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载于“大秦帝国官方论坛”,作者:江湖夜雨不眠灯
秦始皇的二十六个字母(连载) 每个中国人,都应该明白这个人在历史上的地位。 他留下了太多的功绩:灭六国、设郡县;书同文、车同轨;齐度量衡、统一货币…… 他留下了太多的遗物见证自己的功绩;郑国渠、灵渠、长城、兵马俑、秦皇陵…… 他也留下了太多为人诟病却真伪难辨的罪行:焚书坑儒、修骊山墓、建阿房宫、孟姜女、无穷的赋税与徭役…… 当然,他更留下了太多让人争论不休的谜团:他的生身、他的死亡、他长生不老的努力、他一手缔造的帝国的建立和毁灭、甚至还有他的长相…… “……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朴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这,便是秦始皇,对中国历史影响最为深远,也最有争议的人物之一。 他的一生,尽在那二十六个英文字母中。 A Afang palace 阿房宫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我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红楼梦》里的四大家族,史家应该是首富,原因很简单,“阿房宫三百里,容不下金陵一个史。”居然得瑟到了这种地步,实在让我等草芥小民仇富仇得牙根痒痒。
是啊,什么白玉为堂金做马,什么珍珠如土金如铁,什么龙王来请金陵王,在阿房宫面前,统统都是小巫见大巫;你就是把当时天下所有的金银珠宝加到一起,堆到阿房宫前边,也不过是抔土之于泰山——现金,向来比不过不动产。
阿房,它的正确发音其实是ēpáng,但也有人认为,在陕西话发音中“阿”(ā)字释义为“那个”,“房”(fáng)则是陕西的一个地名,所谓“阿房宫”只是一个指代,指的是“在房那个地方的宫殿”,所以Afang palace也可以看作它的英文翻译之一。我更倾向于这个看法,因为这或许是一个暗示:阿房宫,永远只是一处天上宫阙,一处无迹可寻的白玉京,一处不知矗立于何处,永远只能存在于后人想象中的乌托邦。
如果杜牧的描写是真的,那么或许,它会是天下第一宫,中外第一宫,古今第一宫。这座覆压三百余里,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汇集了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的富丽堂皇的宫殿,曾令诗人不禁发出“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的感叹,它是放大了不知多少倍的空中花园,它是故宫与圆明园的合体,它是白金汉宫加上凡尔赛宫加上美泉宫加上克里姆林宫……只是,它的生日要早上一千多年。
这空前也绝后的阿房宫,自然被后世视为秦始皇骄奢淫逸的最大罪证,然而讽刺的是,根据考古成果显示,它却从来就没建成过,项羽的那一把大火烧掉的是咸阳城,并不是这正在修建的半拉子工程,楚霸王一生不知有过多少杀戮破坏毁灭,唯独这一次是被蒙了冤,颇有点令人啼笑皆非。而我们是应该长舒一口气,庆幸这又一骇人听闻的暴行实际上并没发生过呢,还是该惋惜这组足以挑战人类想象力极限的建筑群,实际上并没有出现过呢,这可实在是个两难抉择。
阿房宫,虚无缥缈的阿房宫,也和那个逝去的帝国,和那位走入历史迷雾中的皇帝一样,留给后人的,只能是无穷无尽的想象。
B Burning of books & burying of scholars 焚书坑儒
Burning,Burying,两个只差一个字母,甚至连读音都颇接近的单词。排在字母表第二位的B,代表着传统观点中秦始皇的第二项重大罪恶——摧残文化,灭绝文明。
无论它是不是真正发生过——有学者认为这其实是谣传;
无论秦始皇真正烧了多少书——按合理推断,典籍真正应该是项羽火烧咸阳时被焚毁的,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诸子百家的主要著作仍然流传了下来,而秦帝国真正费心要保留的医药、卜筮、种树之书,反而都找不到了;
无论秦始皇真正坑了多少儒、坑的是不是儒——坑杀总人数为460余人,比起商鞅变法时动辄砍掉几百人的脑袋,比起后世那些皇帝动不动就杀成千上万人,比起白起项羽一下坑杀几十万降兵……实在是相形见绌,何况这些人未必全是儒生,他们中相当一部分很有可能是招摇撞骗的方士;
无论这究竟是因为什么——直接起因该是儒生们对国家政权进行攻击,为六国贵族们的复辟摇旗呐喊,这样的行为放到现在也应该是危害国家安全罪,也是应该被和谐的;
……
然而,无论是有着这样那样的原因,“摧残文化,灭绝文明”这顶大帽子,还是牢牢扣在了秦始皇的头上,一扣就是两千年。
我绝非准备就这一点为秦始皇翻案。《浪客剑心》中说,剑是凶器,剑术是杀人的伎俩,无论用多么美丽的借口去掩饰,这终究是事实。与此雷同,焚书坑儒就是焚书坑儒,限制言论自由就是限制言论自由,控制思想就是控制思想,铁证如山,无案可翻。
只是,我还从没见过人类历史上哪个国家,哪个朝代,哪个政权,能够对言论和思想没有任何限制和控制,能够容忍一切分裂国家、颠覆政权的言论。
既然彼此都是一丘之貉,又有什么资格把自己摆在高人一等的位置上,居高临下对此大放厥词、指手画脚?别忘了,道德和政治,永远是两码事。
劝君少骂秦始皇,焚坑事业要商量。彼时的太祖武皇帝,多有刚愎自用之举;这首打油诗也不乏为自己的“革命事业”追根溯源,借古喻今的目的,但割裂开来单独看它的观点,也不能说全无道理。我更倾向于认为,焚书坑儒更多是技术层面上的过激,而非根本目的的错误。
所以,对于焚书坑儒,我打半对。
C Confuciani*** 儒家思想 紧跟着上边的焚书坑儒,不能不提这个被专政,被和谐的对象。 历史经验已经证明了,儒家思想的最大作用,也可以说唯一的作用,便是道德教化。把《论语》从头翻到尾,除了怎么修身自律,几乎没什么别的东西;而《孟子》里虽然通篇都在讲治国,但归纳它的中心思想就是:上古三代就是好,就是好啊就是好。你想拿儒家思想来治国,唯一的结果就是天下大乱:儒家提倡分封,结果照学不误的项羽、刘邦闹得诸侯互相杀伐;儒家提倡井田,结果照学不误的王莽闹得民生凋敝;儒家提倡禅让,结果照学不误的燕王哙闹得身死国灭,曹丕在登基后喜不自胜地那句“尧舜受禅,我今方知”,恐怕才是上古三代禅让的真相吧。 儒家的致命缺陷,始皇帝不可能不明白,但他最初对儒家态度还是可以的,那位来劝谏的老儒生茅焦就得到了礼遇,孔夫子的后人也被他封为文通君,周青臣为首的那些博士也都颇受重用,他大概也看中了儒家的教化功能,想搞些恩威并施,只是随着儒家与各方复辟势力的合流,估计他是开始明白,儒法之争,已经是事关社稷存亡的两条路线的斗争了,于是接下来便有了焚书坑儒等一系列举动。然而他并不知道,在他身后,儒家被统治者们从故纸堆里重新刨了出来,大卸八块,五马分尸,裁剪完毕后拿它当了自己的遮羞布,而且一遮就是两千年,结果他,这位镇压过儒家的刽子手,自然被掌握了话语权的儒家妖魔化为千古罕见的暴君。 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儒家来说,这都是个不小的尴尬。 更大的尴尬还在后头。几十年前的“革命岁月”里,儒法斗争忽然又开始风生水起,成为了一条引人注目的路线之争,这里被浸透了太多意识形态的东西,被赋予了太多本不属于这二者的东西。儒还是法,已经成为了非左即右、非黑即白、非革命即反动的划分标准。思想领域的儒家,硬是与政治领域的法家打起了架,真有点关公战秦琼的味道。而几十年过去了,我朝年号早已从“革命”改元为“和谐”,却仍然有那么一批人,以儒家或者法家自居,不厌其烦地攻击着对方,可笑?可鄙?可悲? 可怜。 D Despoti*** 专制 专制,后人眼中秦始皇最大的罪恶。相当一部分人(包括以前的我在内),根本就不知道民主专制到底是什么东东,却整天在高呼我们要民主,我们不能搞专制;更绝的是,他们恰恰是在用专制的手段来追求(自己个人的)民主。论坛里以前就有一位留过美的超级愤青,其人满嘴的民主自由,可是只要见了和自己政见不合者,就一概扣以“汉奸”的帽子,这位接受过西方“先进文明”熏陶的仁兄尚且如此,可见我国的民主道路,实在是路漫漫其修远。 说到底,民主与专制,不过是手段的不同,而非最终目的,更没有善恶之分。如同网上流传的那个狮子和绵羊的寓言:专制就是一只狮子不受任何限制,变着法子吃绵羊;民主就是由绵羊来选择哪只胃口相对较小的狮子来吃自己,如此而已。古希腊的民主,是一小撮统治阶级的民主;中世纪和春秋战国时代,拥有自己的封地、可以不听中央号令的贵族们,也可以说是拥有一定的民主,然而这些民主,都和广大人民无关。用无政府主义者的眼光看,专制是一个人决定如何吃其他九个人,民主是两三个人决定如何吃其他七八个人,即使是现代意义上的民主,也不过是八九个人决定如何吃其他一两个倒霉蛋,一丘之貉而已。根据经济学的阿罗不可能定理,能使所有人都满意的民主,是不可能实现的。 为了避免被扣上“专制崇拜”的帽子,我得赶紧表明自己的立场:我是绝对拥护现代社会的民主的;但我也认为,联系起当时的历史条件,秦始皇的专制,是那个时代能够实行的所有最坏的制度中,最好的一种。 借用孙先生自己的说法:的确是专制,但,却是一种具有历史进步意义的专制。 在那个时代,在那个交通与信息都不发达、生产力也极其有限,无法承担因实行民主制度而产生的巨大社会成本的时代,开明的专制,从效率上至少要高过无休止地扯皮、内斗的民主,秦国统一天下后,在短短十余年的时间中所创造出的一系列巨大工程,几乎是后世那些大工程的总和;至于广为人所诟病的,由此所造成的“民不聊生”,孙先生在《祭秦论》中则多有论述和澄清,这里就不必多说了。 再借用一下孙先生的原话: 我们可以,而且应该摒弃专制。 可是,我们不能因摒弃专制而连带否定我们民族的整个文明根基。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8-1 13:36:04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