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位非同寻常的老师,这是一群特殊的学生,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师生关系。
这位老师叫丁小平,他的学生多数是大学生。“给我肉身的是我的父母,给我思想和灵魂的,是丁老师。”一位学生这样表述丁小平对她的影响。
是什么样的老师能赢得学生如此的尊崇和爱戴?好奇心让我们产生了对这位老师的探究。
“‘百科全书式的学者’,获得清华大学、中央民族大学、北京大学、中国医学科学院工、哲、理、药等多方向的硕士、博士。在多所大学任工、理、哲、经、管、文等专业客座教授,已开设课程一百三十多门;可开设课程达六百门以上。”这就是这位天才式的人物丁小平。如您所料,这些全都是谎言。
我们关注丁小平,但我们更加关注或者说真正关注的,是那些让丁小平有理由继续自我神化的学生。
“美国国务卿助理指定要见我”,“美国中央情报局都对我的一举一动非常关注”;25岁的时候,“山东省委和中科院联合提名让我去做烟台市长”;学问上前无古人。任何一个有一定智识和理性的人都不难对这位狂妄到荒诞的人物产生质疑。
“水平这么差,胆又这么大,撒谎不害怕,俺还真是头一次见到。”这是司马南对他的评价。
然而他的学生却坚定不疑地捍卫他。
这些学生受过高等教育,他们可能很善良,遗憾的是,他们缺乏甄别是非的基本能力。我们想弄清楚的是,他们遇到了什么问题,他们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受到蛊惑。事实上,丁小平跟他们无所不谈,甚至谈及他们的恋爱、他们的 青春期性萌动。我们可能不得不承认,对这些心理脆弱的年轻人而言,他们也许没有遇上合适的引路人帮助他们解惑答疑,引领他们走出困惑的青春期。
我们不能把错误完全归咎于他们自己,指责他们的师长又显得武断,而批评整个社会只能流于空泛。这就是我们的难题。
其实不止这些年轻人,不少人都容易受到蛊惑,比如那些受害又害人的传销者,比如更加臭名昭著的邪教,还有其他种种不易识别的洗脑式的运动,而其中的原因恐怕更加复杂,也更值得研究。
探访丁小平夏令营
-本刊记者/汤涌
一份名为“第四届中华大学生自我完善夏令营”的招生简章,在2007年6月贴满了北京各大高校的海报栏。在网络上,各高校的bbs和贴吧,以及“夏令营吧”都可以看到这则招生简章。
“清晨:旭日晨风中学练太极朗读英语。上午:流水人家处会同名师纵论古今。下午:苍松劲石上同学激辩指点江山。晚上:暮月流莹时影视欣赏品味人生。”
招生简章勾画出了一个非常诱人的画面。夏令营员几乎没有资格要求——身体健康、服从夏令营管理的学生及已工作者均可报名参加。最为关键的是,这一夏令营收费极低,全程30天只需交纳600元,总共招营员150名。
有大学生读者向《新世纪周刊》反映,在不久前拜访丁小平向其请教问题时,丁多次要求他们加入这一夏令营,认为这是心灵得到解脱和提高能力的唯一途径。但是他们说,丁的学生中,有一部分似乎精神恍惚,丁给他们上课的方式“很像传销”。
来历不明的夏令营
打通了简章上的电话,接电话的同学告诉记者,找一位中央民族大学的何同学联系,她将会负责报名和收费。
何同学是一位亲切和蔼,略带湖南口音的学生,她说,组织此夏令营的是“首都高校红楼梦研究联合会”和“北京二十一世纪药理科学研究院”。
“这个‘红楼梦研究会’,是中国红楼梦研究网下面的协会。而这个研究院,其实是一家公司。”何同学解释。
中国消费者协会曾经对选择夏令营提出过以下建议:“一定要仔细核查组织者有无举办资质,如果没有和参加者签定合同、没有提供保险,这样的夏令营最好不要选择。还有,夏令营能提供什么样的师资,也至关重要。”
何同学说,夏令营以后也许会有保险,但现在还没有。不过放心,大家不会生病,生病了丁老师本身就是医学家,学生里也有很多学医的。
该夏令营也无法提供跟学生签定的合同,不能开发票,只能开普通收据。收据上,没有任何关于上述两单位之一的公章。经过核实,首都高校红楼梦研究联合会根本不是民政部的注册社团。
何同学拿来一份关于夏令营的详细介绍,中央民族大学经济学院院长刘永佶教授、北京大学力学系固体力学系武际可教授、北京大学中文系孔庆东副教授(介绍上写为“教授”)等学者都在受邀请的范围之内。另有一些包括《恰同学少年》编剧、主演和“中央电视台导演”,以及合成了前列腺素的中国医学科学院药物所教授贾效先(已证伪)在内的社会各界人士。
“当然最主要的老师,是丁小平老师。”何同学说,“这个夏令营主要是他来讲。我已经跟他学了两年多了,他的人品学问,都是天下第一。我是湖南人,我这辈子第一崇拜的毛泽东,第二就是丁小平。”
在这份材料上,丁小平的头衔成了著名哲学、心理学、美学、红学、管理学学者。2006年年底,司马南揭露他不是北大教授之前,他的简历上一直把自己写成“北大特聘教授、博导”。
“你也来加入吧,有那种适宜上班族的交费形式,按天交钱,能来几天来几天。”何同学说。
“我就担心你到时候舍不得走了呢!”何同学说,“丁老师太了不起了。我经常对自己说,遇到丁老师之前的那些年,我都白活了。丁老师还对我们进行爱情学理论和实践的指导。可以这么说,给我肉身的是我的父母,给我思想和灵魂的,是丁老师。”
简陋的营中生活
在交纳了30元报名费之后,记者于18日上午来到北京西部门头沟区清水涧山湖岛夏令营所在地。这里离苹果园地铁站还有一个半小时左右的车程,公交车大概半小时一趟。山湖岛紧贴着永定河边。
这是一个已经衰败的度假村,租用游船须知上还是1995年的落款。拓展训练用的攀爬架生满了锈。随着永定河水位下降,这里已经无法进行游船项目,废旧的游船顶被度假村老板娘用来养了小鸡和小鸭子。
小山坡上有一所大概40平米的平房,作为二十多个女生的宿舍,外面搭出的棚子是厨房,一共只有四个水龙头。所有新营员到达营地,都要放下行李帮忙干活。一些老营员已经上山十多天了,在这里开挖临时厕所、围临时澡堂和搭建能睡二十多人的军用棉帐篷。
19日一个白天,所有已经报到的营员都参与劳动,平整布满鹅卵石的地面,搭建起另外两个帐篷,以便以后报到的营员住宿,当天气温在36摄氏度以上,许多人晒脱了皮。
一位参与组织工作的老营员说:劳动的事,故意没在招生简章上说,免得有人怕苦就不来了。
由于水龙头紧张,晚上营里所有男生全部下河洗澡。
帐篷里的所有人都睡在水泥砖垫起的合成板铺板上,帐篷里有蝎子、蜈蚣、蜥蜴,苍蝇也很多,而杀伤力最大的是牛虻。
条件好一些的,住在山上的“丛林草堂”。这是个砖造小院,但是没有水。里面也住了近二十人。八十人,可以说是这个度假村接待的极限。
1+2,夏令营的赢利方式
夏令营的组织结构是,上面一层是营长、“政委”,接下来是男女生负责人、后勤负责人,再下面是组长。
这其中,上两层的职务由丁小平最信任的学生(属于创新讨论班)来担任,其中还有几名“弟子”,事实上是丁小平在“北京二十一世纪药理科学研究院”的员工。
18日夜晚,夏令营开会时,丁表示了夏令营的公益性:“600元一个月,合一天20元,刚够你在北京睡一晚地下室,所以我们是不赢利的,我还往里贴钱呢。”
事实上丁本来的计划,是三个夏令营:另一个“憩心爱心服务夏令营”,举办单位为“北京二十一世纪药理科学研究院心理健康研究所”和“北京大学生FFF志愿服务中心”。“后一机构也不是注册社团”,何同学曾说,这个“三F”,是“丁老师受了《顽主》里‘三T’公司启发搞的”。
憩心爱心服务夏令营收费是1500元,也是住在山湖岛,生活条件相同,可以保证赢利。该营没有招来足够的学员。丁小平曾经对营员说:“那个夏令营,我本意是挽救一些对生活绝望的人,防止他们自杀,现在看来,想自杀的人已经丧失了学习的动力了。谁想自杀,我都能给他‘调’过来。”
丁没有读过心理学的学位,也没有心理医生或者精神病科医生的从业资格,他号称自己拥有“药理学博士”学位,但是“是用假名字读的”。(中国各高校、研究机构在进行硕士、博士研究生招生时,都有查验身份证这一环节。因此丁的这一博士学位很可疑。)
在发现防自杀调心理的夏令营招生效果不佳时,丁又推出了新项目——针对全国各地中学生的“高考成绩跃升夏令营”,这一夏令营10天1500元,30天2500元。地点也在山湖岛,山湖岛没有其他可供居住的场所,一样是住帐篷。
“中华大学生自我完善夏令营”似乎更像是丁小平当作招揽中学生的一块招牌:“与北京高校的大学生、硕士生、博士生共同生活,一道玩耍,享受假期,建立友谊,提前适应北京高校生活。”事实上营地里根本没有博士,有的学生自称是硕士,而导师是丁小平。
丁小平试图用一个不赢利的夏令营带动两个赢利的夏令营。在他的努力之下,7月20日之前,至少有4名中学生赶到夏令营报到,有高中生,也有初中生,这几个中学生全部来自外地。
不容置疑的精神导师
“如果你不得罪他,不质疑他,听他吹牛,信他撒谎,你会觉得他还是一个很好的人。”一营员这样评价。
单从教学技巧上来评价丁小平,他是一个出色的教师:声音热情,抑扬顿挫,很吸引人,他讲课时经常辅以手势动作,生动形象。对于年轻女生来说,这个中年男人相当有魅力,有时候还颇有童心。他带着学生下河摸河蚌,回来加辣椒炒了吃。他大声地说话,大声地笑,吃河蚌时,他努力模仿的是毛泽东吃红烧肉的气魄。
7月18日晚上,夏令营开会,大家进行自我介绍之后,丁小平搬了一个略高于其他学生马扎的凳子,坐在学生们的身后,房屋外墙上一个有些昏暗的节能灯从他背后照过来,给他加了一个光环。他就在这种情况下开口,谈他的“比马克思、黑格尔更完善的哲学体系”。
“你们要知道,真理有时候听起来很像谬误,你们如果听完,觉得跟你过去的错误观念不同,扭头就走,我没有任何损失。损失的是你。”丁小平说。
“要相信老师,还有,本夏令营欢迎大家彼此建立爱情,不过有一点要求,谁和谁谈恋爱,一定要向老师我汇报。”丁小平说,“我对爱情学研究很深,我经常说这样一句话,‘每个人都有对异性第一次表白的权利,每个人对异性的第一次表白,也都有接受的义务’。”
他说这话的时候,左右手边的一个初二男生和一个高中女生现出困惑的表情。
“我1984年建立了自己的哲学体系,我肯定是要被写进人类社会发展史的,别的体系都有缺点,我的体系的缺点至今还没找到。我希望你们以后能超越我,不过近二十年之内,你们都还没这个能力,要多听老师讲。”
一位当场向他连提几个问题的女生小邢(化名),当晚被政委找去谈心。几个老营员一起帮助她,告诉她应该怎么理解“丁教授”的话,怎么学习他的思想。
她当时还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第二天,偷翻笔记本、偷窥短信以掌握她“思想情况”的事,都出现了。
女生宿舍里灰尘很厚,被子散发着湿霉的气味。一位女生在19日早上要求离开。另一位女生也表现出要走的意思。19日午休时间,营长小孙向丁小平汇报:“是不是可以让女生住草堂那边条件比较好的屋子?”
丁小平表情突变:“这种人让她走,真拿自己当回事!还怕吃苦,你算什么玩意!你个失业分子,少你一个吗!全中国像你这样的小本毕业上千万!多少人都找不到工作。像这种人,以后也就是当一个妓女!或者稍微好一点,不像妓女那么卖,也还是在卖自己!”
他的几个学生都闭口不言,帐篷里还有几个营员在睡觉,丁发现了自己感情的失控,住了嘴。除了给不愿意忍受艰苦条件的学生“妓女”的头衔之外,不“安分”、反对他洗脑的学生离开后,他都会在学生面前公布该学生的“真实身份”。
7月20日,记者与小邢同时离开营地后,丁向营员们宣布:“刚才走的两个人,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特务。”几天后,他终于得知记者身份,又再次向营员宣布,“男的是特务,女的是特务的情妇”。
至记者离开,还没有任何一个当初名单上列的教授到过夏令营。
丁氏授课法
-本刊记者/汤涌
丁小平每次开讲的时候,都会让整个场里充满着庄严和神圣的气氛。他开讲一定会提到国家、民族和为人民服务。这些内容和主流内容一般并无矛盾,青年人从小受的就是传统的爱国教育。
批判:你看重的,他都给你融化掉
他开始批判现实,批判这个时代人们道德的堕落。在这里他把一切归咎于市场和金钱,引发学生们的共鸣。
然后他开始批判青年,从一点小事谈起。比如女生那间充满霉味的宿舍里,要用报纸糊土墙,糊得不好,丁批评说:“有同学说,‘丁老师,我们第一次糊,您应该多鼓励’。不要找借口!你回头死了,难道说我第一次活,下次活好点吗?真正的高人,就算是第一次试着做,也会成功的,比如上次我自己做剁椒鱼头??”
一席批评让许多学生低头不语,这个时候丁开始把攻击矛头转移:“不是你们差,而是教育出了问题。现在的教育体制,是‘文革’前17年的那一套,是最反动的。现在的学生质量,可是比当年我们那一批人差远了!”
“我们那年清华招200研究生,现在是5000??你们今天就算考进名校,怎么能跟我比!我之前没读过书,15岁直接考上大学了!我是注定要写进人类发展史的。”丁小平说。
“现在的教育是要多坏有多坏!是奴化教育!”当这句话说出口时,兴奋的学生们开始交换眼神,这也许是处在叛逆期的他们想说而不敢说的。
许诺:学习方法比用功重要
“我在这里搞这个夏令营,就是为了修复你们的心理残疾。现在的大学毫无能力教好你们,这让人难过。就知道让你们苦用功。”他开始批判大学的“用功论”,丁小平是强调“学习方法”的,他说这是他能教800门课的基本原因。
“谁再说学习是艰苦的劳动,谁就是罪恶的,哪个老师这么说,哪个老师就应该挨几下耳光!”他告诉大家学习有捷径之后,这些孩子的眼里充满了期待。
“你们的大学老师,就知道让你们出去吹牛蒙人,怕你们怕得要命,甚至不敢让你们不及格。他怕你们死给他们看!”丁小平越来越激动,周围的学生们也被他带动了起来。
“我的研究领域主要是人生哲学,多跟你们谈一谈,一会再和那几个小同学谈一谈学习方法的问题。用好了学习方法,学习成绩就是突飞猛进了。”丁小平说。
丁小平有一个在普通中学上高中的儿子和一个上小学的女儿,还有一个读大学的“极有贵族气质”的干女儿。他说自己的儿子天资原本很好。“上不了清华也能上北航,但是由于奶奶太惯,估计难了。”
“现在奶奶也很后悔,开始重新让我教,现在他进步了,我估计以后能考上北工大。”丁小平把教育的问题都归咎给了母亲,“没办法,我能跟老太太顶吗?”
发现跑题之后,这位准大学生家长开始给周围的初中生、高中生讲怎么学习才能考上清华。期间他又跑了两次题,讲了他自己对性教育、性欲控制、鉴定一个人是不是纵欲过度的传统医学方法、爱情学、吸毒原理、家庭教育、潜意识、休眠甚至于复仇理念的理解。
“我常对我的儿子说,谁在网上匿名骂你,你就找过去,别管他认不认,先把他腿打折!”丁小平说出这句话引来了一阵开心的哄笑,“我就是这样的,别管公安机关或者哪个机关我看不顺眼,我就写信给他们,说,想让我炸你啊!你们总有防备失当的时候吧,他们都怕我!”
意志防线还没有崩溃的最后几个学生听得目瞪口呆,已经被吸引的学生更佩服他了。
“真是太可惜了,这次本来想组织50个精神有病想自杀的人参加另一个夏令营(1500元的那个),”丁小平说,“可惜他们已经丧失了主动学习的热情。本来可以让50个人不死的。”
学生们仰慕地看着这位有能力拯救50条人命的老师,丁小平开始说他的更伟大之处:
“1987年(按照他提供的简历,应该还是一个“清华研究生”一年级的学生),山东省委和中科院联合提名让我去做烟台市长。”
“后来,邓小平派代表来找过我,让我当国务院副总理。”丁小平得意地说。
“谁跟您接触的?怎么说的?”记者问他。
“他派的代表,谁,我说了你也不知道,说丁小平是个有才华的人,至少能干个部长。”丁小平从幸福的回忆中满意地微笑着恢复过来,“至少能干个部长,那不就是说,多一点能干副总理吗?”
听课的学生中传来低低的惊叹声,这些缺少社会经验、根本不了解国家人事程序的年轻人们已经完全服从了这个口才出众、见多识广的中年男人。其中一些人已经决定在任何情况下,都坚定地捍卫他。
丁小平见差不多了,开始给中学生讲数理化,出了一道无根的方程,还把畸形的畸念成了“qi”,事实上这位“红学家”对许多字的正误把握上,都存在困难。物理是他的本专业,但他讲的题目是临时编凑的,也没有进行任何演算,几个孩子一个也没记住,更没有办法听懂。
下午,他看见记者似乎没有像其他学生那么激动,又用了他经常使用的方式,攻击他认为你最看重的身份或者经历。
“你有什么疑惑?你的新闻学专业我也颇有研究。”丁面色和蔼地主动发问。
“我没什么疑惑。”
“现在的新闻业是最可耻的行业之一,今年年初,美帝国主义花了30万美元,收买了30家小报一起来骂我。你们别以为这是好多的一笔钱,他们很有钱,出得起!”丁说。
“我是手里没政权,手里有政权,我把那些写圆明园防渗膜一类报道的记者全都投进监狱,看他们耽误了多少工作正常进行!”有时候,丁小平在聊天中就会突然发作起来。
老营员李全志碰碰记者:“你有疑问也别争,慢慢理解,好好体会,听丁老师的没错。”他伸出食指指头轻轻指着丁小平宽阔的后背,一脸羡慕地说:“这是一座金矿啊??”
-本刊记者/汤涌
“中华大学生自我完善夏令营”实际报名者约为120多人,在已经报到的80人当中,营员大概分为几类:
最受信任的“创新讨论班”成员(全部是拜了师的丁小平的弟子,有的也是他担任职务的“北京二十一世纪药理科学研究院”的员工):他们多数是以前三次夏令营的成员,负责组织和调整新营员思想的工作。
老营员:这些人多数是参加过两到三次夏令营的营员,但未必是创新讨论班成员。这些营员往往旁敲侧击地赞扬丁教授,帮助“后进同学”相信丁小平,介绍自己以前在夏令营的愉快经历。
新营员中的积极分子:这些学生往往容易被热情所打动,迅速向“组织”靠拢,他们承担一些工作之外,也努力希望加入创新讨论班。
没有太多想法的新营员:他们往往是“来玩”的态度,有的容易被影响。
拒绝洗脑的新营员:这种人数量很少,要么被迅速转化,要么被迫离开。
前三类人一般会自认是丁小平的“弟子”,他们在网络上往往和反对丁小平的一切言论斗争到底。
弟子岳全力
丁小平的职称和学位是个谜,一些丁小平弟子的学历和身份也同样是个谜。出生于1974年的岳全力是该夏令营中唯一一个声称自己正在读博士的营员。“我现在在北大马列主义学院读博士,代大课,当辅导员。”
他是丁小平最器重的弟子之一,他在开营后第二天的学生交流活动中,给同学们指点迷津:“夏令营搞了三次了,每次的经验都证明,越是狂妄的人,最后越会在他那条狂妄的道路上越滑越远,这些人往往一听不懂就急着问,急着质疑。事实上,最后真正有收获的人都是那种不爱发问,认真做笔记的人。”
岳全力说,自己大专毕业,进了银行工作,在银行里他觉得自己空虚失落,就来北大听讲座,在这里遇到了丁小平。
“他一下子就把我过去最得意的一切评价得一无是处了,我突然明白了自己的浅薄。”岳说。
这是丁小平教学方法上常用的手法,夏令营里只要有学生第一次发问,他一般用这种方式来解决:
“不对,不对,不对,你说得完全不对。”
“胡说八道,根本是胡说八道。”
“我最讨厌你这样不懂装懂的人。”
这种批评,在教育心理学中,是一个合格老师的禁区,因为它会摧毁学生的自信心。
在他批评学生的时候,周围的老营员,他的亲信弟子们往往会对被批评者说:“你不要耽误别人的时间!”“你的问题丝毫不重要!”“你自己回去看书去!”
如果这些还不能奏效,他会拿出最后的一招,许多学龄前儿童发生争执时经常这样解决:“咱们打赌吧。你说赌多少?一百元?太少了,你拿一千万来!”
岳全力对丁小平的这种做法有自己的解释:“丁老师是一个内心非常高傲的人,你敢于自以为是,他就会用一百倍的力量全力回击。”
岳全力说:“中国词汇很丰富,我们叫自我完善夏令营,其实还可以用很多词汇替代,自我提高、自我改善、自我‘洗脑’??”
一个圆圆脸的外地女生问他:“师兄,我们这算是在洗脑吗?”
岳全力把话题岔开了,开始说一个营员的哥哥是高考状元,一样听丁老师讲课。
“丁老师就是一个学术天使。”岳全力说。
岳全力口才很好,逻辑比他的老师丁小平还要清晰。《新世纪周刊》特别向北京大学马列学院核实,他们说,“我们没有叫这个名字的辅导员,或者这样一个博士。”
弟子俞金龙
俞金龙是所有丁小平弟子中知名度最高的一位,他写给丁小平的那份检讨由于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在网络上广泛流传,被人称做“江湖奇人”。
和他在三角地放言要“北大最好的姑娘出来做我的女朋友”的举动不同,生活中的俞金龙说话很慢,高而且瘦、脸色白皙,头发密而厚,可以说相当英俊,他是一个有点羞涩的人。
每次有人问及他的学历,丁小平总要提示他:“你不是都在读硕士了吗?为什么不好意思说啊!”
俞金龙因为患精神疾病连本科都没有毕业,他在南京大学旁听讲座时遇到了丁小平,于是成为丁早期的弟子之一。丁小平曾经盛赞他是“积了就发”型学生。
俞金龙的弟子角色当得颇有点悲剧色彩。这位性格内向和气的学生最早建议丁小平使用博客,并帮丁小平上传了那份网络上流传最广的简历。
该简历在凯迪论坛上引起轰动,许多人讽刺和嘲笑丁小平的无畏。
丁小平于是向社会声明:这个简历是俞金龙写的,俞当时在犯狂想型的精神病。丁把罪过推给了他的学生。
“丁老师,现在俞师兄怎么样了?还有您觉得那简历上说的,有多少是客观的?”一个学生问。
“俞金龙的病被我调理过来了,现在已经完全好了,他写的简历上说的,基本上我都当得起,除了‘引领人类走出童年’。”丁说,“俞金龙说少了,其实我能开800门课。我敢说,看了这份简历认真思考的人,和写这份简历的人,绝对都比看了要笑的人水平高!”
俞金龙用瘦削修长的手指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他现在是丁小平的雇员。
http://news.sina.com.cn/c/2007-07-30/183413557705.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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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8日晚上,晚间的会刚刚结束,一个身材魁梧的学员紧迈几步,抓紧了丁小平的双手。“丁老师,还记得我吗?”丁小平没有印象。
“我两年前听过您的讲座,下了课我跟您交流过,劝您说要注意安全,小心美帝国主义要刺杀您!”
“哈哈,不用担心,我不刺杀别人就不错了。”丁小平笑了。
“我现在开公司自己当董事长。”1984年出生的陈同学递出一张名片。
他是个新营员,却是营地里最努力上进的人之一,每天都要仔细领会丁讲的一切。
“我很快就要成为讨论班的一员了。”陈看着帐篷角落里的那堆书,那是一大堆党史教材、回忆录、揭密类读物、发黄的哲学课本和现代史课本,是讨论班的共同财产。
“我问了丁老师,要不要什么标准,老师说,不需要资质问题,起点低一点老师可以给你调理过来。关键在于可靠。我正在接受老师的考察。”陈同学说。
他看了看记者,压低声音说:“讨论班里不能有不可靠的人,小心境外反动势力混进来!”
丁教授的其他“粉丝”们
其他盛赞丁小平的学生,性格往往非常相似,其中一类是内向、话少、不善于和寝室同学交往,害怕公开发言??他们希望到这个夏令营里变得更开朗、更善于交际,获得更多的朋友,这类学生里女生居多。
一个湖南衡阳的新营员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紧张得两只大拇指对抠在一起,不安地抬起脚掌前部,放下,眼睛看天看地,几乎不知道怎么面对一大群人。这个女生希望变得更自信,很快有老营员现身说法,告诉她自己当年也是这样。
另一类学生则多数是男生,这些学生往往对自己的大学不满,对教育制度、社会腐败等问题充满讨论热情。“这个商业社会非常肮脏??我希望能找到一个充满理想主义的家园??”
丁小平在讲课中,也正是集中火力批判教育制度、大学、腐败和高考制度的,这些年轻学生往往对听到一个师长身份的人赞同自己的观点而感到兴奋和狂热。
一位老营员黎同学这样描绘自己的生活:“我过去小资思想严重,来了夏令营,好像铁屋子里的人苏醒了,工作的社会太商业化、太物质化、太资本化了,于是我决定加入讨论班、决定考研。我现在第三次参加夏令营,也希望大家都努力加入我们的讨论班,以了解一个真实的历史和真实的现实。”
许多弟子心甘情愿地为丁小平工作,有的则是一个家庭里所有的年轻学生都跟他学习和工作,吴同学亲兄弟两个和两位表弟,这次一起来到了夏令营——其中一个跟丁小平学习后,把另外三兄弟都发展了进来。
张同学是个话少能吃苦的学生,他的哥哥也是丁的学生,结婚都是丁来主婚的。张这次为夏令营已经工作了十多天。
也有一些不认可丁小平的营员,一位女生偷偷跟经常和丁小平争论的小邢说:“我又不是他的奴才,我为什么一定要吹捧他、赞美他!”
另外一位中学生也曾经私下感叹说:“我觉得,这地方有点像那个什么功??”
这些学生成了“政委”和“积极分子们”重点关注的对象。
在7月20日下午的自我介绍和经验介绍会上,记者统计了营员所覆盖的高校,至少有23所之多,其中不乏“211高校”,此外,还有数名中学生。
多数人认为自己在大学里,尤其前两年是迷茫和空虚的,希望在这里找到他们的答案。
丁小平是怎样炼成的
-本刊记者/汤涌 张雄
中华创新网上刊登的丁小平简历,其中关于他经历方面的内容如下:
“‘百科全书式的学者’、公认的学界新秀丁小平教授,曾任职于国家体改委和国务院体改办,现为北京大学特聘教授,被誉为21世纪最有希望的学者。丁小平教授1962年出生于黑龙江省延寿县。通过自学,于15岁考上大学,先后在佳木斯农业机械学院、清华大学、中央民族大学、北京大学、中国医学科学院攻读工、哲、理、药等多方向的学士、硕士、博士。在多所大学任工、理、哲、经、管、文等等专业客座教授,已开设课程一百三十多门;可开设课程达六百门以上。”
“2000年以来,丁教授受邀于北京各大高校、中科院、社科院做各类学术报告几百场,涉及领域跨越数十学科,得到了极大的反响和一致的好评。 ”
《新世纪周刊》在司马南、凯迪网友、五柳村陶世龙先生各位核实调查的基础上,再次进行了详尽的调查,希望更加接近真实的丁小平。
1962
丁出生于1962年,是黑龙江省延寿县人,出生在一个军人家庭(丁小平说他父亲是抗联老战士),长在兵团里。兄弟姐妹九人,他在男孩中排第四。
1977
1977年他考入佳木斯农业机械学院(现并入佳木斯大学),大学毕业之前,他曾经在佳木斯联合收割机总厂实习。毕业后“做了一年工人”(丁语),而后担任教师。丁每次说出的第一份教学工作都不同,有时候是佳木斯工学院,有时候说是南昌工学院,基本看其心情而定,在夏令营里,他就给出了几个版本的回答。
丁在清华读过书,是清华大学给地方院校进行的师资培训,就读于工程力学系,他所提到的导师丁文镜先生,还记得有这样一个学生。
由于这种学习方式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不想再回去,就于1988年考了北大力学系的研究生, 而且考取了。丁小平声称自己1988年同时考上中央民族学院哲学研究生,这是一句谎言。
无论清华还是北大,丁都没有能够拿到硕士学位。
1989
1989年,丁小平被判刑,在监狱里他写下了自己的唯一一本著作《爱情学》,“写在卷筒卫生纸上”,没有带出来。1991年他被释放。
1991
1991年之后他曾经在中央民族学院(现在叫中央民族大学)接受政治教育。他自称这一期间读了中国医学科学院药理学博士,中国医学科学院的博士学位获得者中却并无他的名字。他跟学生们解释,“假名读的”。
1995
1995年之后丁小平开始经商,丁小平并无国家体改委和国务院体改办的工作经历。
1999
1999年丁小平开了自己的公司,就是他简历上写的“中银银团”,其实真名字是“北京中银技开投资顾问有限公司”,位于北京市朝阳区十八里店老君堂村,注册资本100万元,1999年6月29日成立,法人代表是丁小平。由于名称相近和他的故意误导,许多人都以为他的公司,就是中国银行附属的中银投资集团。
2006年3月3日北京市国税局发布公告:“下列纳税人无正当理由,未按规定办理纳税申报事项,限自发布公告之日起45日内予以改正。逾期不改正的纳税人,税务机关将认定其为非正常户并暂停其税务登记证件、发票领购簿和发票的使用。”所列公司就包括了丁小平的“北京中银技开投资顾问有限公司”。
1995~1999
1995~1999年丁小平自称任职于华资银团,当时该公司投资拍了几部影视作品。
2001
2001年丁小平在中华企业咨询公司挂名,该公司由国家体改委创立,但早在1993年就改制为企业,丁小平一直声称该公司就是“国务院企业咨询中心”。
2004
2004年丁小平曾以“北京二十一世纪药理科学研究院”院长身份出现。根据北京市工商局的资料表示,这个看似学术的机构其实是一个注册资金100万元的公司,法人代表是贾效先。丁小平声称其为前列腺素合成首席专家,以及中国医学科学院的教授,事实上医学科学院并没有该教授。
北京二十一世纪药理科学研究院的负责人贾效先在2003年也创立了北京派爱特医药科技研究院,以研究和开发宠物保健品和宠物剂型药品为主。夏令营里的一条名叫“乐乐”的大牧羊犬,就是该公司养的。该公司从事“纯中医中草药的研究和开发以及医药教育产业投资”。地址:北京市昌平区沙河镇民园小区商网18号(也作:北京昌平沙河民园小区9号)。其市场部经理杨乐是丁小平的弟子,而企划部经理则是丁小平的学生俞金龙。他们都参加了本次夏令营。
丁小平有一张名片,是“中国红楼梦研究网学术顾问”,上面的头衔是“教授、博导”。
《新世纪周刊》已经确认:丁小平不是北京大学教授、不是清华大学教授、不是中央民族大学教授,他也从来没有获得过博士学位和硕士学位。
丁小平2003年以来在大学里进行的讲座,可查的大概有80场左右。这是他经常加以夸耀的,事实上,大学里随便一个学生社团都可以借到教室以举办讲座。在中央民族大学,经常帮助他举办讲座的,是学生社团“学风社”,该社确实是中央民族大学团委的在册社团,也是中央民族大学里丁小平学生的主要来源。
-本刊记者/张雄
在“中华大学生自我完善夏令营”所在地,《新世纪周刊》记者7月20日与丁小平进行了一场对话。
“我敢教到你不敢学的程度”
你带了多少学生?
北京这边加一起一百多吧。外地的不少,加一起能有二三百人。公开的,他们都有导师,他们上大学的有他们的老师,读硕的读博的有他们的导师;但可以这么说,我的这些学生,真正学习都在我这儿。
这些学生是怎么认识你的呢?
就是听报告啊。我做过二三百场学术报告,听众里不少学生跑过来拜我为师。而我对学生怎么样呢,我不管你起点怎么样,只要真想学我就教。我的观点就这样:我敢教到你不敢学的程度,但绝不会有我不敢教的。
有多少是你的得意门生?
老实说我无法得意。他们在我眼里,我告诉你,就是整天挨骂!你要说骂的少于二十次可能性几乎都没有,反正一天把他们训得也没个样子。有时候我想我这个人性子也爆,我不高兴就骂他们。
他们是不是挺依赖你的?
是否依赖我还搞不清楚,反正好像他们还不太愿意离开我。有时候我生气的时候也威胁他一下:是不是想走了?
是真不想要他还是故意这么说?
有的时候生气的时候真这么想。我还真的骂走过学生呢,但是我说呢,这个孩子傻。我骂得最多的人,是我最相信最爱的人。
学生跟着你学,谁来承认他们的学历呢?
我们曾经想搞一种民间博士,这种博士的含金量比学校的要高;但涉及到一个问题,你要印这个证书,博士证书的纸都不是通常的纸,印刷也不是通常的印刷,这要花不少钱啊。
你在企业开一场讲座不就下来了吗?
那是大家的事,大家的事得大家出钱啊。不能光我出钱,没这个道理。后来学生们说算了,跟着你学东西,拿自己学校的证书就完了。
哲学上没有对手
你哪门课学得最好?
哎呀还真不好说。现在我敢说,领域性的做得相当不错的,就是几乎没有对手的,我哲学能够拿出一个完整的哲学体系。人类历史上能做到这样的人很少,比如说亚里士多德能拿出一个体系来,康德拿出一个,黑格尔拿出一个,马克思恩格斯拿出一个体系来,其他哲学家都是支离破碎的。我能够负责任地讲,我能有个体系,前人能解释的问题,我能解释,甚至比他解释得还好;前人不能解释的一部分问题——注意不是所有问题,没人能解释所有问题——我的哲学体系也能解释。
还有心理学呢,我认为我头一次把人的心理结构揭示出来,并且把人类心理遵循的最基本的规律揭示出来。在这个之前,是没有人做到这一点。
在佳木斯农机学院时你曾经考过一次研究生,没有考上?
主要是英语吃亏了。它那年考是按照托福的考法考,不适应。后来为什么说我考研究生考得很顺呢,后来我突然发现一个诀窍,脑子还是不笨的,发现一个什么诀窍呢,就是这个选择填空,你看哪个最不像,啪就把勾一画,就是它是对的。你看像的全不对。
你现在英语怎么样?
不是很好,毕竟放下来很多年了。前两年夏令营的时候,我也跟学生们一起早上起来读《新概念英语》第二册,那里面的小故事很好玩。
你拿到美国大学的名誉博士是怎么回事?
这两个也不是他们骂的野鸡大学,就是不是名校罢了。达拉斯大学授的是经济学,而美国企业管理大学授的是管理学。这个东西是因为什么呢,是因为我在管理学啊,和这个经济学都有很高的建树。你别看我不发表论文,我做大量的学术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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