学的阿罗不可能定理,能使所有人都满意的民主,是不可能实现的。
  为了避免被扣上“专制崇拜”的帽子,我得赶紧表明自己的立场:我是绝对拥护现代社会的民主的;但我也认为,联系起当时的历史条件,秦始皇的专制,是那个时代能够实行的所有最坏的制度中,最好的一种。
  借用孙先生自己的说法:的确是专制,但,却是一种具有历史进步意义的专制。
  在那个时代,在那个交通与信息都不发达、生产力也极其有限,无法承担因实行民主制度而产生的巨大社会成本的时代,开明的专制,从效率上至少要高过无休止地扯皮、内斗的民主,秦国统一天下后,在短短十余年的时间中所创造出的一系列巨大工程,几乎是后世那些大工程的总和;至于广为人所诟病的,由此所造成的“民不聊生”,孙先生在《祭秦论》中则多有论述和澄清,这里就不必多说了。
  再借用一下孙先生的原话:
  我们可以,而且应该摒弃专制。
  可是,我们不能因摒弃专制而连带否定我们民族的整个文明根基。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8-1 13:36:04编辑过]
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09-8-1 13:37:04 | 只看该作者

E Emperor 皇帝
  
  在欧洲历史上,一般意义上的统治者,仅仅被称为King——国王,哪怕是有着煌煌功业的路易十四,也只能是“太阳王”;只有接受了教皇加冕的,才有资格被称为Emperor,拥有过这个称号的,是一串我们耳熟能详的名字:查理曼,大彼得,拿破仑……
  而这个词,在中文中对应的便是——皇帝。那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在这里与教皇的册封画上了等号,或许君权神授的观点,中外皆通吧。
  三皇加五帝,秦始皇的想象力的确丰富,比起武则天那个粗浅的“曌”字,这个词不知高明了几多。女人长于形象思维,男人长于抽象思维,这个说法再度得到了印证。秦始皇是坦率的,也是张扬的,他毫无掩饰地向世人表露着自己的志向——要创立比三皇加五帝还要多的功业;他也得意洋洋地昭告着自己的清秋大梦,在这个词前边又加上了一个“始”字,幻想能千秋万代,一统江湖。结果,他的第一个意图大体实现了,他留下的那一系列文明传统,影响了中国两千年,即使不能说超越三皇五帝,至少也足有资格与之比肩;而他的第二个意图,却遭到了历史狠狠地嘲笑:二世而亡,多么巨大的讽刺。
  从此以后,皇帝这个词,变成了一个在史书上永远闪耀着熠熠华彩的词。它是无数人心中的终极梦想,也是所有人心中的永恒梦魇。它身边的人惶惶不可终日,全天下的人只要想到它便惶惶不可终日,甚至连拥有它的人也惶惶不可终日。它那保存至今的载体——故宫,主色调是金黄与鲜红,在蔚蓝天空的映衬下分外辉煌壮丽,但是金黄代表着的是奢靡,鲜红代表的则是血腥。那光鲜的外表下,不知掩埋了多少邪恶。
  然而无论是谁:拥有它的,觊觎它的,向往它的,惧怕它的,崇拜它的,唾弃它的……绝大部分人似乎都只记住了与它相伴的奢靡与血腥,只记住了千秋万代一统江湖的梦想,只记住了那个前缀“始”字,忘记或者是有意忘记了,皇帝这个词的真正涵义。
  三皇加五帝,秦始皇之后的那些拥有这个称号的那几百口子,你们配得上这个称号么?你们的所作所为,能够和三皇五帝相提并论么?
  没有,几乎可以说是再也没有了。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与其他几位相比,秦始皇算做得好的了。
F Family 家庭
  
  家庭,每个人都应该拥有的,最后的心灵港湾,对秦始皇来说,却是个令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
  他有一个平庸而孱弱的父亲,一个人逃回秦国,把老婆孩子抛给虎视眈眈的敌国,留给他一个充满冷漠和孤独的童年时代;他有一个浅薄而放荡的母亲,她和她的情夫给他留下一个危机四伏和满怀耻辱的少年时代;他有三个异父异母弟弟,大的那个起兵反叛被他镇压,两个小的则被他亲手扑杀,他们共同给他留下一个血淋淋的,充满了憎恨的青年时代……尽管他还有一个也曾同心同德的教父,然而恰恰是这位教父带给了他最大的耻辱,他甚至无法证明,自己的的确确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于是后人们幸灾乐祸乐此不疲地叫他赵政,甚至,吕政。
  够了,他所受到的启蒙教育已经足够了,从此以后,亲情、爱情……一切都与他绝缘,否则后宫数千,他何以终生不立王后?那么多皇族子弟,他何以一个都不封官?纵然这或许是因为他秉承“天下为公”的理念,但你能认为,这里没有任何其他的意味在里边么?
  高处不胜寒啊。
  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血浓于水,怀疑手足情深,他唯一相信的是手中的权力,是自己的意志,是自己要建的千秋功业。而家庭,则是他必须要为此付出的代价。
  希特勒曾说过,“为了德国,我终生不娶,德国就是我的新娘。”而秦始皇也可如是说。他因为破裂的家庭而选择了全身心地投入事业,又因为全身心地投入事业而拒绝了家庭,因成了果,果又变成了因。于是,他成了名垂千古的帝王,却也同时成了冷血的儿子,残酷的兄长,冷漠的丈夫,暴戾的父亲。
  也许在他的暮年,对于儿子寄予的巨大期望,是那颗冷酷的心灵最深处,唯一的一丝温暖,然而反复无常的命运,却偏偏以他的名义杀死了他唯一在乎的儿子。扶苏为什么几乎没有犹豫便选择了自戕?可能的解释便是——这样一道诏书,由自己的父亲发出,完全是顺理成章。崇祯皇帝曾在自尽前斩断长平公主的手臂,无限悲怆地高呼:“汝何故生帝王家?”如果始皇帝在天有灵,又何尝不会发出类似的叹息?
  “秦王为人,蜂准,长目,鸷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鸡胸、软骨症、支气管炎之类的病状,留给那位考古砖家意淫去吧,这副尊容并不一定意味着他百病缠身,否则被荆轲刺杀的时候,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体力绝处逢生。不过相由心生,我信尉缭子。

G the Great wall 长城
  
  尽管也有很多人说,它的代价是百万民夫的血、汗、泪,以及生命;尽管也有很多人说,它的建立使我们这个民族习惯了固步自封,前者来源于太史公的感叹和孟姜女的故事;后者则来自那部叫做《河殇》的禁片。但是关于它的这些牢骚,不过是我们这些后人们——甚至包括太史公——站在如今的立场上,用现在的眼光看待当时所发出的无病呻吟,而已。
  即使无法从月球上看到,它仍无愧于世界第八奇迹,中华民族的象征。
  灭六国之际,即使是最为艰难的时刻,秦始皇也没有让自己那位发小蒙恬离开九原,南下参加统一之战,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在秦始皇心中,抗击匈奴甚至比横扫六合还要重要。而统一天下后,秦始皇盘整华夏的一系列浩大工程中,由蒙恬担纲建设的长城,在这些工程中可谓重中之重。直到这条西起临洮、东至辽东,绵延万余里的巨龙巍然矗立于草原之上时,人们才真正长长松了一口气。曾经困扰了华夏数百年的匈奴之患,因它的存在而大为缓解。“蒙公为秦击走匈奴,若鸷鸟之追群雀。匈奴势慑,不敢南面而望十馀年。”“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抱怨。”它的缔造者蒙恬,即使没有那赫赫武功,也足可因长城而彪炳史册。长城见证了蒙恬北击匈奴的辉煌战果,长城为蒙恬的北击匈奴作了依托屏障,长城更是我们这个民族、这个国家的战争艺术的终极体现。
  这种战争艺术,用孙先生自己的话说,就是强力反弹,有限扩张。
  面对强敌,坚决反击,此所谓强力反弹;反击胜利,适可而止,此所谓有限扩张。每次战胜外来危机后,我们鲜有古罗马帝国、蒙古帝国那样的爆发式扩张,也从未蹈过它们的覆辙,其间精髓,正在这反弹与扩张之间“度”的把握。穷寇勿追这句老话,从具体战术上来讲自然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但从宏观战略上讲,却蕴含着怎样深邃的洞察力?道家的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儒家的以和为贵、中庸之道,都可以说是这种智慧的衍生。而这智慧的最佳载体,便是长城。这道纯防御性的永久工事,敌人在它面前只能碰得头破血流,但如果对它没有恶意,它便只是一处令人叹为观止的奇迹。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一贯给人留下穷兵黩武印象的秦始皇,却太祖武皇帝前两千年便明白了这个道理,这倒是颇出人意料。
H Half-liang Money of Qin state 秦半两

 

广受大家重视的孔方兄,在这里闪亮登场。它不是万能的,没有它却是万万不能的,无论你赞美也好,咒骂也罢。

虽然它那圆形方孔外形被赋予了“天圆地方”的内涵,虽然它上面有李斯题写的“半两”二字,虽然它便于携带利于使用,虽然它甚至还有治跌打损伤的医疗效果(不是我乱说,真有这种说法)……虽然它有着这样那样的优点,但这些在它的经济意义面前,全都微不足道。

灭六国是领土上的统一,郡县制是政治上的统一,推广秦篆是文化上的统一,而秦半两,毋宁说是经济上的统一。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原理大家耳熟能详,对于一个国家,很多情况下,经济建设甚至比政治建设更为重要。据王立群说,秦始皇统一货币所获得的成效远比他统一文字好,因为统一货币的措施更合乎规律,也更适应经济发展的内在需求,我深以为然,我更相信,正是因为这一点,秦半两成为了中国货币发展史上的里程碑,它所奠定的圆形方孔的造型,成为了古代中国货币的基本形式,沿用两千多年。如果没有它,我国古代的商品经济还要迟滞多年,也许到了汉代还会是山东用刀币、河北用布币、湖北用蚁鼻钱,也许朝廷还得像我现在做的工作那样,每天张榜公告,发布当天汇率:一刀币兑换多少布币,多少蚁鼻钱……商人们还得天天计算当天的汇率,黄牛党们又有了生存土壤……秦始皇的这一措施,省去了所有这些麻烦。直到两千年后,十年之前,欧盟还在重复着和秦始皇一样的追求,甚至前两天人行行长还专门发文呼吁建立世界货币。不知我有生之年能否看到“外汇”这个词的消亡,虽然代价或许是自己的失业,不过,我仍很期待。

大哉,孔方兄。

板凳
 楼主| 发表于 2009-8-1 13:37:48 | 只看该作者
I Inspection tour 巡狩
  
  曾有人恶搞曰:秦始皇是旅游业的鼻祖,理由是统一天下后,他的足迹几乎踏遍了当时帝国的每一块土地。这样的说法,付之一笑可也,自然不会有人当真,然而我想,如果大家都知道秦始皇到底是什么样的“旅游”,恐怕就没几个人能笑得出来了。正如这个Inspection tour,其中tour固然有旅游的意思,可更关键的,还是它的前缀inspection,检查。
  秦始皇的巡狩,绝没有当今上级领导去基层视察那样的风光、享受和轻松,而是真真正正地涉险犯难,虽不能说披荆斩棘、筚路蓝缕,但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却是绝对少不了的。细细回溯他历次巡狩的路线,几乎没涉足过任何大都会,都是在穷山恶水中奔波,这样的“旅行”,甚至可以说是险象环生。他冒着匈奴偷袭的风险在陇西山地里颠簸;他在泰山封禅遇到暴雨,只能在五大夫松下避雨,总算是万幸没有被雷劈中;他在湘水又几次遇到大风浪,差点沉船;他在博浪沙更遭到张良策划的行刺,险有生命危险;更不必说他最后甚至死在巡狩途中……十年间五次巡狩,总里程保守估计至少也得五万里,走的还都是穷山恶水,这样的巡狩,真真正正是自虐游。古往今来,哪个皇帝做得到?
  这样执著地一次次出游,必然有政治上的考虑——震慑复辟势力,宣扬帝国所取得的伟大成就,巩固国防,等等,但秦始皇那事必躬亲的性格,却也从中可见一斑——他必须要自己亲眼见过,才肯放心。他太习惯于相信自己,太习惯于相信自己的能力,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在位几十年间,他始终牢牢掌控着大秦帝国这驾轺车的前行方向;而他的臣子们也习惯于无条件服从他们的皇帝,习惯于毫无主见地执行皇帝的指示,习惯于沿着既定的道路盲目地走下去。但他管得了自己生前,却顾不上自己的身后,一朝撒手人寰之际,这驾轺车几乎立刻便迷失了前行方向,顷刻间便散了架。
  秦始皇最终的死,也是在巡狩途中,那个叫做沙丘宫的地方。沙丘这个名字,来源于那里沙质的土壤,大秦帝国正是在这里陷进了流沙,而离那里不远的巨鹿,更是见证了帝国的灭亡。与沙丘宫相关的另外两位帝王,一个是商纣王,一个是赵武灵王,和秦始皇一样,都是个人能力极强,也极其自负的那种人,结局也都颇为悲惨,赵武灵王与秦始皇更有一个相当显著的共同之处——极好这种冒险式的巡游,最后也终于在出游途中,被困死在这里。
  由此可见,政治家是不能同时当冒险家的。
 J Jiu Yuan 九原
  
  九原,最后一次巡狩的预定终点。秦始皇一生中最后的愿望,便是到达九原,将帝国的未来,亲手交给扶苏和蒙恬。
  那是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地方,那里有壮阔广袤的阴山大草原,那里有天下最巍峨雄伟的长城,那里有承担着整个帝国安危的三十万大军,那里有抗击匈奴所取得的一个又一个辉煌胜利,那里有他几十年的兄弟蒙恬,那里有他的长子,未来的秦二世扶苏……
  那里,有着他的帝国的未来。
  而他,终究是没能到达那里,他人生的终点。
  当最后一个黄昏降临时,他的目光,是否仍投向北方的九原?
  不必赘言这块土地对于帝国,甚至对于华夏的重要性了。抵御匈奴的最前沿阵地,中原北方的门户,几乎可以说九原安,则天下安。正因此,秦始皇把长城建在了九原,把帝国三分之一的兵力放在了九原,把自己最信任最倚重的蒙恬放在了九原,把自己未来的接班人放在了九原,他交待给他们唯一的任务便是,守住九原。而扶苏、蒙恬、王离,还有三十万九原大军,也都圆满完成了任务。
  尽管,他们付出的代价是何等惨重。
  面对着扶苏的自杀,这片土地保持着沉默;面对着蒙恬的被捕下狱,这块土地保持着沉默;面对着四方接连不断的乱象,这块土地继续沉默;面对着帝国的覆灭,这块土地仍然在沉默。尽管以九原大军的实力,南下靖乱、灭掉赵高就像捏死一只苍蝇那样简单,然而他们不能动,他们的职责把他们牢牢钉死在这方土地上。《大秦帝国》最后一部中的巨鹿之战,王离在战死前对士兵们说,华夏人等,皆我族类,秦军宁可败给楚军,绝不败于匈奴。话自然是小说家言,然而那份情怀却极有可能是真实的,对九原将士来说,再没有什么利益能高于国家和民族的利益,扶苏为此选择了自杀,蒙恬为此选择了甘愿下狱,王离则为此选择了在巨鹿死战到底,为了九原,他们牺牲了自己所能牺牲的一切。春草离离墓道侵,千年塞下此冤沉。生前造就笔千枝,难写孤臣一片心。秦始皇若泉下有知,也该是悲欣交集吧。
  “路过这里的人,请转告斯巴达人,我们忠实履行了诺言,长眠在这里。”
K Kao (赵)高
  
  Kao,年轻人很常用的一个语气助词,开口音,念起来颇有气势,多作发泄强烈情绪时用。而对这个人,我也想恨恨地啐口唾沫,骂上一句:“Kao。”
  这个人,便是赵高。他的名字,按照英文的旧式发音,便是Chao Kao。
  如果说秦始皇是古往今来所有统治者里极品中的极品,那么赵高,也同样可以称得上古往今来所有小人里极品中的极品。古往今来所有小人的特征,赵高全都有,而且各方面都能称得上登峰造极,无论是那深藏不露的完美伪装,还是一朝翻脸无情时的毒辣手段,甚至是那强大的破坏力,都足以让后世那些和他一样“木有小jj”的晚辈们望尘莫及。如果说秦始皇那强大的力量在于建设,他的强大力量则在于毁灭。他和他的主子形成了无比强烈鲜明的反差,秦始皇是法家光明的一面,“法”的那一面;而赵高则是黑暗的一面,“术”的那一面,这对主仆俨然是明与暗、光与影的存在(当然,“势”的那一面,他俩堪称半斤八两)。秦始皇是阳刚的,张扬的,强悍的,暴戾的,他永远属于炎炎大阳的光天化日;而赵高却是阴柔的,内敛的,柔韧的,狠毒的,他(也许是它)永远属于那一方不见天日的幽冥暗室。
  或许,还真是只有他,才有资格与秦始皇比肩而立吧。他是秦始皇的影子,他是秦始皇灵魂中黑暗的那一半,他和秦始皇正是一对精神上的双生子,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他依存于秦始皇,秦始皇是他唯一的制约,几乎可以说他的存在是以秦始皇的存在为前提,当他失去了自己的主子时,自己便也失去了生存的意义,所以在主子生前,他是条谦卑恭顺、忠心耿耿的走狗;而在主子身后,他立刻变成了一条凶相毕露、残忍狰狞的贪狼。他策划那一系列阴谋,他毁掉整个帝国,莫非是觉得秦始皇死了,世上就再也没有谁配得上继续统治这个帝国?他莫非是觉得秦始皇死了,这个帝国就再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他是不是想用整个帝国,作为自己的主子,甚至自己本人的陪葬?
  这手笔,啧啧,真不愧是秦始皇肚里的蛔虫,始皇帝才有的那宏大想象力,他也学到了几分。
  只是,秦始皇死前,为什么不让他也跟着殉葬呢?对死去的秦始皇来说,啥秦皇陵,啥兵马俑,啥金银财宝,都比不上赵高这一条贱命,这条狗命本来一钱不值,但他留在人世间一天,祸害掉的东西价值就相当于金山银海。聪明一世的秦始皇,怎么临死前就糊涂一时,没算过来这个帐呢?
  Kao!
L Law 法
  
  法,贯穿秦始皇一生,以及整个大秦帝国历史,甚至整个战国时代的,灵魂。
  对那个时代的人们来说,这个词的魅力,不亚于上世纪初的“民主科学”,七十年代的“革命”,八十年代的“开放”,当然,还有如今的“和谐”。它代表着国力的强盛,民众的拥护,领土的扩大,财富的增多,以及那个时代你所能想象到的一切正面的东西。它是阿里巴巴口中的“芝麻开门”,它是阿拉丁手上的神灯,它是辛伯达坐着出海的航船。任何一个国家,只要是希望自己强大起来,几乎都无法回避它。我们现在总说,要想富,先修路,而那时则是要想发,先变法。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说到底,时也,势也。比起保守的儒家,消极的道家,以及太过激进的墨家,法家是最适合当时现状的,在那个凡有血气皆有争心的大争之世,如果说儒、道、墨三家都是在有意无意地回避或是阻止这竞争,那么法家则刚好相反,它恰恰是在鼓励竞争,尤其是,公平竞争。
  这大概也是它的本质所决定的吧,法这个字,真正写法是灋,《说文解字》将其解释为:“灋,刑也。平之如水。从水,廌所以触不直者去之,从去,会意。”这个字由三部分组成:水,去,廌,说的是上古时代的审判和刑罚方法:以神兽獬豸(廌)用角来确定人是否有罪,再将罪人放到草席上,顺着河水漂流,以示惩罚。可见,早在上古时代,法便是扬善惩恶,保证公平与正义的利器;而到了战国时代,它又成了富国强兵的法宝和秘诀。商鞅变法,使秦国从一个积弱贫穷的蕞尔小国一跃成为天下首屈一指的强国,而且相对兴勃亡忽的山东六国,这强大足足延续了一百四十多年,到了始皇之世,统一终于水到渠成。可以说秦始皇的灭六国,是这一百余年不断巩固完善的法治,为他打下的雄厚基础。
  正因此,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这位秦国历史上最优秀的君王,也和他的父亲、祖父、曾祖、历任秦王一样,对法治有着近乎神圣的信仰。韩非的文章为什么能让他发出“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的感叹?还不是因为这学说正中自己的下怀?而此后的“以法为教,以吏为师”,意图固然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殊途同归,但更可以从中看出秦始皇对法家的激赏。
  然而,到了统治后期,无论是他本人,还是整个帝国,却都渐渐走入了牛角尖,拒绝改变,拒绝变化,法家最核心的思想之一,“不法古、不循今”,被他们抛诸脑后,于是奉法严明便渐渐变成了抱残守缺。秦始皇拒绝了吕不韦的学说,拒绝了扶苏的劝谏,在应该踩刹车的时候,仍然一脚脚地猛踩油门。结果,曾在战时最大限度地激发起民众热情的法治,如今却成了民众身上难以摆脱的沉重枷锁。而他之后的李斯、胡亥,更是将手段变成了目的,为了法治而法治,他们没有秦始皇的巨大创造力,繁刑严诛、赋敛无度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终于闹得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
  何也?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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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 13:38:31 | 只看该作者
M Mausoleum of the First Qin Emperor 秦皇陵
  
  Mausoleum,这个词来源于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的摩索拉斯陵墓,在它之后,只有帝王陵墓才有资格叫做Mausoleum,普通人的归宿只能是tomb。不过说实话,在秦皇陵面前,摩索拉斯多半是要相形见绌,世界上所有那些帝王陵中,能与之相提并论的,恐怕也只有金字塔。
  这是继阿房宫之后,秦始皇为后人留下的又一处奇迹。而且比起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阿房宫,秦皇陵是真真切切地从两千年前一直伫立到现在——只不过,我们仍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揭开它的所有奥秘。它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它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它明明就在世人眼前伫立着,然而我们却始终无法知晓,遑论得到它的财富和秘密。它周围仿佛有着一道无形却也牢不可破坚不可摧的透明屏障,将外界的一切隔绝开来。或许它与阿房宫的区别仅仅在于,它是可望不可及,而阿房宫根本就不可望。
  所以我更愿认为,阿房宫是地上的秦皇陵,秦皇陵是地下的阿房宫。这二者一个属于始皇帝生前,一个则属于他死后,除去始皇帝自己以外,任何人也无法对它们觊觎和染指。
  秦皇陵里究竟什么样,我们曾在各种各样的小说、电视剧、电影甚至游戏里见到过,但说实话,史书上简略的语句足以盖过所有这些幻想和YY。在史书中,它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夜明珠为日月星宿,广袤苍穹星斗罗列,上取象于天;以水银为江海河川,人鱼膏为灯烛,树草木以象山,下取象于地;以兵马俑军阵与庙堂朝会罗列陵城,中取象于人。我们还知道它下彻三泉,合采金石,冶铜锢其内,漆涂其外;我们还知道它有着无数机关暗箭来对付任何盗墓者;我们还知道它和阿房宫、长城等那个时代的无数大工程一样,浸透了无数工匠刑徒的血泪尸骨……当然,最令我们感兴趣的,还是那里埋藏着的无数金银珠宝,按书上记载,那是三十万人运了整整一个月都运不完的巨大财富……这一切匪夷所思的记载,曾令我们发出无数质疑,然而地下的考古发掘和科学探测的成果却一次次地告诉我们,这些都是真的。在秦始皇那罕见的创造力面前,我们的想象力何其苍白浅薄。
  秦皇陵的存在,似乎与秦始皇生前对长生不老的执着追求颇为相悖,但站在他自己的角度想想,却也说得通:即使不能永远地活下去,那么至少我也要做到死后永恒。最终他做到了,两千年来,他的这处归宿,尽管经历了无数天灾人祸,却仍安然无恙地挺立了下来,赖它的守护,他自己也仍静静沉睡在这里,淡然地承受着后人们的赞颂、惊叹或是嘲讽、咒骂,不会被任何人或事所惊动。
  就让他这样继续沉睡下去吧,没必要费尽心机地打扰这长眠,只为赚两个小钱,满足一下那些庸俗无聊之人的猎奇心理,何必呢。
N Nan hai 南海
  
  “……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南海,秦始皇心中,仅次于九原的第二块重地,南定百越的意义仅次于北击匈奴,所以统一天下之后的秦军主力部队,一半在九原,另一半便在南海。
  此南海,基本可以对应日前频频引起国际争端的彼南海,但它又不仅仅限于“海”,而是还包括整个岭南地区:两广、海南,还有福建云南等邻省的部分土地,甚至还包括越南的相当一部分。对那个时代的人们来说,南海的确超出了他们想象力的极限。毕竟,在那个交通基本靠走的时代,要让中原人知道,在那已经太过遥远的楚地更南,竟然还有一片更为广阔的天地,实在是太难太难。
  这片土地,真正是中原人心目中的天涯海角。
  然而他们还是来了,随着秦始皇的一纸诏书,几十万秦人义无反顾地开向这世界尽头。这不是欧洲殖民者们征服新大陆,这是两千年前的军民大生产。他们带来的固然有无可避免的战争和杀戮,却更有着先进的生产生活方式,还有先进的文明,当然作为回报,这片土地从此以后也永远地融入了华夏领土。有人不假思索地说这是侵略,但老实说,我只见过侵略者吞占富饶的土地,只见过侵略者在占领地大肆屠杀、掠夺和破坏,还从没见过侵略者千里迢迢地跑到这样的蛮荒之地,修路、凿渠、垦荒、定居、与当地人通婚,甚至祖祖辈辈繁衍下来。这算哪门子侵略者?秦军攻打百越,与欧洲人占领美洲、日本鬼子侵华之间的区别,需要费尽心机地再去论证么?
  想想看,几十万秦人,把富饶的故土留给山东六国昔日的敌人们,千里迢迢地来到这充满酷热和瘟疫的异乡,在这穷山恶水中挥洒着血汗,披荆斩棘、筚路蓝缕地战天斗地,重复着祖先们当年在西陲的相同经历,直至终老异乡,再也不能重归故土,这是怎样一段令人感慨喟叹的拓荒史?
  更令人感慨的还在后边。当秦朝即将灭亡、中原大地一片动荡时,临危受命的南海军统帅赵佗,根据自己前任任嚣临终前的叮嘱,并没有北上靖乱,而是断绝了杨粤新道,阻止了项羽等复辟势力的南下,很多人都说,是自己的个人野心使赵佗选择了背叛秦帝国,选择了观望,可这又如何解释他垂垂老矣时对汉朝的归降,还有对汉文帝的那封回书?
  “……老夫身定百邑之地,东西南北数千万里,带甲百万有余,然北面而臣事汉,何也?不敢背先人之故。老夫处粤四十九年,于今抱孙焉!然夙兴夜寐,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视靡曼之色,耳不闻钟鼓之音者,以不得事汉也……老夫死骨不腐,改号不敢为帝矣!”
  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谁能想象那种眼睁睁望着北方家国沦丧,自己却只能作壁上观时的痛苦?谁又能想象赵佗数十年夙兴夜寐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只为有朝一日使南海重归华夏的那份矢志不渝?这些,都只来自一个原因——
  ——不敢背先人之故!
  岭南一抔土,秦人万古魂。
O Order for guests to leave 逐客令
  
  逐客令,秦始皇一生中所犯下的第一个,也几乎可以说是最致命的错误之一。
  大争之世,争的是什么?人才。山东六国对人才的忽视、排挤和打击,也可以说是它们衰落灭亡的一个重要原因,而与之相对的秦国,虽也有处死商鞅、白起等冤案,相形之下却已算是相当不错。而秦始皇这纯粹出于心血来潮的一纸逐客令,完全有可能毁掉秦国雄厚的人才积累,夸张点说,秦国的统一大业,极有可能因此而付诸东流。正如李斯一针见血指出的那样:“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向西,裹足不入秦,此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
  逐客令本身其实没什么稀奇,不过是“非我族类”之类老生常谈的又一次重复,不过是阶级论、出身论甚至人种论在两千年前的提前冒头。让人瞠目的是,这荒唐的法令,恰恰是在国别之见最淡薄、社会阶层界线最模糊的秦国颁发出来;恰恰是由这位有着一半赵国血统的年轻秦王颁发出来,这里的滑稽错位,正如一脸犹太相貌的希特勒,煞有介事地宣称雅利安人是世界上最优秀的人种,实在是秦始皇打在自己脸上的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不过还好,这场以黑色幽默开头的闹剧,总算没有演化成悲剧。李斯的上书,生生拉住了这匹狂怒暴跳的烈马的缰绳,“以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只凭这一篇《谏逐客书》,李斯便无愧于“秦之文章,李斯一人而已”的评价。这封上书挽救了秦国,挽救了李斯自己的仕途,更挽救了秦始皇本人,结果可谓皆大欢喜。不过设身处地想想,李斯的上书固然重要,但秦始皇肯收回成命、反躬自省也同样重要,甚至更加重要——假使秦始皇自己不听劝,李斯的上书写得再好,又能奈得如何?
  逐客令事件,一方面折射出秦始皇性格中暴烈的一面;另一方面却也折射出他的胸襟。此次事件后,他不仅对李斯、尉缭、郑国等山东士人备加信任重用,最终使天下英雄入其彀中;甚至终其一生,除因政见不合赐死吕不韦外,他也没出现过一次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仅此一项,秦始皇便不知高过刘邦、朱元璋之流多少,那些关于他是何等独断专行的说法,大致也可休矣了吧。
P Prefecture & county 郡县
  
  郡县制,秦帝国真正有别于三皇五帝、上古三代的根本制度。潇水先生曾曰,我们的五千年历史,大体可以以秦帝国的建立为分界线,秦帝国之前的两千年,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封建社会”,诸侯分封制是它的政治基础;秦帝国之后的两千年,其实更应该被称为皇权专制社会,它的政治基础,便是郡县制。尽管诗经中早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说法,但对于式微的周天子来说,这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幻想,直到郡县制的出现,它才真正有条件成为现实。
  很难说郡县制就绝对优于分封制——至少在周天子时代,分封制还可以说是适应当时的社会条件。但在大战连绵的战国时代,郡县制在国力聚合方面的积极作用要远优于分封制,这却是不争的事实。分治则弱,一治则强,晋国的分裂、楚国的长期乏力都是鲜明的反面教材,而秦国之所以能在连绵不断的征战中始终保持强大的实力,举国上下如臂使指,郡县制也可以说是起了极大作用。所以,秦国统一后那场分封郡县大PK的辩论,结果其实并无太大悬念,王夫之就说:“两端争胜而徒为无益之论者,辨封建者是也。郡县之制,垂二千年而弗能改矣。合古今上下皆安之,势之所趋,岂非理而能然哉?”时代的发展,决定了郡县制势必会在这场较量中胜出,唯一出人意料的是,它胜得竟然这么干净利索、轻而易举,而且几乎是无可动摇——秦始皇在两千年前便确立的国、郡、县、乡这四级分割,非但开创了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个国家行政系统,而且还是一次到位,一直适用到两千年后的现在,只要以后还有国家的存在,郡县制就仍会继续存在下去,实在堪称黄金分割法。
  从此以后,皇权的威势通过一级级郡县,伸展传递到帝国的每个角落,韩非“要在中央”的构想,随郡县制的确立,变为了现实。世族世袭渐渐成为了过去式,壁垒森严的门阀制度开始一步步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流动性极大、可上亦可下的官吏阶层,中国开始走上了和中世纪欧洲截然不同的,大一统的道路,而两千年前的秦始皇,目光竟能穿越未来,这份洞察力与创造力,也实在令人咂舌。
  当然,我们为此所付出的代价,则是春秋时代那令人热血沸腾的贵族精神的沦丧,以及缺乏制衡监督的专制走向极端时,所带来的人性的极度扭曲,无论是主子的,还是奴才的,不过,这就是另一个话题,也是以后的事了——这就像一条长河,尽管它的支流和下游被污染,但并不能因此说它的源头是肮脏的。所以,至少在当时的时代,郡县制绝对是优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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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 13:39:08 | 只看该作者

Q Qin 秦/中国

 

  Qin,按照英文的旧式发音,其实是Chin。China这个词,便是从它而来。

  尽管更广为流传的说法是,China源于瓷器,但另一种说法则是,它其实是“秦”的发音,我选后者。比起外表光鲜却不堪一击的花瓶碗碟们,我更喜欢那些看似质朴笨拙的陶俑。中国,只有在秦始皇之后,这片古老的土地才能被称为中国;只有在秦始皇之后,我们这些黑头发黄皮肤写方块字的人,才能叫中国人。

  所以这个词,既代表着嬴秦部族,也代表着中国。而秦始皇,上承自己的部族,下启大一统的华夏,既站在秦部族的终点,又站在大一统的中国的起点,真正伫立在五千年历史的中点上。

  嬴秦部族的历史,漫长却又简单,两个词便足以概括:一是苦难,一是拼搏。罕有哪个部族能像秦人那样多灾多难,生命力却又如此顽强。千年之前的洪荒时代,他们的先祖伯益追随大禹治水,原本被指定为王位继承人,然而源远流长的禅让制却偏偏在这一带断裂,启开创了夏时代,做牺牲的却是秦人;殷商时代,他们追随新一代首领蜚廉、恶来在朝歌保卫战中浴血奋战,不知多少人忠心耿耿义无反顾地做了炮灰殉葬,到头来却在史上落个助纣为虐的恶评;两周时代,戎狄潮水般涌入中原时,被迁徙到西陲的他们千里迢迢赶回来勤王救驾,又是不知流了多少鲜血才将敌人赶走,到头来只得到周天子一句“若能攻逐戎,即有其地”的口头诺言,纵然如此,他们却仍在那蛮荒之地奋力战斗着,耕耘着,守卫着华夏的边缘……

  这个原本出身于中原,却反过来被中原人视为蛮夷的部族,在贫瘠的西陲战天斗地,在戎狄海洋的包围中,挣扎着、抗争着,生存了下来,强大了起来,辉煌了起来,重新融回了华夏文明,甚至成为了天下的主人。他们在秦始皇这位最好的代言人的挥洒下,继续孜孜不倦地盘整着华夏,他们被他们的皇帝征发成军,被派往南海,被派往九原,被派往辽东,被派往淮北淮南,被派往华夏大地的各个角落……为此付出的代价便是,始皇帝死后,天下大乱之际,他们竟连一支像样的大军都拉不出来。结果,当这个部族付出难以想象的艰辛,终于步履蹒跚地登上文明的绝顶时,却又在命运的拨弄下,一朝轰然解体,灰飞烟灭。

所幸的是,实体消散了,灵魂依然保留了下来,嬴秦部族的后裔们融入了整个中华民族的血脉,他们所开创的原生文明的正源,依然被后人继承了下来,生生世世,薪火相传。我们或许可以说,是嬴秦部族以自己的牺牲,换来了大一统的中国。

  这是秦始皇的选择,也应该是嬴秦部族,自己的选择。

R Ruan Weng Zhong 阮翁仲
  
  阮翁仲,咸阳宫外巍然伫立的巨型铜像,也被后人用作雕像的统称,常常可在陵墓神道的两侧见到它。它前身原本是那位曾镇守临洮、威震匈奴的大力士,在他死后,秦始皇感念其立下的汗马功劳,下令收缴天下兵器,依其面貌铸成十二金人,永镇咸阳。据传匈奴人来朝贡时,远见铜像,都以为是阮翁仲重生,无不扑到地上遥遥跪拜。
  关于秦始皇“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的目的,后世众说纷纭,最老生常谈的说法,自然是贾谊的“以弱天下之民”——为了防备人民反抗自己;《汉书》则是说他迷信,把上天警示当作祥瑞之兆——“天戒若曰,勿大为夷狄之行,将受其祸。是岁始皇初并六国,反喜以为瑞”。最搞笑的还是那位史学泰斗,居然考证秦始皇是要更换武器材料,把兵器全都改成铁制的,从此不用青铜兵器打仗,想象力委实令人捧腹。
  其实现在看来,此举目的可说是相当明确——禁止私人持有兵器,大致是当时的枪支管理办法,往小了说,它最大限度地防止了民间私斗;往大了说,则是消除六国旧贵族复辟叛乱的隐患。尽管这一举动常被后世当作他维护自己残暴统治的又一项罪证,但事实上换位思考一下,实在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我还没见过现在哪个国家对私人持有武器没有任何限制,只不过秦始皇把这件事做到了极致,做得太惊天动地而已。
  正因此,司马门外那十二个威风凛凛的金人也便被赋予了特殊涵义。一方面,防止民间私斗,来源于从孝公商鞅时代传承至今的秦法;另一方面,防止复辟,目的则是国家的长治久安。商鞅之法的指导思想是“大仁不仁”,而秦帝国的强盛武力则毋宁说是“以战止战”,这二者之间的因果关系,在这十二金人身上画上了破折号——用“大仁不仁”,去“以战止战”。
  毕竟,“武”这个字,本来是由“止戈”组成;而那句“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前头,也还有一句“国虽大,好战必亡”。
S Seal character 篆书
  
  秦篆,秦始皇统一天下后推出的规范性文字。根据史书记载,他命李斯等改良了史籀大篆,创制了小篆,又令李斯做《仓颉篇》,赵高做《爰历篇》,胡毋敬做《博学篇》,将其推行天下。这便是如今我们所使用的汉字的前身。
  汉字对于中国人的重要性,大家有目共睹:一方面,它在思想的交流、文化的继承方面起着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另一方面,它又是中国一种独有的传统艺术。而这两方面,都是以秦篆的横空出世为滥觞:它既大大便利和促进了文化沟通与交流,保证了政令和思想的统一,又开创了中国书法史最初的辉煌。透过《仓颉篇》等三篇那个时代的《三字经》、《千字文》,透过秦始皇巡游时留下的众多石刻上的文字,我们分明可以从中看出那秦军方阵般的法度森严、整齐化一。而细看这一个个篆字,却又有着各自的面貌,号称“犹千钧强弩,万石洪钟”、“画如铁石,字若飞动”,用李斯自己的话讲,则是“如鹰望鹏逝”,“若游鱼得水”——它们,如兵马俑般被赋予了生命和灵魂。
  不仅于此,在那个“田畴异,车涂异轨,律令异法,衣冠异制,言语异声,文字异形”,无论是从实际形势还是意识形态领域,中国都已到了分裂边缘的时代,灭六国、郡县制等是有形的硬性的统一,而秦篆则是无形的潜移默化的统一。秦始皇的灭六国是统一的开端,它完成的是形式上的统一;秦篆的推行,则是统一的尾声,它真正统一了人们的灵魂。灭六国是用强力把这一盘散沙攥到一起,但真正把它们黏合起来使之浑然一体的,还是这秦篆,历史经验也恰恰证实了这点——秦王朝虽一朝覆灭,但这方块字却千秋万代地传承了下来,中华文明能完整地绵延至今,它功不可没。
  据说,判断一个族群是否形成了民族的重要标准之一,便是看它有无独立文字。按此观点,秦篆便成为了中华民族形成的见证;而它的后代,那被沿用至今的汉字,更是我们有别于世界上其他一切民族的最鲜明标志之一。只有中国人使的是这象形表意的汉字,有汉字的地方便有中国人,我们甚至可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汉字在,则汉民族恒在。
  方块字者,华夏文明旗帜也。
T Terracotta Warriors 兵马俑
  
  还用啰里啰唆地介绍吗?谁不知道这世界第八奇迹、大秦帝国的象征?
  这些陶俑,随它们的皇帝在骊山脚下静静沉睡了两千年。直到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才重见天日,那支早已消失在历史迷雾中的军队,终于随着它们的出土而重新走入人们的视野,几乎一瞬间便震惊了整个世界。
  这支复活的军团,它们有着当时世界上最进步的军事制度,它们有着当时世界上最严明的军事纪律,它们有着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军事装备,它们有着当时世界上最完善的后勤保障,它们有着当时世界上最优秀的统帅和士兵,支撑着它们的,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机器。它的战士们,按韩非的说法,一听说要打仗,就捶胸顿足、急不可待,根本无所谓生死;按张仪的说法,人人光头赤膊,左手提着人头,右臂夹着俘虏,追杀着自己的对手;按荀子的说法,无论是齐国的技击之士,还是魏国的武卒,在他们面前都要相形见绌。这是闻战则喜视死如归的勇武之师,这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常胜之师,这是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王者之师,这是令它的所有敌人闻风丧胆望风披靡的虎狼之师,这便是那个时代整个华夏的征服者——秦军。
  这支复活的军团,商鞅赋予了它生命,白起赋予了它荣耀,秦始皇则赋予了它永恒。在死去的皇帝的召唤下,它们走入这广阔的地宫,也许是为了继续像生前那样守护和拱卫他,也许是为了追随他在那另一个世界继续征战,“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它们原本是要默默无闻地陪伴着自己的皇帝一直到永远的,是30年前几位农民的意外打扰,才使他们从历史舞台背后的阴影中,走到聚光灯下,成为和他们的皇帝一样的主角。
  在西安上学时,我曾去过好几次兵马俑博物馆,也曾久久与这些陶俑对视。或许是心理作用,从他们身上,我似乎感觉不到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这些陶俑,都有着细眼睛、圆面庞、厚嘴唇,表情平静到有些木讷,目光甚至略显呆滞,而这种木讷和呆滞,我在陕西的农村也同样见过。它们或许也和自己这些后人一样,平日里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艰苦单调的农耕生活,而当披上戎装拿起武器时,它们便立刻组成了一支无坚不摧的铁军。作为每一个个体,它们是一个个憨厚淳朴的普通农人,然而作为一个整体,这一个个憨厚淳朴的普通农人便成了一个个齿轮螺丝,被国家机器拼装到一起,组成一架青铜战车。贾平凹说,“兵俑的面部表情都平和,甚至近于木讷,这多半是古书上讲的愚,但忍无可忍了,六国如何被扫平,陕西人的爆发力即所说的刚,就可想而知了。”这位货真价实的老陕对自己乡党的刻画,完全可以说入木三分。
  有一种传说——估计是张艺谋《古今大战秦俑情》的误导——说兵马俑都是用真人制成的,这固然是无稽之谈,但这一个个陶俑,确实可以说是先民们的化石,他们的灵魂或许也都寄托在它们的躯壳中。两千年前的秦人们,一定程度上还在活着,在它们身上,延续着自己的生命。
  站在熙熙攘攘的兵马俑展馆大厅中,闭上眼睛,你能不能听到那来自两千年前,来自他们口中的遥远却又铿锵的歌声?至少,我听到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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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 13:39:48 | 只看该作者

U Unifying the six countries 灭六国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灭六国,秦始皇人生中的第一件重大功绩,也是我们最熟知的故事。以灭韩为始,以灭齐为终,秦始皇结束诸侯间的互相攻伐,总共用了十年。时间说长实在不长——从公元前230年到前221年,比起绵延了数百年的乱世,这实在是弹指一挥间;说短却也不短——从29岁到38岁,占用了他一生五分之一的时光,而且正是一个男人从三十而立到四十不惑的那黄金十年。我们或许可以说,秦始皇把他人生中最宝贵的生命和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统一天下而斗争。
  十年统一战争,有正面战场的金戈铁马,也有间战邦交的波诡云谲,甚至还有和平统一的和风细雨。它凝结了一切吸引人眼球的戏剧化要素,它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事件,必然的、偶然的,合乎逻辑的、充满巧合的:这里有韩非之死的《广陵散》般的凄凉,有李牧遇害的《林冲夜奔》般的压抑,有荆轲暗杀的《将军令》般的惊险,有水淹大梁的《江河水》般的刺激,有六十万对六十万大会战的《十面埋伏》般的激情澎湃,也有兵临城下对手却直接缴械投降的《平沙落雁》般的波澜不惊……所以,我更愿将其视为一首壮阔雄浑又不乏柔肠百转的宏大交响曲:灭韩的牛刀小试是它的序曲,主旋律从灭赵开始渐入佳境,随着灭燕灭魏而一步步走向高潮,灭楚的巅峰对决则无疑是最响亮的绝唱,而五国灭亡后齐国的不战而降,恰如余韵绕梁的尾声。至此,大幕才徐徐落下,演奏到此结束。
  按我们惯常的思维,秦始皇人生的辉煌,在这里其实已经到达巅峰了,历史上能像他那样结束分裂割据、最终统一天下的皇帝,本就屈指可数。刘邦不过击败了注定要失败的项羽,便可意气风发地唱起“大风起兮云飞扬”;曹操只是大体统一了北方,便不无自豪地宣称“设若天下无有孤,不知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就连赵匡胤,仅仅是灭掉了几个微不足道的小国,连北方故土都没收回来,就自比为太阳,吹嘘“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更何况秦始皇结束的是数百年的分裂呢?然而,他没有像那几位后辈一样,在历史上留下什么振聋发聩的声音,他留下的,是一个统一的、多民族的,一直传承至今的国家。秦始皇,他不是诗人,他是个政治家,所以他不必去唱那些高调——他既不需要,想必也不屑。
  臧克家曾在诗中写道:“有的人,把名字刻入石头想‘不朽’”、“把名字刻入石头的,名字比尸首烂得更早。”本来按这种说法,曾在各地留下多块石刻的秦始皇,似乎也应属于那“名字比尸首烂得更早”的一类人,然而事实上恰恰相反,纵然往事越千年,他的影响力却依然在当今的华夏大地无处不在,我们甚至可以说,他的灵魂依旧附着在那些沿用了上千年的有形的无形的资产之上:长城、灵渠、直道;郡县制、方块字、度量衡……与它们相比,灭六国、一天下的功绩,反而显得不那么突出了。
  所以对秦始皇来说,灭六国,既不是他人生的终点,也不是他人生的顶点,反而是另一个起点,一个继续去开创辉煌的起点。
V Vitals 命脉
  
  Vitals,命脉。对于人体来说,它的命脉是血管和血液;对于国家来说,它的命脉是交通与运输。要想富,先修路,无论是古代还是当前,这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而对于秦始皇治下的这个帝国来说,它的命脉,一曰弛道,一曰漕渠。关中出关驰道、秦燕齐驰道、秦吴越驰道、扬粤新道;李冰渠(都江堰)、郑国渠、兴成渠……这数不胜数遍布天下的道路河渠,结成了一张星罗棋布四通八达的巨大罗网,紧紧裹住华夏大地。
  “……东穷燕齐,南极吴楚,江湖之上,濒海之观毕至!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锥,树以青松。为驰道之丽至于此,使其后世曾不得邪径而托足焉!……”——这是《汉书?贾山传》关于弛道的描述,极尽宏阔壮丽;
  “……堕坏城郭,决通川防,夷去险阻。……男乐其畴,女修其业,事各有序。惠被诸产,久并来田,莫不安所。……”——这是《碣石门石刻》关于疏通漕渠后的记载,好一副安居乐业图。
  而这张巨大的罗网中,最知名的两大动脉,当属九原直道与灵渠,它们都曾在历史上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两笔。那条“堑山堙谷”、和周道一样“其直如矢”的九原直道,在汉代对匈奴的自卫反击战中成为了一条至关重要的军用高速公路,使汉文帝能发八万余骑兵快速抵御匈奴,汉武帝能“勒兵十八万骑,旌旗径千余里,威震匈奴”;而灵渠的开通,更是联结了长江、珠江两大水系,成为联络中原与岭南地区的水路通道,为南下的秦军提供了有力的后勤保障,充分解决了后顾之忧,几乎可以说是秦始皇平定岭南的决定性因素,甚至直到今天,它仍在航运与农田灌溉等方面起着重要作用。北击匈奴,南定百越,秦始皇统一后的两大军事行动中,这一北一南、一陆一水、一为交通一为运输的一路一渠,同样可以说居功至伟。
  渠路者,民生之气口也,邦国之血脉也。此言非虚。
W Weights & measures 度量衡
  
  度,量,衡。度计的是长短,量计的是容积,衡计的是轻重。连同货币、文字、道路一样,它们也在秦始皇统一的范畴之中。
  严格来说,第一次统一了度量衡的,应该是秦始皇之前一百年的商鞅,是他用中原各国通行的标准统一了秦国的度量衡;而一百年后秦始皇统一天下,又把秦制推广到了全国范围。商鞅留下的是刻有“爰积十六尊五分尊壹为升”的商鞅铜方升;秦始皇留下的,则是刻有那道“法度量则不壹,歉疑者,皆明壹之”诏书的高奴禾石铜权。据说解放前后,在陕西、甘肃、山东等地,都出土了秦代标准的量器和衡器,看来此举实行的效果相当不错。
  度量衡的统一,对军工生产、征收赋税,以及生产生活等各个方面的重要性都不言而喻。这看似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无法与灭六国、建长城、平百越等大事相提并论,但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这小事却也折射出秦帝国的重要特点:标准化。这标准化,是兵马俑手中那刻有工匠、工头甚至丞相吕不韦的姓名,规格统一、可将各部件随意拆卸拼装的一件件青铜兵器;是那些“探前趹后,蹄间三寻腾者,不可胜数”的连高矮都统一为1.33米的良种战马;是《云梦秦简》中那关于动植物保护令、上报雨泽灾情令、科学种田令甚至灭鼠令等对生产生活方方面面细致入微又严谨周详的规定。推而广之,那等级森严的二十级军功爵,那看似严苛却能有效预防刑事犯罪的连坐制,以致那细密到了繁琐的,赏罚分明的秦法,无不是这种标准化的体现。
  《琅琊石刻》曾记载道:“器械一量,同书文字。”能把度量衡的统一与文字的统一并列,足见其重要。前边说过,郡县制、灭六国是有形的统一,推广秦篆是无形的统一;这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可以视为宏观层面上的统一,而这度量衡标准化,从这个意义上讲,也可被视为微观的统一。
X Xian Yang City 咸阳

 

  X,代表着未知事物,而这里却成了咸阳城的缩影。那是一座充满传奇色彩的城市,尽管如今的那里,只以一座又一座帝王陵,还有大家揶揄的警察、小偷、元气袋这“三大害”而闻名,但两千年前,它却是大秦帝国的都城。

  它是联结着秦帝国治下三十六郡的枢纽,它是那北至阴山、南至南海的三百五十万平方公里领土的正中圆点,它是大秦帝国的大脑和心脏,那一道又一道“诏曰行”、“制曰可”,都是从这里发出,通过一条条弛道传递着自己强有力的脉动,传遍天下的每一个角落,维系着这个庞大帝国每日的运转。正如长安之于汉唐、北京之于明清一样,这座当时世界上最为壮丽辉煌的大都市,足可作为整个秦国、整个秦王朝的缩影。

  这座城市作为秦国都城的历史,从孝公十二年一直到子婴元年,从公元前350年一直到公元前207年,刚好贯穿了大秦帝国从强盛到覆灭的这一百四十四年。商鞅李斯的一条条法令从这里颁布,张仪范雎的一个个使节团从这里出发,白起王翦的一只只军队从这里开拔,就连吕不韦的一位位门客,都像罐头里的沙丁鱼那样拥挤在这里,为他们的主人编纂那部长长的大书。而对秦始皇来说,咸阳更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地方。它是他少年时代朝思暮想要回去的故乡,是他壮年时代挥洒自己创造力和政治才能的舞台,是他暮年时代历次巡狩的起点与终点。他的一生都和咸阳紧紧捆绑在一起,甚至连咸阳这个名字,都可以说是关于他性格的暗示——“咸”意为“皆”、“都是”,“阳”本义指山南、水北,但这里却更容易让人将其按字面理解为阳刚、阳光的阳。咸阳咸阳,处处辉煌,这座到处洒满阳光的城市,是否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它主人的气质?秦始皇那至阳至刚的一生,是否也与之有着一定程度上的关联?

  不过,正所谓知止不败,过犹不及,在项羽那一把大火中熊熊燃烧的咸阳城,真可以说是达到了阳刚的极致,然而等待它的结局恰恰是毁灭。也正因此,一片废墟的咸阳城,变成了历史上最深刻教训的见证。

Y Ying zhou 瀛洲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霓明灭或可睹。”

  “瀛洲在东海中,地方四千里,……上生神芝仙草。又有玉石,高且千丈。出泉如酒,味甘,名之为玉醴泉,饮之,数升辄醉,令人长生。……”

  瀛洲,东海三大仙山之一,传说中的仙人之所居。在古人心中,那里是“烟涛微茫信难求”的人间仙境,秦始皇长生不老的梦想便维系在那里。

  如果说他把自己的称号定为始皇帝,为的是“千秋万载,一统江湖”,那么他乐此不疲地追求着长生不老,为的大约便是“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不过事实已经证明,和他的帝国十五载而终、二世而亡一样,秦始皇长生不老的努力,也如那海市蜃楼般的瀛洲,终究不过是空中楼阁。几次派遣方士出海,结果自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花费的大量人力物力财力也都打了水漂,甚至他的生命,恰恰是在徐福逃亡后不久便终结在沙丘宫。这或许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无论是谁,都无法逆天行事,哪怕是气焰熏天的秦始皇。

  暮年的他,大约也曾像那些辫子戏里被捧臭脚的皇帝一样,发出过类似“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之类的感叹,不过我们大体可以确定,他追求长生不老,为的并不是自己的享乐,至少这不是首要目的。简单扫一眼《秦始皇本纪》,按时间顺序把那上边的大事排列起来,便可发现他在位的将近四十年间,大事几乎接连不断,更不用提史书上“天下之事无小大皆决于上,上至以衡石量书,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之类的记载。所以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位传说中无比骄奢淫逸的皇帝,这辈子其实并没多少空闲去享乐。合理的推断是,恰恰是这“昼判狱而夜理书”的焚膏继晷宵衣旰食的工作,对他的健康造成了严重损害,才会迫使他寄希望于寻仙求药,从而维持自己的生命,继续这没完没了的工作,这大概也可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生命不息,工作不止。

  如今的瀛洲,在大部分热血青年们看来,已经堕落成一块集龌龊、卑鄙等各种负面品质之大成,让人们只要一提起它就切齿痛恨,恨不能灭此朝食的地方。然而两千年前,那里却是徐福东渡时无心插柳间得到的海外殖民地,令人惊讶的是,它后来居然成为了嬴氏后裔们的避难所,秦始皇没能从那里得到长生不老药,他的血脉却得以在那里延续下来,这也算是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他的遗憾吧。

 Zheng 政/正

 

  Z,26个字母的最后一个,却是他名字和生日的打头字母。长平之战次年的正月,伴随着邯郸城那新生婴儿的第一声响亮啼哭,旧时代的黑暗慢慢褪去,新时代的曙光渐渐降临,未来的始皇帝的出生,宣告了大一统时代的降临。

  政者,正也。以这个字作为自己名字的始皇帝,尽管招致了后人无穷无尽的谩骂,然而他的一生,仍然无愧于它所代表的“正”。

  人们都骂他骄奢淫逸、贪图享乐,可他一生的勤政却令后世绝大部分皇帝们望尘莫及;

  人们都骂他凶狠暴戾,可翻遍史书,关于他滥杀无辜的记载却寥寥无几;

  人们都骂他独断专行,可无论是对茅焦、孔鲋、还是顿弱、尉缭,甚至韩非,他都表现得虚怀若谷;

  人们都骂他摧残文明,可他为后人留下的那一系列遗产,却恰恰证明他是中华文明的重要开创者;

  人们都骂他的无穷徭役和赋税使得天下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可似乎总是有意忽略这些巨大工程的意义;

  ……

  或许,历史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像他那样,留下无数功业,却背负着无穷骂声。孙先生曾在《祭秦论》的结尾说,有哪一个时代,承受了无尽的指控,却依然坚实地支撑着她的后世子孙们,而秦始皇,也毋宁可以说是这个时代的缩影。实在不想对他重复那些诸如“伟大”、“光荣”之类陈词滥调的颂词——在他面前,任何华丽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他自己想必也不会在乎这些。但是这里,还是借用当年临潼秦陵大祭典上的那篇虽然文辞粗浅,却也大体回顾了秦始皇一生的祭文,来作为这整篇文章的结束吧:

 

  千古一帝,大秦始皇。金戈铁马,横扫六疆。

  熄尽狼烟,一统江山。废除封建,集权中央。

  设郡立县,政通令畅。书同文字,规范度量。

  铸铜造币,兴牧扬商。车马同轨,驰道宽广。

  开拓岭南,扶持农桑。万里长城,铁壁戌防。

  五巡天下,饮马长江。雄才大略,威震八方。

  驾崩沙丘,举国哀伤。凿山筑陵,龙卧泉乡。

  八千兵俑,车马金光。扬我秦风,万世呈强。

7
发表于 2009-8-2 02:11:37 | 只看该作者

写得好极了

不过很长

要花点时间拜读呵

 

8
发表于 2009-8-2 08:39:01 | 只看该作者
不能说不对,或者说写得非常妙,但对他的罪过也太一笔带过了。
当时人民的苦难,今天看来,难道真的是如此微乎其微?不是质疑和反问,其实是对我自己提的疑问。
今天我们评价历史人物和事件,似乎有了这样的倾向:是否对后世影响深远,而不是当时是否福泽人民。
9
发表于 2009-8-2 12:18:00 | 只看该作者

可以研究,仔细拜读

但不能用现在的眼光和立场来评价过去的人和物、事

10
发表于 2009-8-3 08:49:51 | 只看该作者
 评说千秋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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