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诗，浪漫主义者的迷思

永科电热01

个人观感，这是首位华人导演的史诗电影，与之相比，吴宇森的《赤壁》显得可笑幼稚，更像是一场大型的明星秀。
　　能拍出这样的格局，导演的实力已经到了一个境界，不但能注意到内涵，也必须考虑票房，在华人导演中，能炮制出好莱坞级别作品，魏导是我心目中的第一人，即便是拿李安与之相比，也是细腻有余，气势不及。
　　鉴于导演如此强大的能力，个人非常希望哪天他能有张纪中那样的位置，可以拍一拍汉人的故事。在魏导的两部主要作品中，都是台湾本土和日本文化的结合，在不过近百年的历史内涵下，这两部作品都非常出色。如果能有充足的资金，各方的支持，整出一部汉人的史诗应该会更加精彩，因为汉人的历史很长，故事很多，从盘古女娲，到黄帝共工，再到三国，乃至近代的资本主义侵华，可以发挥的题材非常之多，可惜目前为之，优秀的作品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现在我脑海中能冒出来的片子，只有《霸王别姬》和《活着》，还都是跟文·革有关的，很多好的故事都被拍的莫名其妙，毫无撩人之处。
　　
　　虽然我把本片吹上了天，不过这不是一部容易看的片子。最重要的原因在于，浪漫主义已经过时了，现在人类社会的主流是人本主义，因此对于片中的内涵不但不容易理解，而且会有很多抵触情绪。——不过这正是吸引我的地方，一般的抗日题材套路明显，无非是凸显侵略者的残暴，被统治者的悲惨，重压之下于是奋起反抗。而本片却没有按照这个套路来，没有过多的强调日本人的残暴，甚至通过两个日化的原住民警察来显示文明对于原始生活的改造。日治下的原住民的物质生活并没有多么恶劣，反而有所改善，这就提出一个巨大的疑问：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原住民还要继续反抗？为什么他们不能向澳洲原住民那样甘愿把自己的后代送到白人那里接受教育，一代人之后全部进入文明社会？他们发动这一场灭亡自己种族的战斗到底意义何在？
　　要搞清楚本片，就先得搞清楚这两个主义之争。最原始的人类社会形态，处于一种生存竞争的极端环境，在那样的环境之下，杀戮是一种美德。对威胁人类生存的凶猛的动物，对争夺生存资源的另一个部落，能杀会杀敢杀的人，会被当作英雄。鉴于目前的认知，人类的文明社会不过几千年，而此前蛮荒时代要长达几百万年，因此这种杀戮的因子已经深植于人类的基因之中，常常会跟后天的文明教化产生强烈的冲突。比如，小时候我们都被教育要勇敢，这就是原始习惯的一个残存，我估摸着地球上所有的人种都有这样的教育习惯，也许诚实对于某些人种来说不是那么重要，他们会提倡狡黠，但是勇敢一定是共通的。这个勇敢，现在是指勇于表达，不要怕生，打针不要怕疼等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其背后隐藏着原始人勇于杀戮的决心，没有办法，在那样极端的条件下，你不杀，就会被杀。
　　另一个证据，是我们的英雄们。仔细排查一下，你会发现，历史上所有英雄们，都是强大的杀戮者，有的是高明的单挑者，更多的是指挥者，毕竟有组织的战斗，组织指挥的能力要比个人单兵作战能力更重要。这些英雄，对我们来说是英雄，对对手来讲就是魔鬼，同理可证，我们眼中的魔鬼就是对方眼中的英雄。当然，这里有个前提，就是战争没有所谓的正义邪恶之分，两个部落抢地盘，谁是正义的一方？而所谓的侵略战争，其实就是抢地盘，黄帝抢炎帝的地盘就正义，日本侵华就不正义？这个看似有理的标准其实根本站不住脚。战争，它是一个事实，就像太阳每天升起一样，它并不是为了给地球上的人以光明才出现的，只是一种规律性的运动。战争也是如此，某民族侵略了我们，就像我们占有动植物的生命以生存一样，是一种物种竞争。只不过，我们都处于某一个群体之中，所以当然会觉得对我们这个群体有利的就是好的，就是正义的。
　　以上所说的这种环境，是浪漫主义者产生的条件。对于我们这些现在还存活的人来说，我们必然是以前某强者的后代，我们当然会讴歌带领族人横扫中原抢地盘的黄帝，因为那是我们汉人的祖先，就像《荷马史诗》中歌颂的那些希腊英雄一样，按照现在的观点来看，这都是侵略战争，但因为这些歌颂的作品都是当事人的后代写的，加上读到这些作品的人也是当事人的后代，所以会觉得那样的侵略天经地义。
　　在浪漫主义者眼里，对手的生命，甚至是本方英雄的生命，都不是最重要的，能够取得对手的人头数，由此在本族人群中产生的威望才是最重要的，也就是所谓的荣耀。现在残存的浪漫主义的倾向，大部分都是比较温和的，都停留在一种比较抽象的层面，比如秦始皇统一了六国，汉武帝曾经扩大了多少疆土，铁木真差点征服整个欧亚大陆等等，这些人对于细节是没有深究的，只觉得那些大人物们干了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事。而另外一部分人，比较极端的浪漫主义者，则会研究细节，而且会为之兴奋莫名。这些细节，都不是温馨励志的故事，而是血淋淋的杀戮，而这些极端浪漫主义者非但不觉得恐怖，反而觉得是无尚的荣耀，比如一战坑杀四十万赵人的白起，到处屠城的成吉思汗，屠杀几百万犹太人的希特勒，都有很多的粉丝。你不要以为这些浪漫主义者是因为屠杀的是对手才如此，他们只是纯粹的崇拜强者，就像拿破仑攻打德国的时候，那些欢迎他到来的德国人一样。
　　当然，这种极端分子现在属于极少数，而且在人本主义兴起之后，已经有一个新的称号，就是变态。社会新闻中，有那种冲进人群杀死数人之后自杀的，这些我们一般的提法都是变态。其实这些事件当中，有不少就是浪漫主义思想所引起的，他们那么干的原因，说简单点，就是想博个版面，他们杀人，不是为财，不是情杀，也不是仇杀，就是为了累积一个数字，自己的杀人数字。
　　之前，也就是看本片之前，我对那种变态行为非常不了解，看了本片，我才领会到他们的目的就是累积这样的一个杀人数字，就像本片中原始人一样，拿到人头，染上鲜血，就能得到一种强烈的存在感。说穿了，就是我们基因中的杀戮记忆在起作用。
　　只有以这个角度，你才能理解本片中台湾原住民的行为（当然，这是导演表现出来的想法，事实中原住民们的心态不可考）。他们起义，不是为了赶走日本人，不是为了自由的生存，而是为了杀戮和死亡，这是一次求死之战，也是一次灭族之战，为了达到他们传统中提到的祖先的灵魂的认可，死后能够上他们的天堂——彩虹桥，他们必须杀人和被杀。这个表面上看变态的行为，就是浪漫主义。
　　本片中日本人的作法，对比清军的扬州十日，还是算人道的，因为这些原住民残留老弱妇孺并没有被杀光，这些个种族现在在台湾还存在着。当年史可法带领扬州军民激烈的对抗清军，城破之后，丫竟然说，你们砍我就好了，放过这些老百姓吧。他是疯了？还是疯了？史可法可谓我们汉人的浪漫主义者的典型，历史上的很多英雄，都是这个路子，即所谓的杀身成仁，舍身取义，都是中了孟亚圣的毒，要是按照孔二哥的路线走，决不会走到这个地步。二哥的想法是，哥劝你行仁政，你要是不听，也没关系，哥跑路就是了。个人认为，这种猥琐流的打法，才是儒家的正统，那些激烈的儒生，像方孝孺之流搞得被灭十族的，全部是入了亚圣的邪教。
　　这个邪教，就是中国式的浪漫主义。所幸，只有少部分书呆子走这条路，大部分老百姓还是听二哥的，该跑路跑路，该投降投降。不然如果你我的祖先都像史可法方孝孺那么干的话，现在世界上就没有中国人这种存在了。
　　本片中，支撑这些原住民干出这种自取灭亡的行径的，是他们对祖先的信仰，简单地说，他们是觉得死后还有另外一个世界的，而史可法岳飞（岳武穆的事迹我是看的《说岳全传》，没看正史，更不可能当面问他）之流，也是这个路数，他们是觉得死后可以上天堂，所以并不在意此生的这条命，岳飞怎么也不肯造反，死后的亡灵还千方百计阻止手下刺杀，就是想留个绝对忠诚正统的名节。你说岳飞造反自己当皇帝，打退金兵，对宋朝的老百姓来说是不是大好事？但人飞哥能为了这些黎民百姓的现世毁了自己的天堂之路么？哥就想不明白了，难道赵匡胤的皇位是继承来的？还是被禅让的？当然，这是小说里面的情节，真相如何谁也不知道，说不定岳飞刚想造反就被拿下了。
　　
　　浪漫主义的式微，我猜是从文艺复兴开始的，这个时期的作品没有读过，从历史上看到说，这时的思想家们开始强调人本身的重要性，而且是最重要的，超过了神，死后的世界等等，唯有如此，此生的性命才能成为人类最重要的事物。
　　发展至今，人本主义已经成为了主流，连我们社会主义国家元首都强调要以人为本了。我们小时候，还被宣传教育要为国家集体的财产而勇于献身，要救火，小孩子也要上，就是那个传闻是高干子弟的赖宁同学的事迹。现在看不到这种提法了吧？也就不到20年的光景，从这点上来看，我们这个政府还是有进步的。
　　不过，从近来的某些文艺作品来看，某些人还是中浪漫主义的毒很深，不知道教材上还有没有太祖的《沁园春·雪》了，反正替秦始皇翻案的作品是越来越多，小时候还有《孟姜女哭长城》这样的片子来说长城其实不是什么荣耀的东西，每一块石头上面都凝固了无数百姓的血泪，现在估计为了不给长城添乱，维持和谐，这样的说法也少了。更有甚者，还有像张艺谋的《英雄》这样的垃圾作品来为秦始皇正名，说他是有远见，只有消灭了六国才不会有战争的继续存在。按照这种说法，希特勒也可以这么评价。秦王暴政，几千年来都是这么评价的，不会说因为中国是统一还是南北分裂，就有史官不这么写。到了本朝倒产生了这桩怪事，御用导演整出这么一部片子来。不过话说回来，太祖不就是觉得秦始皇是个英雄么？他还自认为自己是比秦皇汉武更英雄的人物呢，从造成的死亡人数上来说，他并没有自夸。
　　对这些大人物们而言，人命是不值钱的，只要他们有多大的疆土，就能当作自己的功绩，这是最保险的浪漫主义者了，反正又不要自己上战场，表面上他们手上没沾过血，但是功劳全是他的。
　　随着人本主义的普及，这种人会被铭记的，不过不是被当作英雄名垂青史，而是被当作魔鬼遗臭万年。就算是历史教材上如何地粉饰，也改变不了那些发生的事实。
　　
　　另一方面，人本主义也有其矛盾之处。因为强调止杀，于是某些人往另外一个极端去了，就是认为非但不要杀人，连动物也不要杀。可是人类的生存又离不开杀生，因为大部分人还是喜欢吃肉的，那么在这个过程中，就会产生内心的挣扎，有的人提倡不要杀狗，完全置猪牛于不顾。吃素的你也别笑，难道你认为植物就不是生命了？
　　所以，现代人的迷思是，究竟能不能杀？什么样的物种可以杀？如果我杀狗宰牛了，那么是不是人也是可以杀？还是说一般情况下不能杀人，但是特殊情况就可以杀？比如自保的时候，比如飞机失事在雪山上你必须吃同伴才能存活的时候。因为一旦杀戮的基因还是存在，没有充分的理由来支撑人不能够杀人，只能杀其他动物。这个度的考量，我觉得目前并没有足够完整的理由。当然那都是在极端情况下才要考虑的问题，一般的观点是，只要不是为了生存，就不杀，比如某些杀猫取乐的变态，就会被人唾弃。还有一个就是杀的时候不要太过残忍，比如黑熊取胆，到底疼不疼，不是你说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