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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
发表于 2003-9-28 18: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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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高兴兴的文章不是个别现象。
有些网站一年发表上万条评论;凡涉及日本均是痛骂"东洋鬼子"、"倭寇"、"小日本",没有一条讲日本现在有什么好的地方。这里固然有历史的原因,但未免情绪化,而且缺乏向前看的态度。其实,战胜国对于战败国采取宽大为怀的态度,能够创造更为和解的环境,也比采
取苛刻的态度对自己更安全。
2002年夏天,南北媒体围绕著名演员姜文在东京参观靖国神社一事大肆炒作,制造风波。一些媒体痛骂姜文是"卖国贼"、"汉奸",摆出了与姜文"不共戴天"的架势。有的媒体还引用著名画家陈逸飞等人的话指斥姜文堕落,迫使一些名人出面澄清。《北京青年报》7月1日刊出整版文章,题为《情绪化的爱国主义不是真正的爱国主义上对此进行报道。陈逸飞回忆了就此事与记者接触的经过之后说:姜文参观靖国神社是艺术家深入生活,与参拜靖国神社是两回事。导演贾樟柯说:我当时说如果姜文去靖国神社参加日本军国主义分子的集会,就不应该了,如果是导演工作需要的个人行为,那无可非议,结果文章发表出来,我的意思完全走了样。导演陆川说,一家媒体的报道中关于他的表态完全失实。他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姜文去靖国神社,是出于创作目的,完全可以理解。参观和参拜,是两个不同概念,不能混淆。结果报道出来就不是这样,"我感到这样置人于死地太过分了,把姜文塑造成一个汉奸和卖国贼,这样的努力能否成功,我感到怀疑,这样人为制造新闻的方式让人感到悚然。"作家阿城说:"中国进一步改革开放,要求我们了解更多国际通行的常识。去没去过靖国神社并不重要,因为它在日本是一个公共场所,关键要看一个人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有些政治人物出于某种目的去那里做出政治姿态,说一些话,那才是参拜,这是一个常识。如果有这种常识,就不会闹出‘姜文去过靖国神社'的笑话。"
还是2002年夏,深圳有一家酒吧在门口挂出"日本人不得人内"的招牌,拒绝日本人前来消费。该酒吧经理说,这是为了抗议日本修改教科书等行为。
中国古话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又说:"以德报怨"。国人过去受过"华人与狗不得人内"的欺凌,心里是什么滋味?难道我们今天强大了,就要用同样手段对付别人?再说,我们历来不提倡把政治与经济混为一谈。修改教科书是日本极少数人所为,怎能让普通日本消费者代为受过?
类似现象,都是民族主义的崛起在对外关系中的反映。
北京大学教授谢冕在2002年10月11日《湘声报》发表文章说:"911事件发生的当天晚上,有的大学是一片欢呼声:炸得好!我觉得,这种人格非常不健全,价值判断失衡了,为最丑阻的东西叫好。"首都师范大学教授吴思敬在同一期《湘声报》上说:"现在民族主义情绪高涨,有很多人把狭隘民族主义混同于爱国主义。"还有一些学者指出,由于长期教育走偏,造成一些人急功近利胸怀狭窄,缺乏博大而悲悯的心灵。杂文家鄢烈山说,那些煽动情绪化的"爱国者",其实是爱国贼,实为一语中的。
上世纪90年代崛起的民族主义,有两个突出的负面因素。
一是自大。宣传改革开放的成就鼓舞国民士气是必要的,但如果过了头,就变成升虚火、发高烧。我们在历史上常常犯这个毛病。近年来一位著名学者的话到处被引用:"到了今天,这个文明(指西方文明)已呈强弩之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21世纪将是东方的世纪。"更有许多人干脆说"21世纪是中国的世纪"。这些话,有如《中国可以说不》一书预言美国将在2010年崩溃,而"世界一切进步,无一不得惠于中国的功德。"这些说法本身就反映了愚昧和落后一一未经充分论证就武断地做出结论。这种无知妄说还被某些人打扮为"爱国主义",足见思想的混乱。
二是排外。最近出版的《全球化阴影下的中国之路》专门写了"光荣孤立论"一节。该书作者认为西方是高度一致的,中国无法利用其间的矛盾,因此应该建立独立自主的封闭经济体系,自己与自己(不同地区)做贸易。该书甚至编造说美国政府的目标是从人种上灭绝中国人,为此正在研制基因武器,在以美国为首的西方打压之下,中国逃脱不了亡国灭种的命运。《碰撞》一书指责全球化是美国的恶毒阴谋,美国企图通过全球化达到奴役各国的目的。该书作者认为,中国国内布些人提出全球化是不可避免的趋势,不过是少数人挟持多数人的意识形态而己。作者还说,中国国有企业之所以出现困境,并非由于体制和经营方面存在问题,而是引进外资造成的恶果。《威胁中国的隐蔽战争》一书作者提出,全球化是美国发动的"软战争"。"软战争"的结果足以摧毁中国,使中国陷入瘫痪状态,落入西方控制之中。
这些小农思想家的片面不实之词,颇赢得了一些喝采。新旧世纪交替之际,强盛的中国已非昔日可比,殊不料,义和团却再度还魂,上演了一出又一出锁国闹剧,令人痛心。对外经贸部副部长龙永图回忆加入世贸组织的过程时说,在谈判中,对中国代表最大的压力不是来自外国谈判对手,而是来自国内骂他们是汉奸、卖国贼的舆论。
民族主义狂热,与某些媒介不负责任煽风点火有很大关系。一些媒介为了商业利益,迎合情绪化的低俗市场要求,堕落到良知与是非的底线之下,不辨寂麦,一哄而起,热炒"猛料",吸引眼球,导致虚火高烧,恶化了舆论环境。一些媒介在赵薇及姜文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就是鲜明例证。哈贝马斯在《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一书中曾指出现代媒介的功能退化,问题的症结就在于"消费主义取代了批判意识"。教训启发我们,现代法治国家必须有一个良好的媒介环境,使传媒与国家、社会和公众形成良性互动,努力维系民主与法治。
毫无疑问,民族主义赂升,也给中日关系蒙上了阴影。赵薇、姜文等事件的发生,难道不是警示么?
五
再看日本。
日本内阁总理府的下属机构有一项连续多年的民意调查,主题是"对中国的亲近感"。从1978年至今,每年随机向2000多个不同年龄的日本人进行问卷调查。20多年的调查结果,以1980年最好,在调查对象中,对中国有亲近感的占78.6%。1989年一下子下跌到51.6%,此后到2000年下滑到48.8%。
为何如此?回答是日本国民对一些中国人的行为印象不好。比如偷渡者非常多。举一个例子,今年10月25日,南京市检察院起诉了一起偷渡案。以福建莆田人陈文树为首的团伙,在两年多时间里动用9艘远洋轮,在国内10个沿海城市的19个港口与日本之间对开,疯狂组织偷渡730人。目前仅东京一地,就有10万中国人是偷渡者。偷渡者在日本组织黑社会,偷盗、抢劫、凶杀,制造和使用伪钞,大规模组织中国妇女卖淫。在东京新宿,中国黑社会与日本黑社会抢夺地盘甚至占了上风。香港《太阳报》2002年3月7日说:"华人在日犯案数量飙升"。日本电视报道说,2001年每天有25个中国人因犯罪被日本警方拘捕。除此之外如地铁逃票、垃圾不分类、任意侵占公共用地、随手丢弃东西、吐痰等等,也令日本普通民众反感。一些日本人告诫说:"中国人来了,赶快搬走!"我在大阪访问时,市政府官员对我说,不知为什么,每个月都有100个的中国姑娘嫁给第二次或第三次结婚的日本人,不久之后又破裂,在大阪留下来不回去了。
这些问题,香港媒介及相关国家媒介都有报道,我们也不必讳疾忌医。敢于正视自身的弱点,才是有自信心的民族。
当然,日本某些民族主义者利用经济衰退引起的不满,煽动日本民族主义情绪,企图开倒车的言行也应引起两国人民的警惕。
这方面的代表之一是东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我路过繁华的新宿,看到高高耸立在那里的东京市政府办公大厦,就不由得想起他的言论。石原在日本《文艺春秋》杂志3月号上的文章《战胜中国重建日本的道路》,具有一定代表性。他在文章开头引用英国作家威尔兹在1933年出版的《未来世界》为自己打气。威尔兹在这本书中预言,到21世纪中期,世界将以日本为中心实现统一。石原说:"英国作家无疑是把100年后的世界托付给了日本。"这未免过分狂妄。石原对日本现实境况十分不满,他认为日本有可能变成美国第51个州,或是被中国吞掉。因此,他在文章中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日本如何同以亚洲为舞台进行角逐的两个霸权国家美国和中国对峙呢?"他开出的药方是,只有同"前门虎"美国对峙并遏制住"后门狼"中国,日本经济才有可能复苏。他说,为了同中国对抗,除了建立日元圈之外,日本应该把先进技术同亚洲其他国家的廉价劳动力结合。当然,这里的"其他国家"不包括中国。这样,日本就能在通信、金融、运输等方面发挥中枢机能,成为"亚洲网络的指挥塔"。当然,石原的狂想并不是日本的主流,但希望日本国民对此有一个清醒的认识。石原的主张,只能给日本造成危害。
我在东京与一些日本知识分子座谈时,有一位先生说:"中华思想是妨碍日中友好的因素。"我问他所说的中华思想是什么意思。他说:"就是把'自己看作中央王国,而把别的国家看作是夷狄。"我回答说,过去,古老的中国曾经有这种看法,但现在不是这样。几十年来,中国一直主张和平共处五项原则,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
这位先生还说,中国强大了,就骑在日本头上,对日本指手画脚。我说,两国间有一些磨擦,这是正常的,可以通过平等协商解决。日本不是和其他国家也有很多磨擦吗?中国人并没有想骑在日本头上的愿望,这是一些日本人的过敏和误解。
除了上述刺耳的声音之外,我在日本一路感受下来,觉得促进两国友好的呼声还是大局。就我个人接触所及,不论是自民党代理干事长町村信孝、社会民主党副主席东门美津子、民主党政调会长冈田克也、共产党中央政治局常委山口富男,还是早稻田大学、立教大学以及日本政策研究大学院的一些学者,对中日友好都有正面的认识。他们都希望向前推进中日关系,加强双方合作与了解。比如町村信孝先生说,两国国民互相有些意见,今后要多做工作,特别是对年轻人要加以引导。东门美津子表示社民党一直对中国有亲近感。冈田克也先生推动他的故乡三重县与中国河南省结成友好互助关系,并给了河南罗山县一个希望小学500元捐款。山口富男对江泽民2001年“七一"讲话中关于吸收符合条件的民营企业家入党的内容表示了支持。这表明,江泽民关于"中日双方唯一正确的选择就是坚持中日友好"的论断,是两国有识之士的共识。
刚刚闭幕的党的十六大强调创新。我认为,在对日关系方面也应如此。抛弃旧观念,启动新思维,实为当前切要。
首先要有战胜国和大国的气度,对日本不必过于苛刻,战争毕竟已经过去了近60年。香港《亚洲周刊》11月4日发表文章《大乐观的中国需大改革》。文章说:"将来历史学家会把2002年定为攸关中国转变的关键年。这一年里发生的大事,显示中国已经成为国际社会里的温和国家。"这种转变是成熟的标志,说明我们在国际关系方面已经吸取上世纪60年代冒进的教训。日本前首相村山富市和现任首相小泉纯一郎等人已先后来到中国的芦沟桥和沈阳等地哀悼,对日本发动侵略战争表示反省。日本道歉问题已经解决,不必拘泥刻板形式。另外,日本自1979年至2001年,连续向中国提供26679亿9百万日元低息贷款,帮助中国建设了北京地铁二期、首都机场扩建、北京污水处理厂、武汉天河机场、五强溪水利发电、重庆长江第二大桥、秦皇岛码头、稀阳至广州铁路扩建、朔黄铁路、南昆铁路等150个基础设施项目,贷款年利率仅为0.79%-3.5%,偿还期为30年或40年。这也表达了日本方面的诚意。长期以来,我们对此介绍不够,现在应有正确的评价。
另外,对于日本要成为政治和军事大国的诉求,比如,日本向海外派出军队参加维和行动,我们也不必大惊小怪。
更重要的是向前看,新的角力场是经济体系和市场。亚洲的枢纽是中国与日本,两国国民都应反思自己的民族主义,克服狭隘观念,争取向一体化迈进。就中国而言,促进中国与东盟自由贸易区早日实施,推动中日韩三国缔结自由贸易协定,是应尽的责任。这也是亚洲人心所向,潮流所向。
马立诚
(作者单位:人民日报评论部)
注释:
[1]《大学人文读本·人与世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7月第1版,第3-4页。
[2]《国外社会科学前沿·1997》,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8年4月第1版,第152-153页。
《战略与管理》2002年第6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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