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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的朋友做安利
一、几个月前，我的一个朋友A遇到了一件头痛的事，找我商量。她的一个多年的好朋友B，在南方某江城医院工作，最近做起了安利的“直销”来了，“安利，直销，那不就是搞传销么？”A忧心忡忡，生怕她那位好友掉入陷阱，问我可有什么好法子劝劝B，让她“回头是岸”。
我和B只见过一面，印象中是那种性格沉稳、内向寡言的女性，听A说她人非常好，是那种宁可亏待自己也时时处处想及别人的人，她们俩几乎前后脚生孩子，A因产后不久家庭遭到不幸，没有奶水也没法带孩子，B就把两个孩子一起带，奶水先紧着A的儿子吃，自家的女儿却饿得哭叫。工作中B也是把好手，她先是某军队医院的护士后来又转业到地方医院当护士，照顾起病人来真正是胜似亲人，无微不至，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
这样的人，如何就参加到传销中了呢？
更令朋友A担忧的是，B在电话中还向她流露出了想要辞掉公职全心投入安利“事业”的想法。A对我说：“我看她真是昏了头，这传销行当真如人们所说的，能给人洗脑，能对人精神控制吗？她今天辞掉公职，一旦这传销出了什么岔子，她和她的小女儿靠什么生活？再说，我这朋友根本就不是那种能坑人害人的性格，我想她做传销也成不了功——除非她也从根本上改变，变成唯利是图，唯熟是宰。要是那样，我同样也要失去一个朋友了。”
关于安利，我还是关注过一阵子的。我知道它实质上就是一种传销，只不过比起国内其他传销来情况稍微特殊，是我国严厉打击传销活动后唯一残存下来的、并且经过改头换面的一种传销，所谓改头换面，是指它按照有关部门的要求在上海北京等地开了一些店铺，店铺里也有传销的商品卖，而且其价格据说是统一的，这就避免了普通传销那种在流通中价格层层加码给最终消费者造成损害、事实上是给本意并不是消费而是想转给“下家”的底层传销者形成陷阱的情形。安利来自美国，应该说是美国也是世界著名的一家企业了，颇有点历史，也颇做过一些善事如助学救贫等等，或者说很善于利用媒体为自己做宣传；它大约在九十年代中期在中国开展业务，是官方同意的，据说在中国“入世”的谈判中也曾涉及对这种销售方式的开放问题，所以中国做安利的人都知道在今年内将有直销法出台，他们都眼巴巴地盼着自己的“事业”能够真正合法，名正言顺，颇有要大展一番身手的架势。
我的朋友的朋友B，就充满了这样的期待。
二、从朋友A初次向我咨询意见，好几个月过去了，中间似乎也没有更新的更令她不安的消息，事实上B几乎就没再和她有什么联系，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几乎每隔些日子都要煲一次电话粥；但越是这样，A越觉得心中不踏实，几次主动打电话给B，B总是在忙，匆匆几句便挂断，并且也不提安利的事——大根她深知A的担心和反对，她也不想说服A相信她或是也加入安利，而只想用她自己实实在在的“业绩”来说话。A说：“尽管她不提安利，我却深切地感受到她背后安利的巨大阴影，我觉得她是越陷越深了，就不得不提醒她。我只提醒她两点：一是无论如何不能辞职；二是，不要昏着脑袋被人骗，更不要昧着良心去骗人。”我完全同意A的这种对朋友的直言相谏，同时我也知道，一旦入了传销这行，要做到那第二点是何等困难，说到底，在那行当中，关于被骗和骗人的理解，跟我们平常人是大不一样的。
我确实也在为这个女人担心，她毕竟是我朋友的朋友。我也为朋友A对朋友的那种焦虑和牵挂感动。其间，或多或少地对A提过一些建议，让她尽可能地做B的工作。
前几天，B突然打电话给A，说是要来北京。A最近刚生病住了几天院，在家恢复，听消息以为是专门来看她的呢，自然高兴；人来了之后才知道人家是和做安利的“老师”和同道们一起来京参加聚会活动的，当然，也确有要来看望A的意思，毕竟是多年好友，又几年未见了。
A说：这回我们一起好好劝劝她，一定把她拉出来。
我说：先别抱这么大希望，我们努力为之吧。据我所知，每个人做传销的动机和具体情形是不同的，其心理原因十分复杂，我不知B是出于哪种原因，痴迷到了何种程度。
因为我听A说过，B这位朋友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内向，在单位不善与人交往，前些年一直坚持自学，考了大概不少各种证书，却总是一付不快活不满足的样子。那么，她是不是在安利的传销组织和“事业”当中，找到了某种归属感和价值感了呢？如果是这缘由，我们又怎么能够通过论证传销的弊端和这种事情的“靠不住”，来让她回心转意呢？
三、安利的活动看来很忙，我和A开车到B告诉我们的地址去找她，晚上七点半到那儿没见到人，十点多了还没见人回来，打电话也是“暂时无法接通”。A紧张地说，不会是被什么人给控制起来了吧，我们要不要报警？我说那倒还不至于，这毕竟是在北京，而且，她毕竟做的是安利，不同于普通的非法传销组织。
终于有一天中午，B说“有空了”，我和A约她出来吃饭。
以下是我们见面后的初次“交锋”。
B：谢谢你的关心，A说过你是她的好朋友，又是教过经济学的老师，我知道你想劝我什么。但是，我觉得那是因为你们对安利的直销方式有偏见，对它还不够了解。
Z（战友简称，下同）：那就请你把你了解的安利先给我们讲一讲吧。
B：安利是美国最有名的销售企业，都有75年的历史了。它的独特的直销方式，被权威人士认为是最成功的销售方式之一；它在中国开展业务也有十几年了，是政府下令禁止其他传销活动后唯一特许的直销企业……它有自己的产品，也代销别人的产品，它自己的产品以保健营养品和美容品为主，国外许多成功人士都在使用安利产品，国内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在认识和使用它……
Z：那么，安利也生产和传销汽车、彩电或者电脑么？
B：（有点意外）好像没有，我们做的主要是保健品和化妆品。那些大件的东西不适合直销。
Z：笔记本电脑呢，MP3呢，不大啊。
B：好像也没有。你为什么问这个？
Z：我是指，我承认安利的老板很聪明，他生产和传销的东西基本都是一些看不出生产成本、或无法评价值其成本，价格主要跟心理需求有关的产品。就有可能是这样一种情况：一瓶美容霜或一支口服的养液，其生产成本也许只有十块钱，但经过也不知多少中间环节的层层传销，到了消费者手里的价格可能成了几百元甚至上千元——要是一些钱多的烧手的大款们这么买了用了，倒也无妨，但如果经过你们这些业务员的层层宣传，吹得神乎其神，那些家境本不富裕的人也解囊购买，你会不会觉得良心不安？
B：可是……安利的产品确实好啊！它的原料都是自己生产的，绝对无污染，用的有机肥。
Z：这也是你们的老师说的吧。这可能是事实，也可能不是；就算是真的，它用的原料都很纯很好，可那些营养液或美容霜的“好”或是“不好”，有客观的检验标准吗？它比几块钱一瓶的“大宝”真的更美容吗？举例：大凡安利的“直销人员”（这是安利的说法，为了区别传销特意重组的）在推销安利产品的时候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人们展示安利的产品——洗涤剂，这种洗涤剂被故意做成了浓缩的，然后又一大套一瓶可以被稀释成六到十瓶，然后告诉你虽说价格高但是使用成本并不高，然后就被推而广之，安利的产品就是质量好，当然价格稍为高一点。注意其中一点，你在安利的洗涤剂的包装上看不到任何他们介绍的种种妙处，它的包装上面也是咱们普通的洗涤剂上注明的国家标准，熟悉洗涤产品的可能都知道，在这个标准下是不可能有什么不是化工产品的东西的（纯天然？），由于他们的产品都没有成文的产品说明（有特效的说明），他们的种种特效都是在直销人员的嘴里说出来的，所以在目前中国的法律环境下，是不会受到惩罚的。当然在法律环境比较严格的地方，比如美国，安利并不是发达到他们所说的那种程度的！恕我直言，你说你这几个月一直在用安利，你的皮肤比不用安利的A就好吗（我看了看坐在一旁听我们讨论的A，她一直是那种素面朝天的女性，但心态豁达乐观，面容皎然。B也看了一眼A，笑了笑）
B：她是底子好呢。
A：（终于忍不住插话）那就说你自己，用安利之后比起以前，真有什么好吗？
B：反正我自己感觉挺好。也不光是我，其他同事和用户也这么说。
Z：感觉，对了，就是一种感觉，也只是一种感觉。安利的聪明也就在于找这种只能凭主观感觉来评判的产品卖。试想，它如果卖一些厂家和商家都很容易判明其成本的东西，把一台只值一万元的笔记本电脑卖到十万元，肯定没生意；那电脑或汽车的质量标准也都客观，很容易检验，出了故障时还很容易给自己找麻烦。所以人家只卖让你“感觉”好的东西，让顾客为这种感觉掏腰包。但这种感觉的形成，跟你们这些不遗余力地为之层层拔高层层吹嘘的业务员们是大有关系的呀。如果你能看清和认同我说的这种现实，以你的性格和价值观，你还会心安理得地做下去吗？你还会不会对一个并不富裕的熟人或朋友心安理得地推荐“用安利吧，用安利吧”？
B：其实，我想到过你说的这种情况。这也正是我这几个月业绩并不是太多的原因。现在我还在自学营养学专业，就是想弄清安利的产品到底价值怎样……
Z：有专业知识当然好，但在我看来，有的情况下，往往是尊重常识更重要。前些年，有专业知识，甚至成为专家教授的人，照样被一些江湖人士的 “神医治病”、“水变油”等等骗得团团转呢——对不起，我这比喻也许不恰当，安利的性质和他们也许不一样。不妨再看看药品的生产和流通领域的情况。有报道说现在药品的暴利都被中间环节的人得去了，经销商向药管部门送钱，向医院行贿，给开他的药的医生派红包，自己当然也挣大钱。结果厂家挣不到多少钱，不利于扩大再生产；最苦的还是消费者，据说一瓶出厂价才几块钱的药到患者那里就成了一百几十块，你在医院工作，看到过这种现象吧？这种中间环节的暴利你也不会认同吧。安利的所谓直销，不也类于这种情况吗？就以你这回送A的那些维C片论，我看那标价一瓶就要两百五十块，比市场上别的维C价格高出十倍还多！所不同的是药商是靠不法手段行贿，你们的业务员是靠“忽悠”让人自愿掏钱，但把十块钱的东西卖到几百块，这是不是一种暴利，是不是损害消费者利益呢？
四、（交流继续进行，B似有所思）
B：我想，我还是需要进一步地增加对安利的了解。毕竟时间还短，我对安利的了解还不太够。但我总觉得，一个能存在75年能在世界成为知名品牌的企业，总是有它独特的价值吧。在美国，安利有它很大的销售量，许多成功人士都用安利产品。
Z：这又是你的老师告诉你的吧。我去过美国，可能我待的时间短，但我接触的一些学者和普通人，没发现有谁是安利的直销用户，他们大多是开着车到MALL去购物。当然安利在美国也确实有它的成功之处，它确实存在了这么多年。但古语说楚国有橘，到了越国就化为枳，不再是原来的味。就我们国家民众普遍的文化传统、价值观念、法治观念和自律意识而言，美国安利成功的直销到了中国很可能也会变味，沦为无法无天利欲薰心的传销，只知杀熟，只知蒙人，只知把风险转给下家和消费者而把利益留给自己。当然，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我看过经济日报的一整版关于安利的调查报道，其中有记者卧底得来的上“培训课”
的情况，我看那跟被打击的普通传销的上课没什么不同：狂热，洗脑，精神控制，那是很可怕的事情，可惜身陷其中的人浑然不知。
B：但是你不能否认，这里自有一种激情，人们充满了团队精神。
Z：团队精神吗？可能看上去有点像。不过依我的理解，团队精神首先要建立在志同道合的前提下，为了共同的社会理想，政治目标，当然有时也是经济上的目标，大家一起挣钱，但它的基础却得符合社会的公德，不能尽是损人利己——哪怕是以“团队”的名义。若只是有利则合，无利则散，利大合得紧，失利散也快，那不叫团队精神。我基本不认为传销行当里能有什么团队精神，那只是像是团队精神的一团泡沫罢了。当然我并不排除干了传销的人当中也有好人，能在人情层面上相互帮助相互关心，但我感觉真正的好人干传销是挣不到大钱的，那得把良心放到一边才行。
B：我不太同意你最后这话。要不，就是我们对好人的定义并不相同。我觉得好人也可以经商，也可以赚大钱啊，这样的例子并不少。
Z：我并不是说好人不可以经商赚钱，我是说要看你卖什么东西，以什么方式。卖那些靠夸大其辞的虚假宣传蒙人的产品来发财的人，可能就算不得好人。像前些年搞传销那样拼命发展下线在下家身上敛钱的方式，恐怕也不是好人干的事。具体说到安利和你正在做的事，我不好说好或是不好，我只是觉得它很难和普通传销区别开来，我甚至猜想做安利的人当中有许多人就曾干过别的传销，时间久了你也许会感觉到，真正意义上的好人，有良知的人，大概是不宜于做这行当的，要么就得改变自己。
B：但我觉得在安利遇到的同行大多数还都挺好的，热情，开朗，大家像朋友一样，在一起挺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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