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玲的相见是在春意盎然的五月。我在南疆的洛浦县作为当地的汉语劳动技能培训讲师的时候。 玲的家乡在四川省宜宾市的农村,因为亲属的关系,她才前往新疆谋生,而那时她才十八岁。 在开学典礼上,县劳动局的卡德尔·买合苏木局长做完讲话后,对下面的学员们介绍说: “这是我们特地从乌鲁木齐请来的老师,今后大家要努力学习,争取早日通过考核,拿到职业技能证书。” 而我则低着脑袋,不敢朝下看——我可是生平第一次做老师啊! 下面坐着大概六七十个学生,汉族的大概有三十多个吧,其他的都是民族学员。她们基本上都是在洛浦县各行业的企事业单位里的员工(那时应该叫职工),几乎全都是饭店、宾馆里的从业人员,而且全部都是女孩子。因此我的课程主要是旅游和酒店管理以及服务礼仪。 她们都唧唧喳喳地在下面议论我和再娜甫汗·热孜古丽——民族班的讲师,我就这么一直熬到典礼结束。 玲是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她一米六八的个头,谈吐也不错,据说是她们酒店服务员里的台柱子——能说会算,老板可是把她当成重点培养对象了。而且在这小小的洛浦县,只要是吃公家饭的,没谁不知道她。 我给她们讲课的时候,举了不少案例,比如北京凯宾斯基饭店的管理模式,假日酒店集团,……,她们中大多数没有上过初中便出来打工谋生,我的举例使她们听得饶有兴味,大开眼界。大家一时把我当作真正的老师看待,我自己也十分满足。 我上课时候提问是最习惯使用的温习办法。学员们都害怕我提问,怕临时想不起来。但我每次问到玲,她都是对答如流。我从心里喜欢她,因为她是班上最优秀的学员。 每天上午,我都和再娜甫汗·热孜古丽早早来到教室——劳动局提供的会议室里,等待准时开课。而我每次来到教室,总会看到玲和她的同事都已经在教室里看书。我总爱问她: “怎么样?能不能考到证啊?” 而她总是用调皮的眼光看着我,歪着脑袋说:“我要是考不到证,呵,这行我不干了!” 渐渐的,没有玲在课堂上,我就没了上课的兴致,课也上得快了,似乎全无灵感。 很快,一个月的培训就结束了。 结业考试,玲果然以最高分第一个拿到职业技能证书。 我给大家发证的时候,学员们都问我:老师,你要回去了吗?我说是啊,我得回去上班去。但我却始终看不到玲的身影,她的证书是让酒店里其他学员代领的。 我即将离开洛浦县的前一天,劳动局组织了结业典礼,并且我们老师和全体学员留影纪念。我急切地盼望玲能前来,但是我十分失望——她们的酒店里因为要接待地区行署一个会议的代表,她没能参加。 我就这样怀着深深的遗憾和失落,回到乌鲁木齐。 我依然在公司里上班,重复着机械的生活。但是,公司每一个关于南疆的业务或项目,我一定要亲自过问,我十分渴望我能够再次去那个远离乌鲁木齐1500公里的小县城,见到我心里暗恋的女孩。 很快两个月过去了。 玲的形象在我的记忆里慢慢模糊,我也慢慢淡化了对洛浦县的情结。毕竟我是现实的,我得生活。 但是一封来自洛浦县的信件,使我一下感觉喜从天降——和玲在一起的一个女孩子给我来信,说想要在乌鲁木齐找工作,请我帮忙——我当然答应啦!我还说,你们多来几个也可以,我这边关系还有,没事! 我终于可以找到她了啊! 十天后,我到南郊车站去接那个女孩。我多么希望玲能和她一起来啊! 当然,玲不知道我对她的暗恋,但我一定去追求她!因为我真的喜欢她啊! 从出口出来两个女孩,提着简单的行李,而其中一个正是我日思夜想的玲! 我真的没想到,我梦想竟然会成真。 我把那个女孩顺利地安排了工作,而让玲进了我朋友的一家公司做文员。玲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安排。而且,玲的住处只和我相隔不到200米。我想照顾她。 从此,我每天下班就急急忙忙地去玲所在的公司,等她下班。然后我们乘坐58路公交车回来,我总是做好饭,等她吃完,然后又是业务补课,直到快十点,送她回去。 最快乐的就是星期天了。我们一起在光明路上逛街,玲特别爱吃烤羊肉串,我就每次给她买来吃;我们成了肯德基的常客;光明路和中山路上的每家服装店,她都要进去看看,似乎这个城市对她有永远的魅力。 玲总是说,我欠你太多了。我怎么补偿你呢? 但是每次玲这么说的时候,我发现她再也没有叫我“老师”。 而我总是不置可否。 2001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9月底就下雪了。天冷了。 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我正在公司开会。我猛然间想起来,玲还没有冬衣呢!我立刻给玲打了电话,说我下班去接她。 那天她下班特别晚,我一直在黄河路她公司楼下等,直到天色已晚,华灯初上。好不容易我看见她出来。而我因为太冷,手都伸不直了。 她穿了一件同事借给的大衣。看见我,她马上跑过来,一下就扑到我怀里。我看见她眼里,分明噙着晶莹的泪珠。 我们相爱了。 玲的住处没有厨房。只是个单身房间。我就给了玲一把家里钥匙。我说,公司最近比较忙,我要是突然出差,你就得自己买菜做饭了。她说,我不管,我要你做给我吃。我喜欢。 我感动。 临时接到老总从石河子打来的电话,要我去石河子出差。我给玲打电话说,我今天得去石河子,不知道晚上能不能赶回来,你自己随便在外面吃点什么吧。她问我,到底能不能回来。我想了一下,说,我回来。她说,我做好饭。等你回来一块吃吧。我说,你吃完早点回去休息,我可能很晚,算了。 从石河子返回时,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乌鲁木齐冰天雪地的深夜,除了偶尔一两辆出租车在街头驶过,已经罕有人迹了。我从新民路步行回家。我想,玲可能早已经回去休息了吧。 我抖落一身的雪,拿出钥匙打开门。 玲站在我的面前。她眼眶里满是泪水。她说:你不回来,我害怕。 她就那样紧紧拥着我。许久,我们都没有分开。 那天晚上,玲做的饭菜,是我有生以来吃的最香的一次。 我问玲,我现在的工作我觉得太没有意思了,没有挑战,我想换工作了。她说,只要你认为好,我支持你。于是我辞去广告公司的副总经理,成了一家集团公司的投资经理。 我跟玲说,你也要上进啊,要不然做一辈子文员,怎么行啊。她问我,你是不是嫌弃我了,觉得我层次低,是不是不想要我了呢? 我说,那怎么可能!除非我们没有在一起的命。 我给玲买了一些书,管理的,文秘的,我说,不懂你可以问我,我们一起上进吧! 可是每天晚上,玲总是看了一会书,就想听她最爱的周杰伦。我十分的无奈。 有天我下班回来,玲已经在家。房间里刺耳的音乐声,那是周杰伦的《双截棍》。 我默默地放下包。坐在沙发上。玲立刻关掉录音机。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我们彼此无言。 为了一个项目,我去了奎屯——一座离乌鲁木齐300公里的城市,为了调研、洽商,我得在那里呆上一个月的时间。 坐在离开乌鲁木齐的车上,我似乎感觉到一种没有过的轻松——啊,我好久没有出差这么远了,乌鲁木齐真的让我好累! 我按照惯例,每天晚上给玲打去一个电话,嘱咐她注意保暖,小心下雪路滑,还有就是自己注意饮食。玲的声音也慢慢让我习惯了:“啊,啊,知道了,知道了!哎呀,你真烦。自己在外面小心了!” 她是我在乌鲁木齐的唯一牵挂吗?为什么我在在奎屯那么久,我却不想她呢? 回来以后,我们还是以前一样的生活,似乎只是一种简单的重复。但少了乐趣。 终于,她说,我们分手吧。 我说,为什么。她说,我们真的需要时间去想一想。我说,好吧,我搬走,家里的东西你都留用吧,因为公司给我分宿舍了,我一直没去住。 我搬到南昌路武警医院附近了。我没有再和她一起坐那熟悉的58路公交车。 突然间,我感觉到一种莫大的孤独朝我袭来。夜晚,躺在那陌生的房间里,我的脑海里却一直就是洛浦县,一直就是黄河路、中山路和58路公交车;我忘不了她那噙着泪花的眼睛,也无法忘却那个寒冷冬夜我披雪而归,她拥抱着我的那一瞬间。 我无法忘怀! 整整两个月,我一直在失魂落魄中。公司老总亲自找我谈话,提醒我应该注意自己的情绪不能影响工作。是啊,我确实太消沉了。 一天, 我外出办事,在天津路偶然和她碰见了。 她明显消瘦了。见到我,她也楞在那里。一时间,我们竟不知说什么。 我说,你还好吗?她说,我没事。我说,你已经下班了,我们一起吃个饭吧,我送你回去。 她没有拒绝。 回去的路真的很长,很长。 我对这条路再熟悉不过,我和她整整走过两年时间。 回到那熟悉的家,我们对坐无语。 她突然扑到我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哦,我原来发现,我们是曾经真爱着的! 但是,我却在心里明白,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不会长久了。 我恨平常,我恨普通,为什么它不能让我重新点燃我们的爱情? 是啊,生活就是这样,它以普通、平凡来改造一切,甚至磨灭最激情的时刻。 2003年的寒冬,是我在新疆的最后时间。 我为玲买了她最爱的零食,买了她一直希望的外套。我想,我能做的,就这些了。 别了,我曾经深爱的! 别了,新疆! 别了,我熟悉的乌鲁木齐! 我永远怀念你! 2005.1.7. [em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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