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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谈恋爱”三个字过于直白,那么“搞对象”就显得更为粗鲁,至于“轧马路”、“吊膀子”之类,生动倒是生动,但有把无聊、肉麻当有趣的嫌疑。相比之下,福建某些地区以“牵手”二字来形容恋爱的意境,就温情婉约得多。不过“牵手”并没有流传开来,反倒是广州话中“拍拖”这个字眼不明不白地流行起来。
曾经有人对我说,拍拖是指西关小姐和恋人在上下九路商业区穿着木屐逛街,拖着木屐然后还“啪啪”响,所以把谈恋爱演变成为了“拍拖”。现在根据考证,这种说法完全是胡说。
其实,“拍拖”一词纯属珠江一带航运业的专业词汇,指大船“捆绑”着小船形成双体船,大船吃水深,很多地方无法靠岸,必须依赖小船在大船与岸上之间运输货物。平常时候,珠江水面“拍”着“拖”的双体船肩并肩地巡行游弋,呈无限亲密状,引起岸上的人们翩翩遐想。
任何朝代,江边都是人们抒发情感的好场所,否则不会有“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样的句子和词汇。珠江边自然也是从以往到如今人们谈恋爱的场所。至于“拍拖”何时从一个航运专业名词引申为谈恋爱,具体年代难以推测,但至少也应该从民风初开的民国初期算起,再往前,敢到珠江边“拍拖”的小姐们恐怕要享受“浸猪笼”的待遇了。
那时候的广州,“东山少爷”与“西关小姐”是新潮摩登的代表,东山是达官贵人聚居的地方(民国高官住处),公子哥儿成群,西关则是商业繁华地,多富商大贾,家中千金时髦、擅打扮,是那个时代的新潮一族。富贵联姻,东山少爷泡西关小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民风开化下的年轻人,再不接受那种洞房花烛才得见面的拘束,相约到位于东山、西关之间的长堤珠江边一带见面。
可以想象,一个西装革履头发溜光的东山少爷携着一位手持摇扇、身着旗袍的西关靓女在珠江边的大叶榕下漫步,这在当年是何等惹人侧目。他们或许叫了一个艇仔粥,一盘和味田螺,少爷说着什么,小姐窃窃地笑着,江边的风月,和水上拍着拖的双体船,附和着他们年轻的、自由的心情。
而此时小姐的家中,老爷正大发雷霆,问伺候小姐的老妈子把小姐丢哪去了。老妈子嗫嚅难以应对(含蓄的广东人到现在也不会肉麻地对谁说“我爱你”,而只是说“我钟意你”),而那时候估计根本就没有“自由恋爱”、“谈恋爱”这类的词汇。但劳动人民的智慧总是无穷的,被逼急了的老妈子突然想起珠江上的双体船,一句话冲口而出:“小姐到江边‘拍拖’去了!”一个枯燥的专业词汇由此有了更鲜活的生命。
当全国人民都开始“拍拖”,广州群众应该提倡“拍一场正宗的拖”。
所谓正宗,当然要有正宗的地点和正宗的拍拖内容。正宗的地点,是在西堤、长堤一带,自西向东从南方大厦到海珠广场,最多延伸到天字码头。
这一带榕树遮天,马路洁净,栏杆齐整,惟一遗憾的是晚上江这边和江对岸的霓虹灯把一切都照得通明。幸亏有那些上了年纪的大榕树做些许遮挡,营造些暧昧的气氛。
现在的江面上已经没有了“拍拖”的双体船,不能与岸上并肩偎依的恋人相映成趣。由于有了两岸高密度、高亮度的霓虹灯,水面倒是波光粼粼,只是当年那些摇着小船,售卖艇仔粥的家人已不见踪影。卖和味田螺的推着自行车在延揽生意,心情好的话可以要上一份,两人坐在江边的石凳上,把田螺吮得海响。除了地点,吃田螺可能是能够延续当年拍拖风情的惟一正宗内容了。
其实马路对面的凉茶店、文信老铺也可能是当年东山少爷与西关小姐徜徉的地方。喝上一杯凉茶或者糖水,要上一份顺德双皮奶、姜撞奶什么的,靠着那红底黑纹、古意盎然的圆桌圆凳,可以嘲笑一把那些在咖啡厅、在卡拉OK里“拍拖”的男女了。但嘲笑归嘲笑,毕竟不能复归那江风皓月、摇扇旗袍的年代,在霓虹灯照耀下,一切怀旧的、复古的心思,都随时可能被劈空而来的汽笛与其他现代音响所打破。所以在这个正宗的“拍拖”场所,除了吃田螺这一“副业”,惟一能带有点古风的事情就是“密谋私奔”了。
是,在这个一切都堂而皇之的年代,私奔太过没有想象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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