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烟
我在春天的时候离开,在夏天将要结束的时候才回来。
城市生活的内容没有发生变化,每天都身不由己,在为走的这几个月堆积下来的琐事而忙忙碌碌。我还要沿着情侣大道在海边驾车,穿过已经枝繁叶茂的木棉树,去办理出国的手续;也不得不和很多离开朋友们多日的人一样,在优雅的环境里,在精致的食物面前,听朋友们之间继续着有关城市的旧的和新的话题。我像在藏区的时候一样,继续梳着两条辫子,但再也听不到藏区姑娘那样纯朴的夸奖:“你的辫子很黑很粗。”在街上,有人对我的辫子侧目而视的时候,在这个以前卫时髦为标志的“特区”,我已经习惯再架一副彩色眼镜,换上质地做工良好的中裙,十足一副另类的样子。
只是不懂这个我生活了许多年的城市,在这个夏末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热,强烈的光线常常在蒙蒙的天空下透出逼迫的气势,令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有好几次在路上,我竟然脑子里变得空空的,只好停下来,把车泊在一边,心里想,我这是怎么了?
这难道不是我的城市么?我走过的路何止万里,去过的地方又何止一个两个国家,为什么偏偏这一次总像有些异乡人的牵挂,密密织在心上?
偶尔,在朋友们闲谈的时候,一些光与影旋进端着茶杯的右手指环上,人就无端地有些恍惚。
是的,离开城市这一趟背包客的生活,从甘南川西到黔南黔东南,再到云南进藏,从阿里出新疆,前后近三个月,才回来这么些日子,我已经抑制不住地思念甘南草原上摇曳的花儿,川西令人目眩的落日彩霞,黔南黔东南“山叠山,水错水”的相看两不厌……而西藏,从前是在魂里梦里点点滴滴一石一木蕴积而有了情的,这一路上,它在等我,在遇我,它的山水在和我辗转互相注释。家里的书房有本唐诗,里头现在夹着我在阿里扎达县的月光下拾起的杨树叶子。我不由得想起余光中的诗:
那就折一张阔些的荷叶
包一片月光回去
回去夹在唐诗里
扁扁的,像压过的相思
阿里不是江南,有绿色已是不易,荷叶不在手,杨树叶子将就。如今,它们就在面前,果真相思一片。
西藏,我去,是越过空间,是走滇藏线赴一个夏天的约会,每前进一步,都如同飘零过千万年的混沌,那是一种没有缘由的寻找和辨认。它来,是越过时间,缓缓的,从亿万年前的海底,带着五彩的珊瑚和三叶虫柔软的痕迹,将亿万年前的涛声节拍绘在土林沙纹间作为记号,将曾经有的那一片纯色的海蓝留在天上当做印证。海拔在升高,我却是在无可救药地坠落,跌回太初,把自己交还给它,在它的眼眸里看到我最原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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