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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淮南非非
我的母亲江德英是1976年再嫁给继父刘光荣的,再嫁那年她29岁,唇红齿白,十分漂亮,而当时继父已届不惑之年。母亲在再嫁前夕和继父口头上订下了“君子协定”,就是他必须供养我们兄弟念书,直到我们不愿念为止。在外边人的眼中,这次婚姻差不多就是一宗交易了,是谈不上爱情的。
事实也似乎是这样,继父瘦长条、头发稀疏、脸上有好多麻子,丑丑的继父带着有些姿色的母亲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母亲是有着抵触情绪的。而且这样的场次很多,因为继父一直是村支书。由于继父在地方是有些名气的人,加之他对我们兄弟都很好,这种矛盾是潜伏的。80年继父从村支书的位置上退下来,家里经济情况非常拮据,兄妹5个都念书,这种矛盾便日趋明朗化。开始两人只是成天争吵,后来就发展到打架斗殴,有时尖锐到父亲扯母亲长发,母亲去抓父亲的脸,弄到最后差不多要到公社去办理离婚手续了。在小时候的记忆里,差不多总是这样一副情景:春夜母亲哭哭啼啼,脖上骑着弟弟,一手挽着蓝花布包,一手牵着我走在乡下的秧田埂上,蛙声如鼓,幼小的我害怕极了。
在18岁以前,我一直怕呆在家里,怕两人如一对前世冤家一样争吵,他们一吵我就跑到邻家找小孩玩,心里却是痛苦至极。而且我感情的天平一下倾向母亲,我认为母亲嫁给继父是成全了我们,输掉了自己。
90年左右,随着家境状况的好转,两人的关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到了年底兄弟姊妹会面,都惊奇地说父母很少吵架了,两人总是和和美美的。但两人只是相敬如宾,很少见到热烈的爱情。母亲更多关心的只是我们兄弟的成长和油盐酱醋,而继父则为整个家族的兴盛殚精竭虑。常见继父披着白布汗褂,叼着烟卷为叔叔、大伯家的家庭纷争东奔西走。母亲对继父的热忱,在我们看来,很大程度是有些讨好继父,为的是我和弟弟顺利读完大学本科学业。在收入低微的农民家庭,供出2个名牌大学生的费用是天文数字,几乎是不可思议的。尤其在外人看来,继父是愚蠢的,如果说开始是图母亲的美色和虚名还可以理解,随着母亲年长色衰,还这样的撑下去,简直是白痴。继父边的那几个哥哥就极力反对我们上大学,说人走茶凉,谁还记着你呀。
93年冬天继父几乎是低着头走回家的,他回家一直不停地抽着烟卷,一直拚命地咳嗽,母亲问他怎么了,他竟流出眼泪来,惹得母亲数落他,刘光荣你一生好汉,从不流泪,到老了咋这样了?继父才说我怕是无法将2个小孩供大了。原来继父在大哥家遭到他们一致反对,要他安颐晚年,放弃我和弟弟的学业。他感到大家已经怀疑他的能力,他老了,被大家抛弃了。
我和弟弟的大学生活几乎算得了艰苦卓绝,大学4年,几乎没穿过一件新衣服,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我们心里只是怨恨人情的冷暖和母亲的含辛茹苦。
继父和母亲在最后的4年里,话多起来,两人一块儿到山上割草,一起去地里摘棉花,继父抽着烟卷唠叼眼不好使了,一蹲身就腰酸腿疼站不起来了。母亲以为他偷懒,就让他去地埂坐着抽烟,他眯着眼看一个地方一看就是半天,对于母亲念叼我们,他从来不置一词。
98年继父因气管炎突然去世,家中乱成一团。七个儿女哭了一会儿,就去抹眼泪,倒是母亲旁若无人的拍棺长号,邻居们私下都认为母亲装模作样,我也认为母亲是哭给别人看的。继父下葬后,她常常一个夹着纸钱去继父的坟地,一哭就是半天,哭罢坐到夕阳西坠才脚步蹒跚地回家。我怕她出事,后来就呆在家陪她给继父烧纸钱,3个月后的一天,走在回家的草埂上,她的腿一软,就再也爬不起来,很快头发像淮南的白草几天全白了。
我问母亲继父有啥好的,你俩以前像对冤家,母亲苦笑道,还是有感情的,在时也没感到,他走了,我感到一下全空了。
发于<中国新闻周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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