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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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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23 10:3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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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拜者的舞蹈》 1.4 向往功名为时已久了。尚在童稚之年,我即偎在外婆的怀里,听她讲叙种种神奇的传说。 我有兴趣的,是在这些传说或故事中具有决定整个命运的核心人物,我钦慕他们的才干,艳羡乃至觊觎他们的荣耀。 稍大一点,与小伙伴做游戏,假如他们不让我当游戏里最重要的角色,我宁愿不参加。 我一直不喜欢步枪,就因为它是当兵的背的。我宁可整日里别着一把破旧的塑料手枪,亦不稀罕挂在商店里的那种漂亮的小步枪。 玩耍与嬉戏的乐趣,远不如体会到自己的重要更易使我倾心了。仅仅在游戏中指挥人是不够的,伙伴们商议做或不做某种游戏,也必须以我的意见为准。有时,为着进一步满足自已的崇权之欲,在大家玩得兴致大起的时候,我突然宣布游戏至此结束,弄得伙伴们极不痛快。 重复使人生厌。我日渐对伙伴们的拥戴感到腻味,愈益不满足于游戏中的司令、军长。我开始耽于想像,在幻想的广阔天地里拓展我野马般的抱负。 我必须向读者交代我的家境,这是认识我不可或缺的因素。我是在外婆家长大的,直到八岁才来到在贵州工作的父母身边。我父亲是农民的后代,性子暴躁,心地却颇善良。我无法忘记他时常没命地揍我,这种揍甚至可谓是无端的滋事。尽管如今我能体味到他盼子成龙般的心绪,但在当时当地,我只有向温柔的母亲倾吐冤屈。我母亲是个美丽的女子,嘉陵江水滋润的皮肤白晳细腻,重庆的谷物养就了婀娜多姿的腰身。当然,从相貌上我父亲并不逊于妻子,可南方女子的贤惠柔弱,多情姣好却是地设天造,盖世无双的。 我母亲的生活浸泡在淅沥绵长的泪水中。她一生生了三个儿子,在我这个次子身上操心最多。她生活在一个爱她然而不懂得该怎样去爱的男人身边,夫妇俩经常为生活吵嚷不休,乃至大打出手。我哥一直随外婆守在故园,八岁那年我和刚满一岁的小弟来到父母身边。父亲先是怪我跟他不够亲热,后又嫌我性拙灵顽,呆板迟钝,功课一塌糊涂。母亲气愤之极,屡屡为我与父亲产生争执。她最不能容忍父亲乱打我的脑袋,她说:“你再打他的脑袋,我就跟你拚了!” 八五年秋,我在整理自传提纲的时候,写过下面一段话:我告别了故园,也告别了骄傲与幸福;接下来的,是另一种生活,歧视与对抗,虐待与反叛,是这一时期的主旋。 与我同过学的人们均可以作证,由小学到高中,我的功课都很糟糕。我害怕比一辈子还长的四十五分钟的课时,痛恨变来变去的数学公式和教员枯燥乏味的照本宣科。我怨恨教员剥夺了我随意讲话的自由,置我于麻木不仁的小摆设的境遇。 未经雕凿的天性呼唤着无拘无束的生活,而这种努力的后果往往令人啼笑皆非。记得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次上语文课,老师正在朗读一篇课文。不知怎么搞的,她清越的声音竟使我想到母亲,于是我脱口喊了一声“妈妈!”。老师顿时瞪大眼睛,语气严厉地训斥道:“找妈妈回家去,这里只有老师。”我的心凉透了!仿佛从那时开始,我认识到只有妈妈才是亲人,老师则是人味寡淡的东西。我的功课更加坏了,老师对我的态度加倍地粗暴了,并逐渐地把我逐入坏孩子的行列。 我怎么就是坏孩子呢?功课不好因素应该是多方面的,坏孩子则是品质问题。我不否认自己是个成绩不好的差生,但是郑重申明我不是一个坏孩子、坏学生。我从来没有妨碍别的同学听课、学习,也没有把老师的黑板擦藏起来,我从未逃避过劳动,无论是打扫教室,还是学工、学农,我比那些功课好的同学还要积极、认真。 为了获知我究竟算不算坏孩子,成人之后,我悉心研读了大量的教育学家和心理学家的论著,从他们那里我知道,分数是衡量孩子某一时期心理需要发展倾向的参数,这一参数不能作为综合考察的唯一依据。 我却因此而吃尽苦头。老师不喜欢我,同学们孤立我,尤其倒霉的是,由于父亲莫名其妙地成了批判的对象,他的拳头较之过去益发不怜惜我娇嫩的皮肉。 深卧在内心窎远之谷的功名之心,被不可抑制的激愤,怒气和愤恨唤醒了,并一卸咿呀之年的朴拙和所有想象的成分,装上血气少年的骁勇、骄傲及故作深沉的复仇欲,要从人头攒集的世界、旌旗飘飞的疆场夺出一片土地,筑起一道长墙。 受到屈辱的自尊心,宛若风化的岩石,既然不能列入好材料之列,修房架桥,索性就将这块岩石从里到外变成一堆白色的粉尘。 遭到蹂躏的灵魂,好比拦腰折断的骨骼,再也挺不起高傲的脊梁,那就让它如此瘫软地蔓延吧,直至成为不可一世的怪杰。 ——到那时,俯伏的将要起来,起来的时刻站立的必然昏厥。 我要设计并摘取到那顶桂冠,那是荣誉的标志,是人人见之必将崇敬的标志。来吧!跟我作对的人;来吧!不幸的父亲,由于我,你得以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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