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梅龙镇的底楼大厅里,她发现了那些糖,五色斑斓的,捏上去软软的,做成各式形状。她挑了一些象蚯蚓一样褐白相间的,一些如荷包蛋般的,还有一些是透明柠檬黄的,他付了钱,她兴高采烈,双手抱紧那包糖跟在他后面。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也许正是那些糖促使他下了决心,因为他最后才发现她始终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无法陪他面对生活的苦和痛。但也许根本不是那些糖,什么都不是,缘分有没有,是上天注定的。
梅龙镇主楼2312室。但凡一个公司,总有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有一些流传已久谁也无法证实的传说。比如,LUCY和董事长的暧昧关系,又如,经理MAVIS左手第二个抽屉里的东西。CANDY发誓说她看见过里面是一枚足有一卡拉的钻石戒指,并由此推测MAVIS在等待爱人从国外归来完婚,大家对这样花好月圆的结局嗤之以鼻,又由此演绎版本B:恋有妇之夫,终无善果,版本C:旧伤难疗,落跑新娘------------,无聊的OFFICE生活因这些口腔保健运动而生动起来,直到MAVIS出现,大家才重新归位。
MAVIS感到办公室安静得出奇,“难道CANDY忘了今天的下午差?大家都没力气了?”,适时的,外面传来敲门声。CANDY一跃而起,“忘了,忘了还不被她们大卸八块?!老板出钱的事,我从来都不敢忘,不能忘。”
午茶是这间英资公司的特色,既给老板一个加班到晚点不用请晚饭的理由,又给大家合理合法偷懒放松的机会,吃完浓香的黑森林,LUCY拿出一盒精致的巧克力,“瑞士货,大家尝尝”。大家心照不宣地互相望了一眼,“董事长上月才去瑞士,这准错不了”。“MAVIS,来一块?”
“不了,谢谢,我不爱吃零食。”
照说MAVIS也算个不错的上司,基本上没有压榨同性的恶习,也没有以色相逢迎上司的弊病,不过总有些与同事们格格不入的做法。比如,她从来不去梅龙镇购物,也不在那吃午餐,比如,她从不象一般的女孩子贪吃零食。
他发誓他不是故意撞进去的。
他进出这家公司两月有余,因为有一个项目的合作,他和她常常讨论到深夜,他们都在为能达成最终的合作做最大的努力,但实在有相当大的分歧,这就难免有争执。他的争执很暴烈,她的却很和缓,最多是声音响了一点,然后又很自觉地降低了嗓子说,“哦,我认为,是这样的。”以至于他常常会联想到冒出触角的蜗牛,甚至不需用手触及,只要有哪怕一点点接近的阴影,它就自动缩了回去。
只有一次,大概实在太晚了,凌晨3点,大家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她突然失去维持面具的气力,非常强硬和激烈地坚持自己的观点,不知怎么的,他居然同意了。虽然事后证明她的判断是正确的,但当时他只是因为看见她不小心暴露真实的一面,而震惊乃至失控了。
他从没见过那么伪装的女人,但那面具似乎又极脆极薄,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摘下,可那面具后面会是什么?是另一张面具还是久未呼吸空气已苍白干枯的脸?
那天他真的不是有意撞进去。那天他刚想出个绝妙的主意,兴奋之下就直奔了她的公司,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整个公司只有她的房间亮着灯,房门虚掩着。
在握住门把的那一瞬间,他才隐约觉得,其实那个主意并不重要,来见她才是重要的。
他进门的时候,她正把那根蚯蚓往嘴里送,他认出那是一种糖,她咬开韧劲十足的那段白色,他听说过她从不吃零食,她慢慢咀嚼着,他在旁边坐了下来。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象个囤积记忆的小猪扑满,存的时候快乐无比,寸满了却不知如何是好,又或者存的是法郎,现在却必须改用欧元。”
“那就把它全部倒掉”他说
“你知道吗,有些扑满设计的时候就没有出口,要把过去的拿出来,就只好敲随整个小猪。”
“没关系,在小猪的肚子下面挖个小洞,把东西倒出来,还能补好。”
她转过脸来,“可是,那些记忆已经没法扔掉,只能慢慢消化,就象这些糖一样,可不知为什么,总也吃不完。”
“那是因为你吃得太慢了!”
她看着他,轻轻笑出声来,“我怕胖”
他伸手抓过一把糖,塞进嘴里,“没关系,我帮你吃。”
糖,已经吃完了。晚上,他们可以去梅龙镇环艺看夜场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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