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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春之爱
其实有些男孩子,
无论长多大,都要个女人管,
小时候妈妈管,大了太太管。
娶哪一型的太太,
先得看自己的个性。
听医生说喝适量的红酒可以降低胆固醇,所以饭后总有些醺醺然。
有一天,大概喝多了一点,居然躺在椅子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给我盖被,想必是妻,张开眼睛,才发现是十岁的小女儿。
小丫头不但为我盖上好的花毛毯,还绕着沙发走,左边拉拉、右边拉拉。盖好之后,又好像不放心,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一面看书,一边用眼角余光看我。我也眯着眼,偷偷看她。
十岁的丫头,已经蹿上了她妈妈的肩头,长长的头发,两膝并着,斜斜地坐在沙发上,活像个大人。突然,她溜下沙发,轻手轻脚地走到我身边,把我胸口上的被又拉拉正。
天哪!我竟然觉得自己缩小了,成了一个孩子。而我的小女儿则一下子放大了,成为了我的妈妈。我想……
女孩子,真是天生的妈妈。
儿子应统一企业的邀请,回台作巡回演讲。大概因为成为年轻人的偶像,电话响个不停,许多都是媒体邀访和上节目。
我的秘书就忙上加忙了,一下子为媒体寄书,一下子为我儿子接通告。上午有节目,她会一早打电话,催少爷起床。两个访谈接得紧,她会先算好路线,告诉少爷录完上一个节目,可别拖,快快跳上车。
有一天,遇到个流行音乐界的朋友,我笑说:"我的秘书快要改行做明星的经纪人了。"接着摇摇头,"不过她太婆婆妈妈,不适合。"
那朋友居然叫了起来:"婆婆妈妈才好哇!哪个明星不像孩子?愈成名,愈脆弱,愈空虚,愈会耍脾气,就很有个婆婆妈妈,又会罗嗦,又能软硬兼施的人来管他们。"
他的话令我想起一个学生,结婚二十年了,两口子都是高学历,却一事无成。那男生的妈妈说得好--
"我这儿子从小因为我管得严,所以没了主见。什么都听女生的,以前谈恋爱,听女朋友的;后来结婚,听太太的。偏偏他太太也依赖性重,什么都要听他的。结果碰上好机会,你看我,我看你,下不了手。接不接?彼此问来问会,机会早跑了。"叹口气,她说:"其实有些男孩子,无论长多大,都要个女人管,小时候妈妈管,大了太太管。娶哪一型的太太,先得看自己的个性。温驯善良的小女人,有时候还不如凶巴巴的泼妇有帮夫运。"
从她讲话的样子,我猜她就够凶。她的学历不高,但是很固执,丈夫什么都听她的,居然事业宏发。
有一天翻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不朽》,里面一个女孩说:"女人的一生就是从上一个家,到下一个家。"我笑了,想起学生妈妈的话--男人的一生,就是从上一个妈,到下一个妈。
最近买了一本由陈黎和张芬龄台译的智利诗人聂鲁达的《一百首爱的十四行诗》。
先翻书前的聂鲁达小传,真有意思,这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伟大诗人,结过三次婚。第一次娶了一个荷兰裔的爪哇女人,六年后就离婚了。
第二次,聂鲁达认识了一个大他二十岁的卡丽儿(Deliade Carril,两个人陷入热恋。卡丽儿居然鸠占鹊巢,主动搬进聂鲁达的家,把那爪哇女人逼走了。
大二十岁,就是不一样,卡丽儿成为聂鲁达的恋人、导和母亲,带他结识许多艺术界的名流,并加入共产党。
不过十五年后,聂鲁达又和一个年轻女歌手玛提尔德恋爱了。这女人躲在暗处,跟着聂鲁达夫妇作"平行旅行"。也可以说她偷偷地跟着聂鲁达,漂泊、偷情。
《一百首爱的十四行诗》,也就是在那时完成的,直到七十岁的卡丽儿终于发现,离了婚,两个人才敢公然曝光。
读到这儿,我心想,聂鲁达一定是个有恋母情结的男人,所以他会娶妈妈般的卡丽儿,而且即使有了新欢,也不敢拂逆"妈妈",依然随待左右,过着偷情的日子。
只是我又想,聂鲁达后来为什么不再恋母,而爱上年轻的玛提尔德呢?翻阅那一百首意境幽远,又热情无比的情诗。翻到第二十一首--
"用你的芳香阻隔这个月的光;
用你的头发关闭所有的门。
只求你别忘了,我若哭着醒来,
那是因为梦见自己是迷途的孩子,
穿过夜晚的树叶,寻找你的手……"
再翻,第二十二首--
"你就在我身边,我抚摸了你,
我的生命
停止……
你立在我眼前,女王般统治着……"
突然间,我懂了,聂鲁达只是从一个年老的妈妈身边,移转到一个年轻妈妈的怀里。
年轻的女子,可能更有他童年时母亲的胸脯,可能更有他记忆中妈妈的臂膀,可能更在他生命之火将 熄的时刻,能为他奉汤喂饭……
参加一个朋友的晚宴。
在餐桌上,一群男人大声地敬酒,大口地吃肉,几个太太则跑进跑出地端盘子上菜。
吃完了,男人们叼着牙签,大摇大摆,到客厅聊天去了,一群女人又忙进忙出地收拾。
我坐在客厅最里面的角落,正可以看见餐厅和厨房。只见那些太太们,一边擦桌子、洗碗、罩保鲜胶膜,一边聊天。
"我老公啊,笨得连水开了都不知道。"
"我老公啊!有一次我回台湾,给他把菜一盒一盒装好,写上星期几、星期几,他只要放进微波炉热 热就成了,你们知道吗?其中有两天,他有应酬,居然那两天的那两
盒菜,他就没动。明明里面有他最爱吃的东西,他也不知道打开来看看。"
"是啊!男人们都可能是工作的天才,生活的白痴。"
"幸亏我们女人活得长,不然,不是我们前脚死,他们后脚娶,就是后脚也饿死了。"
听着听着,就如同读聂鲁达的书,我懂了。
表面看起来,那是一群大男人,和一堆小女人。其实在女人的心里,男人不大,男人是小小的,如同她们的孩子。她们爱男人,疼孩子、宠丈夫。
突然浮上女儿那天为我盖毛毯的画面。
"搞不好……"我想,"在那十岁小丫头的眼里,我也成了她的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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