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焦加
说起“换偶”,今人也许并不陌生,因为媒体上曾经炒得沸沸扬扬。许多人可能以为它是一种前卫的、舶来的东西,岂不知它也是古已有之。 今人所谓“换偶”,其源头至少可以追溯到两千五百多年前。《左传●昭公二十八年》记载:“晋祁胜与邬臧通室。”这里的“通室”,按西晋杜预注,就是易妻。“通”在古汉语中有交换的意思,直到现在人们还在说“互通有无”;“室”在古汉语中有妻子的意思,所谓“三十曰壮,有室”(《礼记●曲礼》),就是有妻子。又因为古代一夫多妻,所以“通室”可以理解为彼此互通妻妾。祁胜与邬臧如何互通妻妾,已不得而知。但《左传》却记载了由此引起的一场风波。 祁胜和邬臧都是晋国大夫祁盈的家臣。他们通室的事让主人祁盈知道了,祁盈准备惩戒他们,于是向司马叔游咨询。司马叔游引证《郑书》上的话说,“恶直丑正,实蕃有徒”,大意是颠倒善恶、以丑为美的行为有着众多的追随者。又说,在善恶颠倒的情况下,中伤正直善良的谗言就会占据上风;如果你执意惩戒他们,恐怕会因此惹来灾祸。最后引《诗经》上的话说,“民之多辟,无自立辟”,意思是社会上难免出现一些邪辟之事,只要当权者以身作则,自己不做邪辟之事就行了。建议祁盈姑且忍耐,不宜采取行动。 但祁盈并没有听从司马叔游的忠言。他说:祁氏惩戒自己的家臣,与国家无关。于是抓了祁胜和邬臧。祁胜(或其家人)贿赂荀跞,荀跞在晋侯(当为晋顷公)面前为祁胜说情,晋侯于是抓了祁盈。忠于祁盈的家臣说:横竖是死,何不让我家主人死前听到祁胜和邬臧被杀的消息,以慰藉他的灵魂?于是杀了祁胜和邬臧。这样一来,事情闹得更大了,晋侯以作乱的罪名杀了祁盈,又以助乱的罪名杀了祁盈的好友杨食我,并灭祁氏、羊舌氏。祁盈的祖父,就是以内举不避亲著称的祁奚,其父就是祁奚所举荐的祁午。如此人家招致灭族,起因竟是其家臣“通室”。 春秋时期礼崩乐坏,伴随着经济关系和政治格局的转变,人们的观念也在变动之中,因此会出现“恶直丑正”这种价值观念的扭曲,并且邪辟之行还会有众多追随者。后来,“通室”的事可能少了,也可能没有导致严重后果,因而史书鲜有记载。但并未绝迹,比较典型的当属《魏书●阉官传》记载的一个“犯礼伤化”的事件。 北魏洛州刺史阴平之子石荣、宦官抱嶷的养子抱老寿,“恣荡非轨,易室而奸”、“恣其淫奸,换妻易妾”,以至于“臊声布于朝野,丑音被于行路”。御史中尉王显勘问了这件事,结果“皆与风闻无差”。从王显的奏章中,对石荣和抱老寿换妻易妾的情节可以略知一二。一是石荣住在洛州(今河南洛阳),老寿住在泾州(今甘肃泾川),石荣远迎老寿之妻常氏,“兵人千里,疲于道路”,可谓大张旗鼓,毫不掩饰;二是老寿与石荣之妻像原配夫妻那样出双入对,所育子女三人,竟然不知道是谁的孩子,所以王显说“人事所未闻,鸟兽之不若”。王显勘问之后,在朝廷上弹劾二人,建议将他们“免官付廷尉理罪,鸿胪削爵”。皇帝批准了王显的奏章,石荣和抱老寿于是丢官削爵。 说到这里,请注意今人所谓“换偶”,与古人所谓“通室”以及“换妻易妾”有什么不同。“换妻易妾”说得明白,“通室”也专指互通妻妾,都不能涵盖交换丈夫。这是因为古代社会以男人为中心,妻妾形同丈夫的私产,可以拿来交换,而妻妾却无权交换丈夫;如今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不仅丈夫可以交换妻子,妻子也可以交换丈夫,所以概念随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们注意到,媒体报道时正是用了“换偶”一词,对此不能不佩服媒体的敏感和用词准确,因为这个词既可以涵盖交换妻子,也可以涵盖交换丈夫。社会学家谈到“换偶与婚外恋、包二奶不同”时,特别强调“前者是男女平等的”。这也正是今之“换偶”与古之“通室”以及“换妻”的不同之处。 今之“换偶”,据说已默默地进行了若干年。最初只做不说,沿海某州和内地某州出现某种“俱乐部”——这“俱乐”二字,暗合社会学家所说“大家都活得快乐一些吧”之义。到那种“俱乐部”去的,既有男人,也有女人。在其中秘密交换的,既有丈夫,也有妻子。后来就出现了“夫妻交友”网站,或曰“夫妻吧”,吸收会员(据说已形成可观规模),举办视频节目。网站主办者,特别是比丈夫更愿意抛头露面、现身说法的妻子,接受媒体采访时讲述自己真实的换偶经历,舆论为之哗然。平心而论,现代“换偶”未必是从《左传》和《魏书》中学来的,祁胜和邬臧、石荣和抱老寿的阴魂也未必至今不散。现代“换偶”恐怕另有根源,或者无师自通也未可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