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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品等语言类节目,深受观众喜爱,成为每年春节晚会的重头戏。小品原本不是一个独立的文艺样式,戏剧史上没有它的地位。但历史上确曾出现过一种小品,具有浓烈的讽刺意味,没有讽刺小品之名,而有讽刺小品之实。 明宪宗成化末年,有一位名叫阿丑的宦官,擅长演杂剧。他演过的其他剧目不得而知,但他的几次即兴发挥,由于发挥了实实在在的讽刺规谏作用,而为正史和多种笔记记载下来。 成化十三年设置的西厂,实际上是一个特务机构,而提督西厂的太监汪直就成了当时最大的特务头子。汪直领西厂期间,屡兴大狱,弹劾罢免公卿大臣数十人,以致朝野不安,人人自危;却深得明宪宗信任,权势愈益煊赫。明代笔记《都公谈纂》载,宦官阿丑有意打击汪直的气焰,当明宪宗让他献艺时,他装扮成一名醉汉,卧倒在地。有人过来呵斥他:“大官过来了!”醉汉置之不理;又说:“皇帝驾到!”醉汉依然卧着不动;直到听说:“汪直来了!” 醉汉才急忙爬起来。问他:“汝不畏驾至而避畏汪直,何也?”他说:“当今之世,吾知有汪直而已,他(其他人)不知也。”明宪宗正是看了这出戏后,若有所悟,对汪直的宠幸顿时衰减。 汪直权势炙手可热之际,曾扶植阿附他的王越做了兵部尚书兼左都御史、陈钺做了右副都御史。两人曾先后巡抚辽东,没什么功绩,却干了许多不法之事,陈钺甚至因掩杀冒功激起变乱,朝廷于是派兵部侍郎马文升前往安抚。马文升曾代王越总制三边,在辽东的治绩和军功颇为卓著,他一到,变乱很快平息。汪直欲夺马文升之功,主动请缨赴辽东处置边务,与陈钺沆瀣一气,设计陷害马文升。在此背景下,《明史》记载,阿丑又装扮成汪直的样子,手持两把大斧朝宪宗疾走,有人问他,他说:“吾将兵,仗此两钺(斧)耳。”又问他是哪两钺,他说:“王越、陈钺也(越、钺同音)。”明宪宗听得明白,会心一笑,史称“稍稍悟”,但朝廷大臣仍然不敢弹劾汪直。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之际,直言只能沽祸,而借助于讽刺,却可以收到直言收不道的效果。鲁迅先生曾引英国哲学家约翰·穆勒的话说,“专制使人们变成冷嘲”;接下来又说,“但这是英国的事情,古来只能‘道路以目’的人们是不敢的”(《南腔北调集·〈萧伯纳在上海〉序》)。封建专制时代,尤其是东厂、西厂特务机构横行的恐怖时期,老百姓“道路以目”,所以阿丑这样的讽刺不是产生在民间,而是产生在宫廷;而阿丑敢于进行这样的讽刺,也与他的宫廷弄臣身份分不开。尽管如此,他指名道姓,将讽刺的锋芒直指权奸,并专意表演给皇帝看,让皇帝从中受到刺激并有所感悟,显示了讽刺的力量,古来罕见,实属难能可贵。 阿丑也并非仅仅和汪太监过不去,对其他现象也有所针砭。得知保国公朱永私役大量军士为自己建造宅第,阿丑与另一艺人在宪宗前表演,一人朗诵诗歌道:“六千兵散楚歌声。”另一人打他一下,说:“何为误八千为六千?”(项羽的江东子弟号称八千)一人答道:“二千在保国公家造房。”宪宗还不相信,遣人秘密打探,结果完全属实。这一来保国公害怕了,当天就把人撤了下来。(据《都公谈纂》) 阿丑的讽刺小品,也不完全就事论事。明代笔记《四友斋丛说》记载,鉴于当时刑政废弛,阿丑为宪宗表演六部(吏、户、礼、兵、刑、工)选任官员。主其事者命令精挑细选,首先选得一人,主事者问姓名,他说:“公论。”主事者说:“公论如今无用。”其次选得一人,问姓名,他说:“公道。”主事者说:“公道亦难行。”最后选得一人,问姓名,他说:“胡涂。”主事者这才首肯,说:“胡涂如今尽去得。”宪宗看过之后,微笑而已,并没放在心上。但该小品对官场现实的讽刺,不可谓不尖锐。《四友斋丛说》的作者何良俊评说:“若宪宗因此稍加厘正,则于朝政大有所补正。太史公所谓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则滑稽其可少哉!惜乎宪庙但付之一哂而已。”并联系作者所处的嘉靖年间,指出:“若在今日,则胡涂亦无用处,唯佻狡躁竞者乃得进耳。” 阿丑的这一作品,已具有现代讽刺小品的意味。 现代讽刺小品兴起于社会转型期,对种种社会不良现象的讽刺,引起了观众的共鸣,因而深受欢迎。它不同于专制条件下的冷嘲,而产生于比较宽松的环境,无须付出阿丑那样非凡的勇气;它也不再寄望于专制权力,而借助讽刺触动公众,引起对社会不良现象的关注;它所讽刺的对象不再是巨奸大恶,而多属人民内部矛盾,也不再指名道姓(那会惹来官司),而对生活加以典型化概括,“不必是曾有的实事,但必须是会有的实情”(鲁迅语)。但即使这样,讽刺也不容易,近年来小品渐渐失去讽刺锋芒,甚至讽刺缺席,便是明证。某届电视小品大赛,入围作品竟然没有一个讽刺小品。凭借讽刺兴起,以讽刺为生命,赚了观众许多笑声的小品,倘若没有了讽刺,剩下小品,很难设想还能走多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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