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有跟工作狂们一起出去度假的经验。我嘲笑别人是工作狂,实在是五十步笑百步,因为,我的生活中也常填塞着许多“不得不”的工作,而这些“不得不”的工作分明又都是我自己点头答应的。把自己累得半死时,我实在弄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答应这么多事。
很多工作狂们就连度假都像在工作,他们除了睡觉之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着下一步的“计划”:想着哪里一定要去,要吃什么东西才地道,怎么玩才算充实——他们害怕会有空档出现,害怕会无所收获,害怕玩得太无聊。
他们一进旅馆就忙着把电视机开关打开,尽管并不想看,但害怕出现空洞的空间。玩到晚上,即使筋疲力尽,也要看看有没有酒吧可以走走逛逛,有没有夜生活的地方。结果,越玩越累。
也有些人不是以行动来把度假排满的,他们用的是语言。度假期间他们会一直谈论着已经离开的那个地方,谈论着那里的人和事——也许是一个讨厌的老板或同事、一个仇人又或是一个忘恩负义的情人。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到喘息的空间,却又任由那些人的“魅影”随着自己来度假休闲,让自己永远不得安宁。
其实,我们的生活多半是出于自身的安排,不然就是我们容许自己被一连串的行程安排,“不得不”都是我们自己告诉自己的。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企图让自己保持忙碌的人,是不是因为害怕孤独,才让自己忙得没有任何空档?
可害怕孤独,就意味着害怕面对自己,害怕真正的自由。
我有这样的问题吗?是的!我有!
我不敢说我面对孤独时已能全然安心。我常常独自一人,但仍然忙碌,我不看电视,但我看书,不断看着书,写着东西。
有一天,我忽然想放自己一天假不写稿、不看书,可巨大的孤独感竟然像海潮般向我袭来,我手足无措,觉得自己像一艘没有锚的孤舟。
我开始问自己,我一个人时选择读书、写作,是在享受自由呢?还是变相地借读书、写作来让自己忙碌呢?
这时的惶恐使我体会到,原来一直以来我是借着读书和写作让自己回避孤独,拒绝面对自己。不然我为什么会感到不安呢?!
“什么都不做”却又保持清醒而宁静,原来是最困难的。因为害怕自由,所以我们沉浸在自己并不喜欢的习惯里,被自己憎恶的关系肆意捆绑。
如果切断这些牵绊,我们该如何才能让自己镇定下来,去面对来势汹汹的自由?
纪伯伦说,自由是人类枷锁中最粗的一条。我不知道,他的体会是否正是我的感觉,我是否因害怕自由而自愿成为奴隶?
美国国家公园之父约翰·缪尔在他的夏日日记中描写寻找羊群的经验,写的不只是羊,还有害怕自由的人类:
“我找到羊群时,发现它们害怕而沉默地缩在一起。显然它们已在这儿待了一个晚上又一个上午,根本不敢出去觅食。它们虽然逃离了桎梏,但就像我们所知的一些人一样,反而对获得的自由感到恐惧,不知道该怎么办,而且似乎还很高兴能回到原来熟悉的牢笼中。”
是因为害怕自由,才使我们日复一日地过着不想过的日子,又或是不太甘心却又有点情愿地把自己交给忙碌呢?
很多人过完一辈子,一生中真正自由的时间,却少得可怜。
我试着在行程表里清出一些空档,让自己有时间体会无所事事的乐趣——我也不想一直与自由为敌,抗拒它的亲善访问啊!
自由是有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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