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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袁世凯与清政府恩断义绝的过程 [打印本页]
作者: growth 时间: 2011-11-22 17:00
标题: 袁世凯与清政府恩断义绝的过程
国事多舛、风雨飘摇,中国这就走到了1908年的年末。
这年的北京,天气奇寒。宫里的琉璃瓦大屋顶上,白雪铺设得很是均匀,只露出青褐的瓦棱屋脊,与园里的虬枝败叶,互相衬照。天色时常地阴霾着,让偌大的京城显得一派沉敛冷寂。可是呼啸卷过的凄厉北风,却又隐隐地携裹着一股杀气。
一溜马队,踩踢着积雪,煞是威风地向着什刹海醇王府急弛而去,惹了一街的侧目避让。策马奔在前头的载涛,一袭狐皮大氅,一顶貂皮帽子,身后跟着几个挎刀亲兵。载涛这年21岁,这个月刚任禁卫军训练大臣。平时他爱唱戏,长靠短打都在行,更擅猴戏,武功扎实,所演戏目,深为内行称道。可是大冬天的,放着马车不坐,骑什么马呢?五哥醇王载沣一个月前摄政监国,现在正当朝廷用人之际,眼看着六哥载洵成了筹办海军大臣,自己怎么也得在这个时候摆出些英武气概呀!此刻他正是奉摄政王之召,前去商量要事。
醇王府门口早有人欠身迎候:“给贝勒爷请安!几位王爷都到了!”随身的亲兵随即被引到耳房休息。
去年入秋时节,25岁的载沣接懿旨,将3岁多点儿的溥仪送进了宫里。到了深秋,也就是一个月之前,因为戊戌变法而势如水火的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母子”,相隔一天先后驾崩,留下了一个百世谜团,也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悬念——这个二百六十多年的大清朝,会不会就此垮塌崩解?
那天载沣抱着宣统皇帝溥仪,先在中和殿接受侍卫大臣们的叩拜,接着正式大典开始,在空旷阴冷的太和殿龙座前,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觐。溥仪这时终于哄不住地使开了性子,哭闹起来。载沣只得将他按在龙椅上,侧着身子,单膝下脆,双手扶着他,不让他乱动。面对王公大臣、奴才们的三跪九叩首,溥仪干脆放开嗓门哭叫道:“我不在这儿,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急得载沣满头大汗,脑后的花翎子直抖索,只得结结巴巴哄道:“快别……别哭,这就完了,这就完了!”
王公大臣们不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登基大典上,皇上说要回家,是什么意思?摄政王说“这就完了”,这说的又是什么呢?!
载沣出自宗室,又是溥仪他爹,摄政监国,担当朝纲,理所当然。可是,国事衰败,江河日下;政制腐败,民怨沸腾——载沣眼下面对的,着实是一副内忧外患越加严重的烂摊子。列强的颐指气使、觊觎野心自不必说,立宪派还天天鼓噪着君主立宪、责任内阁、成立国会。孙中山的革命党更是明火执仗,他们要的就是抄家灭族、改朝换代!
去年西太后因为焦虑国事,连着几次召见张謇。在“语及时局之非”时,太后竟“多次不觉泪下”。那个趁着五大臣出洋考察立宪,两年前在上海成立了“预备立宪公会”的张謇,以直臣自许,直陈时下官制败坏、官吏盘剥、百姓怨声载道的种种世情;又言及税赋加重,国家财政反而困难重重;还说了民众和海外学子对国内政事和宪政进程不满,纷纷转向革命的情势。太后闻此,不禁失声痛哭。张謇还又问道:“太后与朝廷对于政事的改革,究竟是真还是假?”太后愕然道:“正是因为国事不堪,才着手改变,这改革还有假的么?”戊戌事变之后,太后推进新政,诸如办洋务、开新学、废科举、定立宪,其用心于革新改良,当是历历可见。
载沣摄政以后,召见了另一个立宪派的重要人物汤化龙。载沣也是有心励精图治,振兴国体;可是他当然也记实了太后说过的:再怎么改,再怎么新,就是“不能换了我大清的馕子”,不能改了大清的世袭罔替。摄政王要告诉汤化龙的,是这立宪的步子,得按部就班,循序渐进;朝廷正谋划着在各省成立立宪咨议局,让大家先议论起来再说。可是这汤化龙说的,就是立宪不快,革命就快。载沣心知,立宪派这是拿着革命来压朝廷呢;而朝廷却也正要用这立宪,去作革命的“解药”。这就要看,谁能抓住先机了。
这段日子,摄政王每日临朝听政,频繁召见大臣,所有奏章都亲自批阅,还令军机、政务处对有关立宪派、革命党的奏报,议复不得超过五天。如此情形的勤政,倒使人想起一个人:明朝末代的崇祯皇帝。
不过这些日子下来,除了国事纷扰,载沣又总觉到自己说话不着分量,以至号令不畅,事事受阻。这让年轻的摄政王不得不转过头来扶持拔擢并且依靠一批少壮亲贵,先壮大自己的力量。
醇王府鉴意轩的书房里,可称得是血统纯正,除了镇国公载泽个子稍见英挺,肃亲王善耆,还有载洵、载涛、溥伟、溥伦,个个都是矮个子长圆脸。载涛看着五哥手书的“有书真富贵,无事笑神仙”,张口道:“五哥,您这对联也该另写了。”载沣却已经在镂花圆桌上郑重摊开了数张信笺,众人围上前去,看落款,先就一愣,这《上摄政王书》竟是乱党康有为、梁启超所写!信中却是历数袁世凯的罪状,而为摄政王亲笔勾勒的“潜伏爪牙,阴谋不轨”,更是令人触目惊心。然后又有康、梁给各省督抚的电文“两宫祸变,袁为罪魁,乞诛贼臣,伸公愤”的语句,大家又一起吃了一惊。
袁世凯镇守朝鲜发迹,是为能臣。1899年义和团起于山东,山东巡抚毓贤对之“一味纵容,并出示讽煽”,遂使局势失控。荣禄奏请西太后,着袁世凯署理山东巡抚,袁世凯很快稳住局势;八国联军进攻北京,西太后仓皇西行时,山东大局稳定,袁世凯是为功臣。戊戌变法中,袁世凯又成了忠臣。是时帝、后两党剑拔弩张,西太后布兵京畿,光绪皇帝与康、梁等人慌了手脚,谭嗣同衔命夤夜赶赴法华寺,因袁世凯日前奉诏晋京受皇上召见,暂住于此。深更半夜,法华寺山门忽被擂响,小和尚掌灯开门,未及通报,来人已进门绕过大殿,直进古柏森森的内院!袁世凯于灯下接看名刺,方知来者是军机处的“章京”谭嗣同。然后,两人就闭门密谈了许久。谭嗣同要袁世凯发兵北京,杀荣禄、囚太后,至于袁世凯说了些什么以及事后有无告密,日后康、梁和袁世凯各有各说,扑朔迷离。但是古庙夜谈之后,慈禧太后即从颐和园返回宫中“亲政”,光绪皇帝被囚,谭嗣同等人血溅菜市口刑场,袁世凯则很快接替李鸿章当上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
然而就在慈禧太后去世才七天的时候,袁世凯便奏请速开国会、实行宪政以安人心。《大公报》,日本的《大阪朝日新闻》、《东京朝日新闻》随即都在显要位置登载了这一消息。袁世凯是暗忖,载沣主政后,必会任用一帮皇室少壮,而荣禄、奕劻、端方这批老臣主持的以因经世事历练而被倚重的满汉官员为主力的政治联盟,说不定就会生变。事实上,善耆、载泽等等不少的皇族少壮,眼看着这些年汉人从官制改革到预备立宪一步步势力壮大,特别是这几年袁世凯的崛起,正忧心忡忡、焦躁难耐。这个时候,袁世凯觉得,与其被动受制,不如主动出击,掌握主动,以至连康梁改良派都直呼袁氏此举,“手段真是可畏”。这么一来,载沣分明感觉到了袁世凯咄咄逼人的猖狂劲儿,双方的矛盾激化起来。
善耆和载泽随即密告载沣,“如今朝廷的内外军政,都是袁世凯的党羽。从前他畏惧的是西太后,如今太后一死,已经无人可以钳制他了”。年前,铁良、良弼等人几次想除掉袁世凯,可是毕竟兹事体大,没有下得了手。此刻善耆等人建议,目前之计,必须痛下决心,对袁世凯速作处置;不然等到袁世凯的势力继续扩张,届时非但不能翦除,反有祸在旦夕之虞。
没想到在诛袁问题上,大家竟与“康梁乱党”不谋而合,醇王府的书房里一时摩拳擦掌,兴奋起来,溥伟甚至要请出前朝皇帝赠予祖上的宝刀,亲手杀了袁世凯。乍看起来,这似乎是要为光绪帝载湉出一口气,其实这却是另有原因。
袁世凯时为军机大臣,其小站练兵而成的“北洋六镇”,训练有素,器械精良,且人称“只知袁宫保,不知有朝廷”。当年庚子之乱,德国公使克林德被清军枪杀,按照《辛丑条约》规定,1901年载沣出使德国赔礼道歉,亨利亲王专任接待并陪同参观。载沣看到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德国军队,十分感慨。亨利亲王告诉他,按照德国皇室的制度,皇帝皇子无不自军校毕业,皇族必须掌握兵权,要把枪杆子牢牢抓在手里,这让载沣牢记在心……幸亏老佛爷圣明,前年将袁世凯所辖的北洋新军六镇中的四镇,收归满族亲贵执掌的陆军部,去年又将他与张之洞一起上调为军机大臣,这样既解除了两位汉族重臣在地方上的军政实权,又能让老资格的张之洞在军机处对袁世凯加以牵制。但是袁世凯深谙权术,手段老辣,朝中朝外遍布人脉,这终是载沣的心病。
于是,在众人的鼓说之下,载沣杀袁的决心渐定。
说起来也是有趣。原来在溥仪之前,曾经传出袁世凯欲拥戴奕劻之子载振为帝的消息,引起西太后的警觉。当时,在才智能力上远胜载沣的宗室后裔有好几个,可西太后偏偏属意由载沣的儿子溥仪承位,这一来是觉得自己还有些时日,而载沣温和忠厚,便于驾驭操控,不至成为第二个光绪;二是由光绪的兄弟主政,先就给袁世凯安排了一个冤家对头,可防日后袁、劻联手篡权。西太后的韬略权谋不可谓不高明,问题是这些人总觉得以自己的天纵英明和赫赫威势,就能把百年后的事情按自己的心意给决定了,孰知这即使是对于朝廷皇业,又会不会是一个致命的错误呢?
袁世凯又是何等敏锐之人,随即表示拥戴溥仪入承大统,全力支持载沣摄政。西太后没想到自己忽然病重,临终之际,将载沣父子托付给袁世凯、奕劻等人,并且流泪道:“你们都是先皇老臣,现今皇帝年幼,虽有载沣摄政,却必须有赖你们的全力匡辅。”又对着载沣流泪道:“你要多敬重这些老臣,你年轻,用事必须多听他们的意见。”袁世凯和载沣随即当着慈禧太后的面,相互伏地跪拜。
可是,才多少日子啊,这就动开杀机了;而这,就是政治。
没过两天,载沣和隆裕太后将首席军机大臣庆亲王奕劻传进宫来,所商议的,就是要诛杀袁世凯!
听说要杀袁世凯,奕劻伏在地上,一言不发。对于诛杀袁世凯,奕劻绝不赞同,可此时他却不便表态,似有难言之隐。奕劻与袁世凯素来交善,互相倚重,不久前两人还联手将政敌瞿鸿禨逐出了军机处。因此载泽在议杀袁世凯之后,又悄悄建议载沣,择机扳倒“老庆”,“你若不听大哥的,日后为其所制可就晚了”。
隆裕太后见奕劻不说话,便挂下脸来,厉声催问。隆裕是光绪的原配,这年才32岁,对于诛杀袁世凯,于情于理,她都十分起劲。奕劻不愧是老成持重,他慢声道:“微臣禀告,依奴才看来,这事,还要请太后、摄政王,与张之洞商量,方为妥善。”张之洞是朝中元老重臣,如此重大事件征询他的意见,原没有错;再说袁世凯与张之洞有隙,在军机处结下梁子,这大家都知道。而张之洞对于杀袁这件事情,又会是一个什么态度,奕劻却大致心中有数。
此刻的袁世凯,带了相当的手礼,心急慌忙地造访张之洞,却被称“大人没在府里”而被拒之门外,弄得袁世凯又是一身冷汗,而整个北京城,都像是被冰雪封冻住了。虽说袁世凯位在军机,平素问政论道也是长袖善舞,可摄政王一张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终极王牌,就把他给制死了!眼看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虽焦虑万分,却又无计可施。原来还以为载沣乳臭未干,却未料他竟有如此辣手。
隔天,袁世凯迎着凌晨冰冷彻骨的寒风,早早地到了乾清门广场西北处的军机处值房。不大一会儿,奕劻、张之洞和众军机也都到了,个个正襟危坐,不发一言。上朝时辰到,众人穿过三五步路的夹弄,进了宫墙,又穿过景运门来到乾清门内廷。也是敦实矮个的袁世凯,这时没了往日的雄健步伐,腿脚发软,磨蹭在后边。走到殿廷的时候,被早先买通的当值太监悄悄拦住:“袁大军机可勿入内,今日摄政王怒形于色,听说严惩谕旨即下,恐怕对袁大军机不利,宜早筹自全之策。”
袁世凯听了,如遭当头闷棍,魂飞魄散,身不由己,转身就走,并且急忙出京走避。
这边,张之洞被摄政王留下。说及要杀袁世凯,业已老迈的张之洞未免兔死狐悲。他缓慢而又沉重地回禀道:“国家新遭大丧,主上又年幼,当前稳定大局最为重要,此时诛杀大臣,先例一开,恐怕后患无穷。”见载沣迟疑不定,张之洞便又说道:“愿摄政王熟思之,开缺回籍可也。”
载沣还是拿不定主意,又回到醇王府打电话试探两位驻外带兵的汉人将领。各王府的电话装了好几年了,宫里却因为光绪帝要装,西太后不让,所以至今还没有电话。不料两位将军都说,要杀袁世凯,先得将他们解职,因为怕承担不了可能的军中哗变的责任。看来袁世凯在军队中,确实有着相当的影响和号召力。要知道当年袁世凯练兵,不问出身,奖罚分明,到了关饷的时候,都是袁世凯亲手将饷银一一发到将士手上的。这时候,段祺瑞和冯国璋还真暗地里弄出了点军队“哗变”的动响,让载沣吃惊不小。
袁世凯走到天津,不禁悲从中来,这躲得了初一,还躲得过十五吗?幸好这时候传来了消息,说“罪只及开缺,无性命之虞”!袁世凯这才大石落地,长舒一口气。然后赶紧掉头回京,免得再落个畏罪潜逃、图谋不轨的罪名。
回到北京第二天,袁世凯就接到了那道上谕:“……袁世凯着即开缺回籍养疴,以示体恤之至意。”
三天之后,这就已经到了1909年的年头上,袁世凯带着家眷老小,也带着未了的惊恐和一腔子的悲愤怨恨,黯然离开北京。天寒地冻,雪花飞舞,前来给他送行的,只有徐世昌、杨度、严修数人。
接着,袁世凯的亲信、私党被一个个裁撤降职。
至此,这个慈禧太后的股肱之臣,即与清皇室恩断义绝。
摄政王载沣似乎是打了一个开张大胜仗。此刻他掉过头来,着令将有关立宪、革命的最新动静,即刻奏报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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