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一岁中最盼的节令,除中秋及年关,即是端午。等年岁稍长,知晓这并非单是个打牙祭的佳日,“节分端午自谁言,万古传闻为屈原”,可见是个欢愉与纪念同渗的时节。
幼时对于屈原,知之寥寥,幻想人若往生之后数千年还可让万民来纪念的,自是帝王,那他必有个威猛勇仪或面肥体胖之态。以后读到《离骚》,悟了“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哀愤;及读《怀沙》,再明白了“怀质抱情,独无匹兮”的清孤,屈原的形象于我才有了个渐次明晰的轮廓。
学画的时候,接触到比较多的艺术作品,收集了一下关于屈原的作品。多的是国画:白描的、重彩的、泼墨的,也有色彩对比强烈油画作品。但“文如其人”这话如果不妄的话,就很遗憾:在描画屈原形象的诸多作品中,符合那种精神特质的委实不多。
唯在明代陈老莲的笔下,墨痕了了,屈子之形便跃然而出:清矍凝重,怆然独行于天地之间。近四百余年来为画者无数,住近里来说,大师级的人物如张大千、徐悲鸿、傅抱石及程十发等,都画过类此行吟的作品,巨擘之作不敢说不佳,但就得其气神而言却是无人出陈氏之右。究其实,或与陈洪绶狂诞奇傲的性情、外忧己患的身历有着不可分的渊源;又或者艺术家们只是想创作出一幅作品来,而老莲却刻画出了一种感念的心境。
是啊,感念的心境!以笔墨刻画出心境的人不多,而古今让人感念为怀的人其实也为数寥寥。端午时节亿万感怀的心香燃起,缭绕聚于一处,时空移序飨于怀沙投身汩罗的屈子,为的是什么?
于百姓来说大概不会是因为他有个诗人前辈的身份:因为莫说是在文化普及程度低下的古代,即便是在文盲殆消的今日,能颂得出一两句楚辞的也是万无其一;大概也不仅因其“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而殉身的气节,历朝历代以死明节的大有人在。如果你看了老莲的《屈子行吟图》,那画中的天地茫然中峨冠之人从脸上到骨子里,无处不在地写满了一个字——“哀”。屈子之哀,绝非顾影自怜。“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心盛天下者,一语昭然。心忧如是,形必槁枯,由是《屈子行吟图》中勾勒的形象应非虚妄了。
一个人被后世的人感怀了差不多两千三百年,绝非偶然。但如屈原之类者,不敢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在我们当下这个时代却是真的很欠缺。
屈原遭贬时的身份是三闾大夫,“入则与王图议政事,决定嫌疑;出则监察群下,应对诸侯。”按照现在的国体编制,不知属何部何局,也不知是个大人物呢还是算个小角色?但显然,他不是平头百姓,绝对是个“官”。
按照《说文》的释义:官,吏事君也。这解释中间有一个“事”字,按现在的说法应该算是与服务等意,新社会废除了君主制,说是人民当家,那“官”字的本意有一个言简意赅的现代阐释:为人民服务!
但我们现在提到官这个东西,脑中旋即勾出的或是肥头大耳衣冠楚楚的仓廪硕鼠之态,或是飞扬拔扈甚嚣尘上的座山虎狼之态,或是搜刮民膏玩人股掌的害群黑马之态,居华阁食精脍车来机往,哪一个不是挥金如土、衣着光鲜、满面红光?如果说这些志得意满的精英们的皮囊里与屈原同样怀着颗哀民之心,怕是火星人也会笑掉大牙吧!
可百姓们笑不出来,官不哀民民自哀。当亿万人民日日为生计困顿而煎熬时,当我们的亲人因无钱救治而被医院拒之门外时,当有人被埋在八百米深处的煤井里时,当我们的豆腐渣工程轰然崩塌砸向路人之时,我们的人民只能绝望、悲伤。而此时,我们的这些官在为谁服务呢?是姑叔兄弟,还是连襟姨舅?是故交旧友,还是温香软玉?……
如斯的人要是逝去了,你会感怀他吗?我想不会,不仅如此,可能我们会多生出一份难得的快意来!
然而,这样的快意中注定会蕴着更深层的哀伤……
温总理说:吾形虽瘦,天下必肥。这话不知几人会去着意读懂?
或许这话也仅是老人自己做人自勉的准则,不足令行华夏。而以其一己之力毕其一生又能为国民谋多少福祉?这个道理他肯定明了,而明了之余亦会生出怆然。——不知这种感受与屈子行吟时有多少的相似?
能被纪念的,必是我们缺失的。在这端午时节我们要纪念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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