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悟前缘(下)
2003年07月29日 16:22
这本书的出现对我的刺激极大。我把这书拿回家时,我老婆先看后藏了起来。她知道,如果我当时看了这本书,一定以弥伴自比,至少也是个云丹嘉措。后来终于在一天被我翻箱倒柜地找了出来。
从第一个字开始,一口气读完直到天亮。
我老泪纵横,伤痛感触,一星期不跟任何人说一句话。老婆知道一定是我找到了这本书。
这本书就象一个说破的了迷,弥伴经历的心路历程我似乎都在经历,看到弥伴的成长过程,我也在其中受尽煎熬,一种悲情缠绕我,折磨我,看到弥伴的同时,我也几乎看到了自己。
从93年至96年是我最有宗教情感的时期,我的精神正处于飞翔的状态。冥冥之中好象有一种使命感让我必须帮阿须的巴伽活佛修建寺庙。而正是由于这一原因,我对市俗生活产生了厌离心。甚至对婚姻也感到了一种近乎是绝望的无奈。相当一段时间的早晨,一睁开眼睛之时,叹口气便想起释伽牟尼的教导:没有比老婆更凶狠的敌人,没有比亲人更严厉的看守,没有比家庭更牢固的监狱。在女人堆里打熬,我不知道我跟天下的哪些女人有缘,跟哪些女人缘份已尽,跟哪些女人有缘无份。
我不是感觉女人不好,我向来认为女人比男人更具有灵性,我甚至想我前世肯定是个女人,要不我为什么特别了解女人的内心?
我的绝望是来自我内心深处无法排遣的固执――世俗生活是铁定了的没有前景。
当我慢慢排遣了我的烦燥和不安平和下来之余,在我老婆过生日的时候对她说,我送你一首诗吧:“比大地更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是我老婆的胸怀!”她紧接着加了一句:“那该有多好啊!”意思是“想得美!”
其实我们的婚姻并非暗无天日,这一切不过是我自己的心理出了问题。
有时候我高兴地看着儿子有灵性地成长时,也会陶醉其中。我跟老婆开玩笑:我飞来飞去,咱们之间还不是一种蝶双飞的效果吗?
老婆说:你知道蝶双飞是为什么吗?是因为一只在逮另一只。
每年回到西藏,我的心都会变得异常脆弱,充满伤感,眼泪非常容易夺眶而出。看着沧茫的大地,看到藏族人饱经沧桑的脸,看到他们油亮的大皮袍和浩浩荡荡来迎接我的马队,我都会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进了寺庙我极度也地焦灼,出家人让我内心充满了愧疚,为此我不得究竟。
当地的老百姓接纳了我们,按他们的解释,我一定是这个地方的喇嘛转世,要不然说不过去,为什么千里万里地两个汉族兄弟要回到我们这儿?他们就是这么想的。
我想,如果是和尚也是个花和尚。一定是干了不少犯寺庙清规戒律的事,临终时发了一把愿,下一辈子把欠这片土地的全部偿还,因此我们应该再回来。
说心里话,我很爱听这样的话,我认为这是对生命最好的解释。干嘛我们非要相信科学?干嘛我们不相信在这个臭皮囊之外还有一种生命的意义和目的?我们为什么不能指望灵魂自由飞翔?
可悲的是,我们受了所谓现代教育和文明科学的毒害太深,我们已经变成迷信科学的人。从这个意义反观藏族对生命的解释,反倒觉得更具美感。
我有很多次马上要顿入佛门时,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回头。就象卓玛把迈出的一只脚又突然收了回来。
我不止一次对巴伽活佛说,我希望进苦修庙修三年三个月零三天。为此,我还做过详细计划。但是,终是没有进去。
后来我老婆对我说,你如果进苦修庙,我带着孩子到苦修庙附近的学校教书等你。
女人很了不起,她们更容易理解这种纯粹的精神需求。但是她们越是了不起,你越是不能在现实生活中给她过多的伤害。然而,你越是不能在现实生活中摆脱她,你就离精神生活越远。
老婆一说在外面等三年,我自然就会想:这三年她带着孩子怎么过?冬天有多冷,孩子病了怎么办……我还有欠的钱没还,哥们儿跟着我走入西藏,走着走着我就走没了,怎么对得起哥们儿……。家庭、朋友,责任、义务,还有作为一个男人的功名之心……我要影响别人,我要表示我的存在,我要体现精神的力量……我的青春还没有亮丽就已经归隐怎么甘心……我要尽可能把事情做得漂亮,尽可能地履行社会义务,我要为人处世公正仗义……甚至我也有隐秘的成功感。我还想,我进去之后谁供养我,我的资粮在哪里?
一切都是那样的具体……
98年我的女儿降生了,脖子上本来有一把锁,又多了一把。面对一个弱小而又可爱无助的生命,你追求精神解脱就这么重要吗?是不是除了个人的需求而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有这么多的念想,我能进得去吗?
作为父亲,每当看到儿女天真可爱的模样,我会突然悲从中来。所有天真可爱的生命在我眼里都是蘑菇,就象下了一场雨,狗撒了一泡尿滋长出来的蘑菇,虽然它们充满了水灵,可经不住风吹日晒,一切都会瞬间消失。我无法抑制我从生长的生命中看到的消亡,而这样的感觉,几乎伴随着我的每一天。
于是,我只有尽我所能地用每一天去爱每一个人,包括我的儿女。
我一方面在渴望和追求着精神的可能性,一方面又有家庭、孩子、公司。我一方面做出退出文明社会的姿态,一方面又很想对这个文明社会有一些影响。一方面对市俗的很多东西视若粪土,一方面又表现出比一般人还入世的态度。
我努力在按社会的一般约定约束自己,但内心却永远的超现实。
曾经有朋友挖苦我,你在西藏呆了十年,你有单位吗?说得真好。一个没有单位的人怎么能说他真正进入了西藏的生活呢?只有进入了单位,你才能真正体会作为一个地域里社会生活中的所有问题。
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不过是阿须草原的一个过客。
回到城市,我是一个真正前卫艺术的参予者吗?我还是一个过客。永远在最佳角度最佳时刻去看最好玩的热闹。
我常对自己发问,跟自己纠缠不休。我渴望得到究竟,然而人生怎么能了究竟?
我内心居无定所,最缺的就是平常心,我到处去找的也是平常心,我在西藏经常跟人交谈和渴望领悟的,也是平常心。
我曾经对一个尼姑庙的高僧许了愿,捐一万块钱帮他们塑五尊金身。那年冬天骑马摔断了手臂,没有按时把钱送到。从此,这件事成了我的一块心病,我的内心深处知道这事没了。
一位会算命的高人说,我前世许过愿要塑五尊菩萨金身。我不知道当时如果给尼姑庙做了五尊金身之后,是不是一了百了?
也许,我佛慈悲,让我没法还愿是为了让我的生命继续延长。否则怎么会在那样的时候断了手臂?但,这一切又是那么的不可证伪。
我和别人获取快感的方式不一样。我真正的欢乐只有在真正而纯粹地为个体的生命而飞翔和求索之时。
如果我注定不能进寺庙修行,五十岁一定退休。做一个完全没有社会事务和社会意义的个体,真正只作为一个个人那样地生活。哪怕我只是一个农民,只种两亩地活着,我可以思考,可以交流,可以周游,可以做一个真正自由解脱的人。一个人如果到了五十岁还处于俗务的话,这一生就算白活了,他一定没有真正的利用和体验过生命。
在西藏飘荡的日子,我无数次地祈求神灵赐给我一个表记。对于我,那是一根绳子,让我抓住它攀援悬崖到达彼岸。这绳子的那头是有准的,不象一些文化人说的那样:藏族人抓住绳子的这头,没错,但绳子的那头没钉牢。我是多么地希望这个表记啊,我希望它告诉我那头是有准的。
然而,我在这十年中没有遇到任何奇迹,一切都是这么平淡如常。
我跟很多高僧大师求索,人能不能通过一个表记象弥伴那样证悟前缘?
我认识了一个修大圆满的活佛南凯诺布,此人是几个教派认命的转世灵童,被认为是道性相当高的活佛。他在五十年代去了西方,在意大利那伯里大学教东方文化。离开西藏的时候他只有二十多岁,到了意大利又潜心修行了二十几年才有真正的心德。四十多岁的时候,他才公开了自己的身份。
我问他,你是怎么证得的?你是怎么确认你是转世活佛呢?
他说,他有众多的奇迹,他在梦里跟前代大师们交往,甚至在梦里跟前代大师交往得到的字条梦醒之后仍在手心里握着。他对我说了很多的梦……
我不相信。我说,我要的是你的一个表记,证明你的前世的表记。
他说,他做了几十年关于梦的笔记,真正能进入禅定是在静观当中人才能把梦理得清清楚楚。他非常详细地知道自己往生的一部分历史。
我还是不相信,我坚持要一个表记。
最后他告诉我,如果要绝对表记的话,有这样一件事:他开始写大圆满的心德时,一个从他家乡德格历尽艰辛来到意大利的喇嘛去拜访他,这个喇嘛恭恭敬敬小心翼翼地对他捧出了一部喇嘛在无意之中发现的上一世南凯诺布亲手写的关于大圆满的经书。南凯诺布翻开一看,什么都明白了。这部经书是残本,跟他正在写的其中一章几乎连标点符号都一样。用咱们的话说,修辞、文章结构一点不差。南凯诺布什么也没说,把经书珍藏起来。后来在他的《水晶与光道》那本书里,南凯诺布写了众多的奇迹,但对于自己的事只字未提。
如果不是我穷追不舍,他也是不会说的。这是我跟他的一段法缘。
最后我又请教了他一个问题,为什么我到了西藏那个地方,我的内心就要颤抖呢?为什么我面对西藏人那张脸时,我内心里要哭泣呢?为什么我总抑制不住地永远回过头去昵?我知道,这个地方也许不是我的归宿,也许我不过就是城市里一个普通的俗人,而我为什么就是无法摆脱这个地方?你能给我这样的表记来解释一下我的前世跟那块土地的关系吗?
南凯诺布说,这不就是表记吗!?
我不知道我该一块石头落了地呢还是该继续困惑……(完)
(中国佛教文化信息中心提供 文/摘自温普林《茫茫转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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