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知兴]执行为什么这样难

木人

管理中的案例教学何尝不是另外一种纸上谈兵。 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中强调真实的战争和纸上的战争、沙盘上的战争的本质区别在于，真实战争中存在着各式各样形形色色的阻力和摩擦力： “一个没有亲身经历战争的人无法理解我们常说的那些关于战争的困难到底是由什么组成的，为什么一个军事指挥员需要超人的英明和特殊的能力。因为，从表面上看，一切都是那么简单。战争需要的知识没什么特殊的，那些战略选择看起来非常显而易见，与此相比，最简单的高等数学题都有一种逼人的科学尊严。真到了亲眼看见战争的时候，困难在哪里立刻就非常清楚了。但是，要想向没有见过战争的人描述这些改变一切的、无所不在的因素，还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战争中的一切都如此简单，但最简单的事情就是最困难的事情。所有的困难累计起来，最后形成一种除非亲身经历否则无法想像的摩擦力……区分真实战争和纸上战争的所有要素所对应的唯一概念就是这种摩擦力。” 他分析，这种摩擦力带来重重困难的根源在于两个原因：一个是人的因素，军队由士兵组成，仗得靠人去打；另一个是偶然性，天有不测风云： “我们必须清楚，军队与机器的区别在于，它的各个部分不是一块块的金属，而是一个个的人，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摩擦力的来源……其中最不重要的一个人都有可能延误事情或把事情搞乱。战争的危险性和对体力的超支使得这必须列为摩擦力最重要的来源之一。 “这种巨大的摩擦力，还不能像机械学中一样，归结为几个具体的点。它们在哪里都有可能发生，其后果根本无法测量，因为它们很大程度上同样是偶然的。就说天气吧，大雾使得敌人迟迟不被发现，影响枪支发射的时机，使战报无法及时送达指挥部；大雨使得一个营队迟到，花了8个小时而不是3个小时行军；因为马匹陷入泥泞，骑兵无法冲锋，等等。” 因为低估这种摩擦力，结果战略执行走样，最后陷入败局的例子在战争史中比比皆是，这里我们还是用大家最熟悉的中日甲午黄海海战的例子。当时日舰以单纵队驶来，丁汝昌根据战前预定的方案，命令舰队改变队形，以双横队迎敌。没料到，因为北洋舰队训练水平低下，缺乏变阵经验，将领勇怯不一，侧翼诸舰开始落后，最后逼近敌舰时，竟成了一个稀稀拉拉的单横队，中间突出，呈倒V形。日本舰队避开北洋舰队正面主力后，迅速对北洋舰队较弱的侧翼进行左右包抄，这也是“超勇”、“扬威” 两舰以及航速最高的巡洋舰 “致远”被日军相继击沉的重要原因，导致北洋舰队在黄海海战中的败局。 丁汝昌对自己的舰队变阵能力没有一个基本的判断，战前下出这种自乱阵脚的命令，这应该是军事指挥官所能犯的最大错误之一了。这种摩擦力无法用科学的手段来控制，很大程度上只能依赖于指挥员的经验和基于长期经验形成的直觉，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常说“战争的艺术”的原因。明茨伯格说管理是一种手艺，强调的也是这种千军万马、瞬息万变之中的分寸感、操作感、手感、质感。回到《战争论》看克劳塞维茨怎么说： “那是一种理论永远无法抓住的力量。即使能，要应付它，也需要发展一种直觉和敏锐，一种面临无数微小障碍组成的局面时所必须具备的判断能力。它不是那种明显的重大问题，可以通过独自沉思和与人讨论来解决。直觉慢慢变成习惯，就像现实生活中一个人总有合适的言行举止一样，有经验的指挥官在战争的进程中大事小事上总能作出正确的决定。实践和经验决定了他什么时候说这是可能的，什么时候说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很少犯错误。战争中，这种错误动摇人们的信心，而且，如果重复出现，将置自身于险地。” 与真实战争中的摩擦力相关的是近来西方战略领域突然流行的战争游戏（沙盘推演）的作用及其局限。现代战争游戏起源于两百多年前一个名叫Breslau的普鲁士小镇（现在是波兰的Wroclau）。1811年，Von Reisswitz男爵发明了使用立体地图的战争游戏，为普鲁士军队随后在欧洲的南征北伐立下了汗马功劳。战争游戏于是成为世界各国军队的必备战略学习和训练工具。在美国，位于罗德岛Newport的海军军校成为战争游戏的大本营，为二战中的美国作出了积极贡献。美国二战时的海军上将Chester W. Nimitz曾经回忆说： “（我们）与日本的战争曾在这里的战争游戏室被那么多人以那么多不同形式推演过，事实上，除了战争后期的神风特功队，没有任何事情能让我们感到惊讶。” 但战争游戏的专家一再强调，战争游戏几乎没有预测能力，你无法用战争游戏来证明什么或者预测什么。战争过程中一点点细节的改变就会把整个结果改变。其中最重要的是，人的因素在战争中被低估甚至忽略了。 典型的战争游戏是游戏双方把战略告诉裁判，由裁判负责移动军队，并且根据一个现成的表格来计算双方军队的损耗情况。现代战争游戏发展了远远比这复杂的各种计算技术。美国国防部专门有一个国防模型和模拟办公室负责这些计算系统的设计。但是，战争游戏专家们强调，在实战中，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是人。所以，这些数学模型虽然重要，但它们只是工具，千万不要被它们摄人的科学外表所迷惑。 管理中的案例教学何尝不是另外一种纸上谈兵。如何把实战的质感尽量捕捉到文字上，带到课堂中来，是一个很大的问题。首先，案例必须是基于一流调研基础的好案例。很多人讲，在中国讲管理，小心不要使用中国的案例。这乍听起来很奇怪，中国经理人在中国学习中国管理，为什么不用中国的案例，却用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洋案例？原因在于，中国现有的很多案例质量很差，很多都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的结果，甚至只是企业提供的公关文稿的一个剪贴工作，和事实相差得很远。而很多经理人都是圈内人士，完全知道这漂亮的表面文章背后是怎么回事，老师却还蒙在鼓里。大家可以想像，这课怎么上得下去？！还不如讲点洋人的事情，虽然不实用，至少大家还能听个新鲜，图个乐呵吧！ 转自<IT经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