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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庙堂路几程——读《不服从的江湖》
作者:十年砍柴 提交日期:2003-10-27 19:18:00
“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是儒家的江湖,它属于杜甫、范仲淹这些人,即使颠沛流离,也“每依北斗望京华”。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是道家的江湖,它属于庄周、许由等人,在这个江湖里,物我两忘,君父不存。
对于王怡,这位擅长于借武侠说宪政,用电影喻民主的青年教师来说,江湖对他意味着什么?在他新出的随笔集《不服从的江湖》中,他是这样写道的:“所谓江湖,不过是一个远离庙堂,又脱离了差序格局宗法势力范围的社会空间。这里大气稀薄,充斥了既对国家体制不屑一顾,又对宗法伦理敬而远之甚至像黄药师一样离经叛道的边缘人。。。。。”照王怡的理解,江湖最大的特点是其相对朝廷的独立甚至对立性。在家国同构同质的时代,父权和君权两种家庭和庙堂最大的权威是相互依存,互相声援的,因此家庭即朝廷。
那么真正的江湖人,应当有一种逍遥状态,最大限度地游离于家国之外。在市民社会里,和公权领域对应的是民间社会,在皇权社会里,和庙堂对应的则是江湖。这个江湖,是皇帝权柄最难至少是最后才能到达的领域。真正的江湖及江湖人,其象征性的标识就是“不服从”,不服从皇权或准皇权以及其衍生出来的道德观和意识形态。因此王怡在书中提到了《笑傲江湖》中那个让天下知名江湖人士进行公证、宣布金盆洗手归依庙堂的刘长风,他的行为之所以被一些江湖人士不齿,是因为他放弃了“不服从”。
庙堂江湖之间,究竟有多远呢?是遥不可及的南北两极吗?非也。尽管江湖对庙堂,从来就有一种紧张的对立,而庙堂对江湖,亦有一种惶恐的防范。但是他们二者在相克中相生,在互动中转换。庙堂总想和江湖一体,最大限度地监控江湖,最好世上没有江湖只有庙堂;而江湖中的人,也总有一种起于布衣,问鼎庙堂的冲动。所以我们看到的金庸小说中,江湖的风云激荡背后,总有庙堂的影子;而宫廷中的暗流无声,也隐藏着江湖人的许多梦想。从金庸开山之作《书剑恩仇录》的“红花会”和封笔之作《鹿鼎记》中“天地会”,和朝廷的关系都是如此。
因此,真正完全独立的江湖是没有的,真正逍遥的江湖人士也是没有的。大鹏一日同风起,才能抟摇直上九万里。一个比较稳定和正常的社会里,江湖和庙堂在紧张中有一种心照不宣的相互容忍。只有一个不正常的、霸道的庙堂,才不容忍江湖的存在。江湖人士的最大的“不服从”,是因为霸道庙堂对江湖的挤压无不用其极,他们不得不在“不服从”中守护自己的空间。
中国的历史自有文字以来,就是庙堂不断蚕食江湖的历史。这一挤压在上个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达到顶峰。那个年代中国人几乎没有私域,遑论容纳群侠众丐的江湖了。隐居山林、自我放逐都成为不可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庙堂最高追求似乎达到了。这种庙堂通吃天下的状态给一个民族所带来的恶果大家已经尝到。
中国社会“江湖”空间几近全部消亡的那个年代诞生的许多人,包括王怡和笔者,却在青春期里,对不被庙堂控制的江湖,有着天然的向往,这大概就是重压以后的反叛。令狐冲、李寻欢成为许多男孩子的偶像。
从《一个自由主义者的饮食习惯》中,我们可以看出在江湖梦想中长大的思想者,对于政治——这顿内容最丰富的晚餐的理解和期许:“席菜最与自由主义精神相悖的,是它的等级制”。“随配合菜也有价格与偏好的差序”。“然后,作为一个自由主义者,我喜欢吃宵夜。。。。因为宵夜是不需要讲排场的,宵夜最多地褪去了饮食的社会性和表演性”。
然而,今天江湖中的王怡们,并不愿意真的去作庄子,他们没有放弃对庙堂改造的冲动,——这种冲动是合理的。因为在交通通讯高度发达、控制手段花样翻新的今天,放弃对庙堂的合理觊觎与改造议论欲望,就等于放弃了自己心中的江湖,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愿为奴。只有江湖的力量足够大,达到可以左右庙堂,我们才能真正地“相忘于江湖”。在一个成熟的民主国家里,庙堂实质上是从属江湖的,国会上互相辩论的政客们,他们都是江湖各门派派出来参加“华山论剑”的。这样的庙堂才是正常的庙堂,这样的江湖也才是正常的江湖。而想通过控制武林而控制天下的金王朝和希望用庙堂手段控制江湖的左冷禅之所以层出不穷,是因为以前从没出现真正的江湖。
王怡深得王姜斋 “六经责我开新面”之道,顺手掐花摘叶,弘其主旨,使文章读起来很有趣。但有时用得太多,走得太远,或许是其微瑕。
2003/10/27于北京平乐园
《不服从得江湖》 上海三联书店出版 定价24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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