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两个故事,我亲身经历的故事,一个是血汗工厂的故事,另一个也算跳楼未遂的故事。
先讲血汗工厂的故事,91年,台湾投资大陆才刚刚开始,很多年轻的网友还是小孩或者没有生出来,血汗工厂那时开始出现,尽管听起来吓人,那个时候的血汗工厂对于我来说是活命的来源,且,那个时候,大家刚刚脱离饥饿,血汗工厂的那些福利实在是大家向往的。我先在一家港资的工厂做工程师到生产主管,然后,转战到了珠海一家台湾厂鞋底厂做生产厂长,那里董事长请我的原因是看中我日本研修的经验,懂日本品质管理和熟悉生产管理方法,同时我懂机械原理,可以修理任何一台生产设备(应聘时当场将一台液压机修理好)。
那么,在这个血汗工厂里,我是充当将福特生产模式贯彻到极致的工头角色,我所面临的员工是农村散漫的新农民,他们吃苦耐劳,但是缺乏文化和现代化生产的管理理念。
我当时年轻,很有优越感,因为不仅能懂机械,也懂管理,当然,受党教育多年,我是贯彻领导带头,言教身教一类的管理方法,白天干活,晚上做培训老师,我一天睡2-3个小时,员工倒是三班倒的。不过,我年轻,感觉自己是救世主一般的浑身是劲,尽管被台湾老板剥削,也是很高兴的。
当时遇到的问题是应聘的农民工太多,而岗位有限,所以,工厂门口总是有等着招聘的人,我带领员工理顺一个个生产线后,就一批批地找工人,这个时候,一个戴眼镜的高个农民工,几次没有被人事经理招聘进来,他知道我是厂长,给我说:黄厂长,我已经没有吃饭几天了,你能否行一下善心,让我进来工作,给一个机会,你不给我机会怎么知道我不行呢?
这个人,说老实话,样子有点书呆子,书没有读好,活也不能干的样子,我做人事经理也是不要的,但是,既然都饿肚子了,我是最听不得这种话的,想想小时候吃不到东西的经历,不由得徇私一次,给人事经理打了招呼,就例外招聘进来,而且先让他去食堂吃饭。
这个哥们进来后,一开始还可以,一个星期后,就本性暴露了,个子高高,干活时喜欢动脑筋,主管让他这么干,他偏要那么干,而且很有道理。主管来告诉我,要求把这个人炒掉。我说先教育两次,不行再炒。主管过了两天,还是来说,这个人不行,不听劝说。
我亲自去看了他的工作,确实,这个人不行,走路不按工厂划分的路线,规定的三个动作,他偏做两个动作,我同意主管的意见,把他炒了,因为公司的纪律是铁的,谁开先例破坏,那整体都崩溃了。所以,干掉,反正他吃饱了饭了,几天的工资给他让他再去找工作。
军令如山倒,这个哥们被炒了,可是这个哥们还是牛脾气,炒了还是不走,围着厂区兜圈,保安报告说,这家伙又不吃不喝围着工厂转,好像要破坏或者寻短见什么的。
当厂长,当然不是仅仅要处理技术、效率的问题,有时,还是要处理人的事情,我想,这个人还是要处理一下,于是,我叫保安让这个人进我办公室,这哥们吓坏了。好像受到毛主席接见一样,诚惶诚恐,我在国营厂处理人民内部矛盾也有一些经验,开始模仿书记的说服能力。
我说:老弟啊,你刚从农村出来,对这里的做法不熟悉,我也是从农村出来,刚开始也不熟悉。
我当然很亲切的,现在是瓦解他的敌视,要让他想开一点,找到更合适他的工作,其实他也是需要那么一点点时间的尊重,我给他一点点时间的平等,这足够让他宽慰很多,说起来也很可怜。
我说:你不要把炒鱿鱼绝对看着坏事,其实也是好事,炒掉你,对于你来说是有更合适的机会,因为,你不适合这个岗位,这样干下去也没有意义。你可以找一个更合适的岗位。其实我们也是短期,台湾老板生产稳定了,也会炒我们。
他说,怎么可能,找了这么难,如何能再找到合适的?
我说,你这个人读书读傻了,你围着一个厂转,当然机会少,你要多找几个厂,就机会多了。
其实当初,说这个话也是有点忽悠的。
我就讲了一个门卫被炒,后来成大老板的故事。我涛涛不绝,将了很多成功故事,他听了热血沸腾,我看差不了,就指出了一点具体的路线,我说你到顺德试试,那里公司多,人少,机会多。珠海工厂少,自然难找。
这个哥们终于开开心心地走了。
后来,我把人事经理教育一番,做人的工作,有时需要这样说一下,她说,我哪有你国营厂的经验,我说经验没有就学嘛,现在开始。
后来,真如我说的,台湾老板派来的亲信,又是包小蜜,又是与我争权,结果我被炒掉了。
我当然做厂长的工资高一点,炒掉也不拍,过了几年,我把积蓄拿来自己开厂,但是资金薄弱,商海残酷,收不到款子,血本无归,在街头骑三轮车找一些修理家电的零活,结果遇到这高个哥们,叫我一声:黄厂长,你怎么在这里?
我想不起来了,他笑着说:记不得了,我在台湾厂你把我炒了,你告诉我到顺德来找工作,我真的找打了,现在做了包工头了。
哇——,这世道变得真快了,我这个时候就寒酸地被他请去吃饭喝酒,搞得眼泪汪汪的。
他说,你说的坏事变好事,真对啊,我转一个地方,工作找到了,正好我读了一点建筑,老板正好用我做包工头。
现在我都有车了,他指了一辆五十铃的货车,妈呀,我可是穷得做三轮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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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楼的故事已经在美的了。
一天快下班时,行政经理打电话给我说,大堂有两个派出所的领导,要找我谈话。我想奇怪了,派出所的领导找我干嘛,我是安稳工作了十多年了,远离派出所一类的权力机关,最多外宾来时,警车开道时与派出所有一点联系,我不会与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沾边,最多,在内部网上,骂骂地产商黑心,难道这也请我去喝咖啡。
到了大堂,派出所的领导笑容满面与我打招呼,问我是否叫黄剑峰,我说是啊,性不改姓,坐不改名,好汉做事好汉当,不知道哪来勇气,我很堂堂正正的,反而派出所有点做贼心虚的样子,这世道。
他们拿出一张纸条,好像一个笔录什么的,歪歪扭扭,上面赫然写着:领导:xxx(名气太大,略去),父亲:黄剑峰。自己名字:谭小贝(化名)。
派出所的领导满脸堆笑地说:这样的,我们下午解救了一个要跳楼的女孩,我们问她领导是谁,父母是谁,结果她这么写,她的写的领导肯定不是的,但是她写的父亲可能是真的,所以来问问。
原来这样。
我说,你们派出所也真是的,她名字谭某某,我姓黄,怎么会是女儿呢?
派出所领导还是有点破案水平的,说:你也是工会副主席,所以,想请你把人领回去,也不管是不是父亲了。
靠,这看起来,责无旁贷了。
这个女孩确实是我们公司的,一个小文员,在车间做文化体系的活,有时,帮我们内刊写一点文章,算是我们这个体系内人员,不过,我没有见过她面,只是听过文化专员王小英说起过,在网络上,她认我做师傅,估计,由于这层原因,她写了父亲是我。
我去派出所,景象让我吃惊:这个女孩在办公室墙角立着,与几个警察对持着,她属于被解救下来的女孩,所以,警察们没有对她要刑讯逼供,但是,她显得非常愤怒的样子,小女子大战警察,地上打烂的花盆是辉煌的战果。领导说,她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动手打人撕咬。她见到我,慢慢地软了下来,我却不知道说什么,因为之前我不认识她,只好说:那跟我回去吧?
她呆了一会,点点头。
警察一看我还说动了她,一个个如释重负,一个警察叫我把身份证复印下,动作非常迅速地递上一张表格,让我写上名字,意思是,这个女孩被我领会去了,后面的责任由我负担。
带一个想跳楼的女孩回去,这事麻烦。
当然,我是当事人公司的同事,几个电话一打,真正的领导和家属就很快知道了。
可是,等领导和家属来之前,我要安抚她情绪,这点还是蛮考验人的,我老婆知道接了这件事,还把我骂一通,以为那里惹的小三不好处理了,派出所的领导贼溜溜地眼光也以为是我有什么瓜葛。
当然,为了证明我清白无辜,堂堂正正做事,我必须寻找组织的力量,我一个不够,我需要一个角色,我赶紧把文化专员王小英叫来,她是我老搭档了,所以,她也责无旁贷地来了,我开了车,一路漫不经心地说一些文学色彩的话。
女孩说,她不是要跳楼,她只是想去一个新农村。
这话听起来,很恐怖。
我说,好吧,我就去新农村吧,吃饭去,王小英在后座看着女孩,我把车开到当地最高档的高尔夫会所,这里是很理想的新农村,女孩也感到很新鲜。
她好像是精神恍惚,问的一些问题很哲学的,说,人人都在物欲里追寻,还有自我存在吗?
有时看起来是疯子语言,但是内心一杆秤还是有的,我真诚地帮她,她知道,她也接受这些款待,也与我们谈话,诗性的语言很多,妄想症很明显。
她的以前的失恋、远离他乡的孤独、工作压力,交织在一起,形成意识流的妄想语言。
不过,可以对话,她与我对话中,没有发作。
一个晚饭吃下来,她的情绪很稳定了。
她的亲戚、领导来了,领她回去。
我也松了一口气,回家去了。
第二天,她的亲戚告诉我,这女孩半夜又发作了,只好送到精神病医院了。
过了一个月,那女孩来找我,说感谢我当时的帮助,她告诉我:回到亲戚家,他们把我送到精神病医院,给我残暴地打针,喝药。 其实,我当时没有想跳楼,只是喝茶多了,出现迷幻,我在楼顶很舒服,我一件件地脱衣服。
她说。
她的这个状态,其实也是人类的一种状态,法国有个哲学家福柯,好像研究这个状态。
其实她还是正常人。要不当晚如何对话,现在又如何地清醒当初行为?
她最后还给我请她吃饭的钱,她回到了非常世俗的状态,这让我觉得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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