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殖民地是这样形成的(原创)
作者:淮南非非 提交日期:2003-11-24 12:52:20
文/淮南非非
三八妇女节这天,媳妇像喝饱了露水和雨点的栀子,开得青枝绿叶。一是她的那笔大额稿酬终于寄来了。二是从不旷工的我破例请了一天假陪她进城转转。
如今的她衣着像所写的文章一样越来越时髦啦。板裤。松糕鞋。一个月前扎起了褐色的长发。鼻子上吊起一副又窄又长的蓝色时尚镜,电影《重庆森林》里王菲就是这副打扮来着。我们在兴庆公园赏了半天的花,在东大街逛了半天的精品店,聊了一天对美好生活的设想,无非是房子车子孩子和锦绣前程之类。骑到北大街的时候,我都有点瞌睡了。可她还倩女幽魂似地东张西望:太阳响亮地照着,将匆忙走路的人影、车影印在白墙上。伊面和章子怡在对面的广告牌上红嘴白牙地冲着人笑。这时,我们碰见了单位收发室的胖大姐,她说门房有我一封信,我一下想到了前不久投出的那篇《殖民地是这样形成的》,果然,她说出那家有名的时尚杂志的名字。“是用稿通知函吧?修成正果了。”媳妇说。我没搭理她,像祥子似的把车子蹬得飞快,弄得她不乐意,嘟哝道:“不就是一篇小稿么,瞧你激动的?”
我的心情是在打开信件的那一刻变坏的。媳妇说当时我的脸都绿了,像长满青苔的老鲤鱼。回家的路上,我黑着脸,臭气熏天地蹬着车子,媳妇开始挑刺,什么语言太拎,结构拖沓了,尤其是主题不对头:一看标题,好像要和人打架似的。如今时兴小资,轻松时尚,懂吗?我没敢吱声,如果她知道这是一篇讨伐她的文章,还不当场把我打晕?骑到钟楼,她跳下车来,要去精品屋给我修理、修理。她说:“看你把自己都弄成小老头了,还有这双人造革皮鞋早该丢了,知道是你爸去世前给你买的,问题是总不能死抱着老农那套不丢吧?”最后她武断地说:“知道你的退稿率为啥那高么?意识落后,语言不对头,咋办?革命!革命首先从服装开始。”“要去,你自己去吧!”我扭头骑车,走了。
争吵是在当夜媳妇骂了我第28遍“缩头乌龟”爆发的。开头她只是指责我的文章,她是这样评价的:“从康庄大道,转入泥泞的乡间小路,然后像松鼠一样爬上松树,再也不肯下来啦。”接着,就指责我交际糟糕透顶,害得她一个小女子去撑门面、挡风雨,最后,她得出结论:我是一个被时代彻底抛弃的农民,且后悔当初她没有嫁给家乡那个有名的屠夫,起码有肉吃呀。我终于怒发冲顶了,挥动老拳了。
就这样,她嘤嘤地哭泣着,收拾包裹要去车站。哐,木门关了。哐,防盗门关了。踏踏,下楼梯的声音。她走后,我不禁高兴起来。看了半个小时的电视后,我就开始为自己的莽撞后悔,我仿佛看见她坐在灯火透明的候车室里等车,几分钟之后,她终于面无表情地登上东去的火车。我关了电视,在房内走个不停,像公园笼子里的驼鸟。我甚至跑下楼去,寻到她常光顾的美容店、歧山面馆和买果冻的小超市,可是都没有她,她像一滴水,突然蒸发掉了。
媳妇开门进来的那一刻,已是子夜,我的惊喜真是无以言状。我小心翼翼地给她倒牛奶,拿糕点,她背着我嘟着嘴,接着拿起一页小纸片儿飞快地写起来。就在我无计可施之时,她扭过脸来:“过来,写保证书。”
浏览完纸上条款,我的心像挨了一木棍,抬头瞥见媳妇鄙夷的笑。我哆嗦着手签了名字。那刻,我的表情真的和腐败无能的清政府无异,战败国活该这样的命运。
遵照合约,第二天下班后,我开始给战胜国刷鞋,这项义务的期限是半年。我的装扮当然也是她亲身打造的:理了个板寸,头发软软地贴在头顶,我穿上了崭新的衬衣,扎上一条噎得我不能出气的红色领带,它和我的黑脸恰成鲜明的对比,我的脚上当然没有了那双媳妇恨之入骨的人造革皮鞋,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金丝鸟皮鞋。是呀,中国都进了WTO了,中国男足都冲进世界杯了,我就不信这身农民性我改不掉,我心甘情愿被媳妇征服,被时尚征服,我希望下一步她将我的农民心脏摘掉,然后,装上一颗小资的心脏。
是的,殖民地的历史就是这样形成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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