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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企业走出去,必须对以下三对关系作出选择:一是国内办厂与国外办厂;二是自己营销与他人营销;三是自创品牌与贴牌生产。下面,我想就这三对关系谈谈自己的看法。
国内办厂还是国外办厂
大家都知道,中国的优势在于丰富而廉价的劳动力资源。凡是劳动密集型产业和产品,应该尽可能利用这一优势,因而应该尽可能把工厂建在国内。但一个企业到底将工厂办在国内还是办在国外,还要考虑两个因素:一是产品的运输成本,二是市场的进入成本。
许多产品都有一个合理的运输半径。比如,水泥制品的合理运输半径为300公里,化肥的合理运输半径为500公里。超过合理的运输半径导致运输成本上升,产品就缺乏竞争优势。这时,在空间上的选择应该是销地产,即就地办厂,就地销售。在企业是否走出去办厂的问题上,首先应该考虑的就是产品合理的运输半径问题。
所谓产品的进入成本,即许多国家对外国产品的进入都设置了种种关税或非关税壁垒。突破这些壁垒,必然会导致产品的成本上升。
因此,如果仅仅就单个企业的经济效益考虑,企业是否到国外办厂,应当有以下两个不等式:
生产成本之差≥运输成本
生产成本之差≥进入成本
劳动密集型产品在中国生产,因廉价劳动力优势,其生产成本比在发达国家生产要低,从而形成生产成本之差。但如果所有产品都在中国生产而运往全世界销售,就会产生较高的运输成本。上述第一个不等式表示,只有当生产成本之差大于或等于运输成本时,在中国生产再运往国外销售才是合理的,否则就应该就近生产。
上述第二个不等式则表明,只有当生产成本之差大于或等于进入成本时,生产出口产品的企业在国内生产才是合算的。福耀玻璃在受美国倾销加征11.8%关税的情况下,仍然坚持在中国国内生产,说明即使扣掉加征的11.8%的关税,其汽车玻璃在中国生产仍然合算。因为汽车玻璃是劳动密集型产品,欧美等发达国家同类企业人力成本约为中国的10—20倍,加上中国大陆的投资成本也低于国际水平,因而国内生产成本大大低于发达国家,二者的差额比较大。
作为单个企业来讲,在国内生产还是到国外办厂,只要考虑其经济上的合理性即可。但作为国家,不仅要考虑到微观上的合理性,还要考虑宏观上的合理性,不仅要从经济上考虑问题,还要从社会、政治等方面考虑问题。中国是一个劳动力严重过剩的国家,就业问题已成为中国的首要问题。在国内办厂和生产产品,有利于增加就业,有利于增加国家税收。格兰仕、德隆等企业坚持国内生产、国外销售,本质上是将中国过剩的劳动力转化为具有竞争力的产品,然后推向国际市场。这些企业的战略,也就是推销中国过剩劳动力的战略,是为政府排忧解难的战略。因此,对这样的战略,政府应当更加支持。
在国外办厂,将中国最稀缺的资源——资金拿到国外,为对方国家增加了就业,增加了税收,给中国的政府和老百姓又带来了什么?可以说什么也带不来。一不能增加国内的就业,二不能增加国内的税收。人们或许希望能给国内带来利润,但从企业本身的发展规律来讲,这些利润一般都要用于国外企业继续循环和发展。更何况,中国企业到国外多少年内也挣不到利润。
从统计数字看,1994年以来,我国银行存款开始大于贷款,银行出现资金过剩。2001年,银行存款大于贷款32000亿元,外汇存款大于贷款500多亿美元。这些数字似乎表明,中国已经成了一个资本过剩的国家,中国已经成了一个需要大量进行资本输出的国家。怎样看待上述存款过剩?这既有银行本身的问题,也有银行之外的问题。有多少企业想贷款,简直是难于上青天!有些企业不投资,是因为某些地方投资环境太差,政府关卡太多,摊派太多,对民间投资的限制太多。只要这些方面稍加改进,很快就会显现出中国投资的巨大缺口。中国毕竟有近两亿的待就业人口,每增加一个就业岗位投资1万元,就需要两万亿。
在这里我要特别提到格兰仕模式。与国外建厂相比,格兰仕不仅没有将国内的资金拿到国外去建厂,不仅将工厂建在国内,而建这些厂用的还是别人的钱。格兰仕通过受让国际知名企业先进生产线的作法,使自己的生产能力迅速扩张。通过这种方式,格兰仕已经与200多家跨国公司建立了这种合作关系。这就等于将数十家乃至上百家的工厂从世界各地搬到了中国,将数以千计甚至数以万计的就业岗位从世界各地搬到了中国。如果众多的中国企业都像格兰仕这样,则中国的就业岗位就会大幅度增加,一大批中国家庭就会因此而富起来。
肯定格兰仕模式,也不是完全否认在国外办厂的必要性。如重庆力帆在越南办厂,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从产业转移的规律看,某些工业发展程度比中国更低的国家,将会成为中国过剩生产能力的转移地。例如,把中国的寻呼转移到南非所有市场。在国外建厂过程中,海尔坚持先有市场,然后建厂,这个很好。但海尔采用“先难后易”的战略,这是一个高风险战略。在这方面我比较赞成长虹的作法,即寻找劳动力成本低、关税壁垒低的地方建厂,先从这些地方切入。
有人提出,在国外建厂,应该向新加坡学习,由政府牵头,与对方政府交涉,建立投资工业园。我认为,这种办法值得考虑。这样便于政府间的协调,可以解决单个企业难以解决的许多问题。用这种办法在国外建厂,其投资成本会大大降低。
此外,中国企业外出建厂,对到一个国家或地区的同一种产品,应当控制企业数量,特别是中国的大企业、国有企业、上市公司的对外投资,更应严格控制,以防止重复投资,自相残杀,甚至因为中国企业的过度投资,将某些产品的生产能力弄成世界性的严重过剩,这样,最大的受害者将是中国自己。
自己营销还是他人营销
在几种营销模式中,德隆、福耀、万向、格兰仕以及义乌模式都是在国内生产,在国外销售。在这一点上,他们都是相同的。不同之处在于格兰仕和义乌模式只做生产,不做销售,销售工作由国外的专业销售公司做。格兰仕的战略定位是,专心搞生产,绝不涉足流通领域。其主要措施是,通过受让国际知名企业先进生产线的办法,不花钱就迅速获得巨大的生产能力。并且,由于不涉足流通,可以排除国外经销商的后顾之忧,他们可以放心大胆地帮助格兰仕做大市场。因此,许多经销商纷纷要求经销格兰仕的产品。
近年来,我一直宣传一个观点,即加入WTO后,中国企业一个共同的竞争战略就是缩身。所谓缩身即三个集中:一是产业集中,即中小企业不宜涉足过多的领域,专业化为上策;二是环节集中,即对于中小企业来说,不要涉足过多的环节,在整个经营链条中,最好集中在自己最有优势的几个环节上,不要从头做到尾;三是空间集中,即不要四面开花,而应集中在一地或几地。
环节集中,中国的企业集中精力做生产,将销售工作让给外国经销商做,这也是一种变相的融资方式。万向集团为了实现反向OEM,投入280万美元买了一个销售网络。同样,德隆集团无论与毛瑞公司合作以控制北美的电动工具市场,还是与亨氏公司合作以控制欧洲的蕃茄酱市场,都需要投入巨额资金。正因如此,笔者将德隆的经营行为称为买店。既然是买,就要花钱。格兰仕和中国小商品城的经营模式,不需要建自己的经销网络,不需要将一部分资金用于流通领域,可以将所有资金都集中于生产,这就有利于生产规模的扩大。万向集团为销售2500万美元的产品,投入280万美元买“店”。如果象格兰仕一样,自己不要“店”,统统让别人销售,自己只搞生产,则万向的上述280万美元资金就可以用于扩大生产规模,其产量可能由2500万美元增加到5000万美元。
自创品牌还是贴牌生产
中国企业到国外开拓市场,在品牌方面有四种办法:一种办法是自创品牌,这就是海尔之路;另一种办法是贴牌生产,这就是格兰仕、福耀等许多企业的路子;第三种办法是通过收购对方企业,以达到收购对方品牌的目的,收购后使用对方的品牌以开拓当地市场;第四种办法就是买牌生产。如浙江嵊州有几家领带企业生产的都是世界名牌领带,为获得品牌使用权,生产企业每年向名牌企业缴付几百万元不等的费用。交费之后,至于使用此品牌实际生产和销售了多少领带,名牌企业一般都不过问,也无法控制。
是自创品牌还是贴牌生产,这是两种经营战略。一个知名品牌都不是一夜之间形成的,是经过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积累起来的,它不仅要以产品质量的不断完善为基础,其间还要进行大量的品牌投入。这种品牌投入是个漫长的过程,而且具有较大的风险。品牌的价值,实际上也就是这种品牌投入的回报。自创品牌,则是由自己进行这种品牌投入,于是,企业既要进行生产投入,又要进行品牌投入,即双重投入。贴牌生产,企业只进行生产投入,而不进行品牌投入,因而只获得生产投入的回报,而不获得品牌投入的回报,其所得自然就比较微簿。因此,是自创品牌还是贴牌生产,不是哪个高尚哪个低贱的问题,更不是哪个更有志气,哪个更没有志气的问题。如果将所有的资金算总帐,贴牌生产比自创品牌更有效益,而我们的企业硬要花巨额资金去创所谓的民族品牌,不仅在经济上不合算,甚至要招至巨大的投资风险,对企业、对国家都是不利的。
中国企业为国外名牌企业贴牌生产,也就是为名牌打工。落后者为先进者打工,这也是历史的必然。在中国国内,有一批打工省,有一批老板省。打工者正是通过打工积累资金,积累知识,由打工变成老板。中国与发达国家之间也有这个过程。这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在这个问题上,我赞成张维迎教授和樊纲教授的观点。张维迎认为,在国际市场上,一个企业的竞争优势表现为三个方面:成本优势、产品优势、品牌优势。中国企业能尽快获得的最大优势是成本优势,最大劣势是品牌劣势。因为品牌的积累所需要的时间最长,它依赖于消费者、客户对企业产品持续的信赖,还依赖于大量的广告投入。西方的品牌是经过上百年甚至几百年建立起来的。因此,中国企业应该把我们的成本优势与国外企业的品牌优势结合起来,而不应只凭豪言壮语去跟人家竞争。樊纲主张,在我们还没有学会那些本领之前,我们应该老老实实地先当学生,当学生就得交学费。贴牌生产的过程,就是当学生的过程。我们刚刚走向世界市场,而不像发达国家和老牌的跨国公司那样,已经在世界市场上经营了几十年、几百年,已经在多年积累的基础上形成了品牌、营销、市场份额等方面的优势。我们要达到这样的水平,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学习过程。要增强市场营销能力,要创建品牌,也应当从生产开始。当今世界上的营销大国、名牌大国,又有哪个不是从生产制造起步的?
应当看到,在贴牌生产过程中,虽然使用的是别人的商标,但这些产品上印有“made in china”。“made in china”的产品质量越来越好,越来越多的世界名牌与“made in china”印在一起,久日久之,中国自然就成了名牌产品的生产大国。到那时,在世人的心目中,好东西都是在中国生产的,“made in china”就是名牌,就是高质量的代表。到那时,在这些产品上贴上什么牌子,它都是名牌。
温州皮鞋产业的发展过程足以证实上述结论。上世纪80年代,温州的企业给上海的皮鞋厂贴牌生产。在贴牌生产过程中,温州的皮鞋质量不断提高,到90年代末期,时机成熟了,温州的企业逐渐丢掉上海品牌,转用自己的品牌。至今,“奥康”等一大批温州皮鞋的品牌,其知名度和美誉度已经超过了上海皮鞋。
先做OEM,把中国企业的实力做大,把技术水平做上来,把工人的素质做上来,把产品质量做上来,把国际口碑做上来。这样经过十年、二十年左右的时期,中国经济逐步实业化,实体化,而众多外国公司只做品牌,只做销售,这些国家的经济就会逐渐虚拟化。他们手里有品牌和营销网络,而真正的实业已经转到了中国。随着互联网的发展,网络中介将逐步取代传统的营销中介——因为互联网本身就是一个最能干、最廉价的营销网络,羽翼丰满的中国企业(比如格兰仕),就可以将现在看来必要、但在网络时代则是多余的东西——传统的营销体系逐步丢掉,以其出厂价加上少量的营销费用,直接把产品销售给全球的最终用户。这时中国就由“世界工厂”变成了真正的经济大国。
在上述局面形成之前,中国的生产企业与外国的经销商、品牌提供商之间将有一个谈判力变化的过程。同一种产品,随着中国企业生产量的扩大、生产能力的提高,成本优势更加明显,中国生产企业的谈判力就会逐步提高,外国经销商、品牌提供商的谈判力就会逐渐下降,在利润总额中,生产企业所得的比重就会不断提高,经销商和品牌提供商所得的比重就会随之下降。因此,我们不能用静态的眼光来看OEM的薄利,不要以为中国企业做OEM永远是薄利,而有销售网络、有品牌的外国经销商永远赚大头。
根据以上分析,我国政府不应鼓励更多的中国企业用中国最稀缺的资源——巨额资金都到国外去建工厂,特别是到发达国家去建工厂,而应创造更好的投资环境,比如降低税赋,减少公章,提高政府办事效率,等等,使中国成为全世界投资环境最好的国家(目前,中国仅仅具有廉价劳动力的优势,而不具有企业外部环境的综合优势,正因如此,日本索尼公司来中国后又不得不将生产线返迁日本),通过综合环境的改善,使中国的制造成本进一步降低,在全球更具竞争力,使更多的产品在中国生产,然后销往世界各地。也正因为如此,在中国企业如何走出去方面,更应该向格兰仕和福耀这样的企业学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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