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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天说地] 在中国,你千万不要投胎成为农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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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0-25 23:54:0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关天茶舍』在中国,你千万不要投胎成为农民的孩子


作者:凌扬ly 提交日期:2003-10-24 14:24:00  


    
      在中国,你千万不要投胎成为农民的孩子!
                     
    
      前几年,本地政府在农村推行火葬,实现火化率的百分之一百。农民们起初是感到恐惧的,想想自己生后被送进大炉子烈火焚身,谁不畏惧?但是农民们是善良的,都以周总理邓大人为榜样,逐渐接受这样的方式。现在本地政府要全面清理历史遗留坟墓,并给了一个限期,农民们也积极响应了。农民们真是太可爱了。政府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
                     
      本地政府的这个政令,是出于本地土地资源紧缺的原因吧,所以在活人生活的土地不够的情况下,向死人的土地开发去了。
                     
      有改革,必然便带来矛盾。首先便是造成兄弟、妯娌等亲戚之间的不和,我现在敲这篇帖子时,吵架之声便阵阵传入耳朵里了。其问题的症结是该不该起祖宗的坟,因为祖宗是众人的祖宗,有亲与疏的区别,有迷信会不会影响风水与运程的区别,也有年长者与年青者的态度上的区别,于是意见不统一时,便难免产生磨擦龃龉,并因此形成亲戚间的仇恨与分化。这在农村普遍以族群聚居的地方,其破坏力不容忽视。其次是钱的问题,虽说起坟的钱不用户主出,然而买骨灰停放位的钱、买骨灰盅的钱以及吃请等的消费却是要由自家出的。当然,这其中也因为各村的经济差别而在补助上有所不同。但归根到底,破费一笔,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幸免的。新华社曾经发过一篇死一个人要花多少钱的新闻,听起来很可怕与恐怖,而事实上,这的确是存在着的。农民们收入逐年下降,这是当今国人公认的事实,而在此时刻,仍要他们掏腰包,真有点雪上加霜的味道。最后因之发了财,就只能是那些做死人生意的富户,想想,买一个骨灰盅多少钱,买一个灵位多少钱,请吃多少钱,等等。再次,也并非是不能土葬,有钱的人就可以对自己的先祖进行土葬,让祖先入土为安的。这时世,什么陵园、什么公墓、什么楼雨后春笋般建起来,而在其中是可以进行土葬的,只是钱的问题,据说买一个穴要二万多块。天,一般的的老百姓如何付得起。这是不平等还是不公平呢?总之一句话,一往无钱,回家耕田。
                     
      或许有关部门认为这只是小问题,当然这也只是小儿科事情,难道会揭竿而起?可本地政府也应多从农民的角度想一想,这也是前一阵子三中全会上关于“以人为本”的理念,以及小胡提出的“权为民所用,利为民所谋,情为民所系”的精神呢。
                     
      自从邓大人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的十年,是中国农民活得还算滋润的年头,但是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农村的那种以宗族及道德维系的纽带开始瓦解,人口的增长,更造成土地的紧缺,这多少让人想到中国社会两三千年来循环往复的悲剧。朱总理在记者招待会上说,他最不放心的是三农问题。在中国,农民的数量达数亿之巨,弄不好,是会出乱子的,也会拖中国社会前进的后腿。
                     
      然而农民的生活大不如前却是不争的事实了。李昌平的文章不是虚构。税多,费多,孩子上学交的税与费也多。而推行税费改革又遇到重重阻力。农民们是口惠而实不至。于是纷纷出外打工,饱受城市人的歧视与鄙视,更成为公安与保安再盘剥的工具,终至弄出了一个孙志刚事件,事情才有了实质性的改变。农民在城市里辛辛苦苦赚下的钱,却仍要养活生活在农村的一群村官。据调查,在农村,农民与村官的比例达到令人不能忍受的程度。村官不减,农民的好日子还远着呢。税费改革可能在一些地方能推行,那是因为那地方财政雄厚,还能补还能贴,而没有补没有贴的,当然是会抗命不遵或羊毛出自羊身上,否则他们如何生活下去呢?这些情况,在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栏目里是常出现的。看了这些新闻的观众,也许都会义愤填膺。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确实是影响了中央政府的权威的。
                     
      经济发展,常常伴随着农田的剧减。有些村政府,私自让人承包农田农地来挖采陶土、白沙等,然后留下一个大坑,养了水,又租予人用来养鱼,这样即可美其名曰发展水产养殖业。而农民们则只好吞声忍气,步步后退。而组建什么工业园、什么发展区等层出不究的花样也令农民们眼花缭乱,进而强行霸占农田农地,不给予任何补助不说,还以各种藉口要求农民们交费,好听的,说是入股。无疑,经济发展了,传统的农业社会必然会受到冲击,但不应是以这样的榨取为手段,而应是合理利用,尽量从农民的角度考虑问题。一任村官一份计划,在农村是较为普遍的,弄得混乱不堪,劳民而伤财。
                     
      最看不惯的是媒体上说的什么“现在蔬菜水果价格保持在一个低水位,市民们大可放心了”。没错,市民是可以放心了,然而农民们就惨了,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产品,卖的只是一个贱价,回家后不知要哭多少次!媒体几乎都是站在城市居民的角度上说话的,根本不去考虑农民们的愁苦。而菜价稍有上升或毒菜事件便连篇累牍的报告,唯恐人家不知它是多为“民”着想!谷贱伤农,难道这一点我们读过如此多的书挂着那么高的学历的朋友竟没有懂!当然,我知道,如今当工人也是不太好过,下岗呀失业呀,愁云惨雾,然而相比于农民,他们究竟还有救济等等政府补助。农民们守着越来越少的土地,其愁云惨雾更不知高几重了!
                     
      说来说去,又说到户藉问题。农民一名词,成为当今中国社会二等公民的代名词。这如何体现生而平等的理念?不想说了,说到这些,更是激愤。天涯又要删我的帖子了。
                     
      在中国,你千万不要投胎成为农民的孩子!
                     
      凌扬/2003/10/24
                     
                     
                     
  


作者:云麓缘 回复日期:2003-10-24 14:51:14
  谁知道温家宝的E-mail,我发给他老人家!!
  


作者:啊月 回复日期:2003-10-24 14:54:30
  今天第二次看见这个贴了。。上午那个回得够多的了啊。


作者:一品荷心 回复日期:2003-10-24 14:55:49
  :)支持楼主,不歧视农民,从这里的每一个人作起。


作者:kapa 回复日期:2003-10-24 15:07:21
  呵呵,说到火葬,有次回老家,一家老人半夜去世,家里人楞是没敢哭出声!为啥?老人临终前对儿子说:我只有一个愿望,千万别把我给扔火里………………就这样,一家人不哭不闹,连夜装棺材里抬去以前定好的地里埋了。
  


作者:浅蓝叶长城 回复日期:2003-10-24 15:27:59
  善待农民兄弟。


作者:乾元亨利贞 回复日期:2003-10-24 17:18:02
  在中国,“农民”不是指种职业,而是指一种的身份、出身。
  
  就像印度的什么首托罗、吠舍一样。


作者:凌扬ly 回复日期:2003-10-24 18:32:16
  楼上的正确。悲哀的。


作者:肃恋学 回复日期:2003-10-24 18:39:46
  难道你投胎成为城市民的儿子就好了吗。。 一个月360元 省会城市 居委会 社区专干


作者:czqname 回复日期:2003-10-24 18:47:54
  在这个世界上,只能靠自己。
  农民的贫穷生活,是自己愚昧无知懦弱 的报应。
  
  成立农会,自己维护自己的权利才是正路。
  任何人都不值得真正依靠。


作者:czqname 回复日期:2003-10-24 18:52:24
  不要再做什么人民大救星,为民大青天的白痴梦了。


作者:南容 回复日期:2003-10-24 20:17:14
  人家没删,还给了个红脸。:)


作者:垂直堕落 回复日期:2003-10-24 20:20:20
  还是晚点投胎好啊!


作者:懒睡不起 回复日期:2003-10-24 22:10:41
  顶,虽然醉了


作者:染弦 回复日期:2003-10-24 22:19:50
  作者:czqname
  农民的贫穷生活,是自己愚昧无知懦弱的报应。
  
  胡说八道!
  


作者:98层口罩 回复日期:2003-10-24 22:27:23
  楼主的标题应该改为“在中国,你千万不要投胎成为穷人的孩子”
沙发
发表于 2003-10-26 00:04:00 | 只看该作者
取消乡级政府让农民自治,就可以减少很多负担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3-10-26 0:06:28编辑过]
板凳
发表于 2003-10-26 00:23:00 | 只看该作者
我去意大利那边出差时,发现那里啊是刚好相反的,为什么?从根本就是绝对的不同的,我想中国的农民必须要有几代人的努力以后才会达到那 样的状况,城里不如乡下好.
4
发表于 2003-10-26 10:28:00 | 只看该作者
记得大学里学政治经济学的时候,一直在说中国很大的一个问题是工农业剪刀差的问题。
虽然生长在城市,但认为中国农民为中国的发展作出了很多牺牲,但却没有得到太多的回报,城乡差距还是那么大,这其实是政府要解决的最大的问题,毕竟中国的农村地区实在太广阔了。

可持续发展是一个系统问题,我想管理学中的木桶原理也可是摆在这个问题上用一用吧?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3-10-26 10:30:41编辑过]
5
 楼主| 发表于 2003-10-29 13:39:00 | 只看该作者
都说资本主义残酷血腥,可是建国50年来什么样的残酷血腥比得上对农民的剥削和压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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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0-29 14:32:00 | 只看该作者
就中国目前的现状而言,的确是这样的。但是呢,这些东西我们也只能叹惋,我们并不能改变些什么问题。
7
 楼主| 发表于 2003-10-31 19:43:00 | 只看该作者
我们可以改变我们自己,改变我们对农民和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的看法。
我们可以改变我们家人、朋友对这一问题的看法。
我们可以改变统治者厚颜无耻的吹嘘,我们可以改变更多心存善意的人们对这种吃人社会的幻想。
我们还可以改变对人生的思考,可以改变我们对生命的漠视和挥霍。
请让这些改变与你同行!
8
 楼主| 发表于 2003-11-7 21:40:00 | 只看该作者
农村的危机与希望——衡阳调查日记


作者:陈愚 提交日期:2003-10-27 18:58:00  

农村的危机与希望
   ——衡阳调查日记
  
   唐昊 陈璧生
  
  
   从7月24日到7月27日,作为某杂志社的特约记者,我们一行两人来到湖南省衡阳县,直接访问和接触了来自衡阳县各个乡镇的大部分农民代表和县委宣传部长以下的县乡基层干部十余人。期间所经历的种种,直非言语所能形容。我们在此呈现给大家的,唯有原原本本的真实记录,期望能够对后来的调查者和所有对农村问题的关注者有所帮助,更希望在社会的关注之下,那些背负着苦难命运的农民,他们的生存境况会有些许的改变。
  
   2003年7月23日 星期三 广州 多云
  
   从广州到衡阳
  
   7月23日晚上十点四五分,我们上了北上湖南省衡阳市的火车。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调查湖南省衡阳市衡阳县农民自主维权状况。中国社科院博士后于建嵘先生在《战略与管理》杂志2003年第三期发表了一篇长文《农民有组织抗争及其政治风险——湖南省H县调查》,引起了很大的影响,甚至已经引起了高层的重视。这里的“H县”就是衡阳县。这是于先生经过对衡阳县农民维权状况的长达三年的跟踪调查之后写出来的一篇相当有分量的文章。 文中提出,衡阳县农民在反抗基层政府暴政的过程中,一开始是农民的个别上访,后来发展成为集体上访,最近几年出现了一个作为“农民利益代言人”的“减负上访代表”的群体,在上访中为农民说话,同时在乡村宣传国家减负政策,教育农民合法抗争维权。最近他们提出了在法律框架内成立“农民维权协会”的政治诉求。《中国青年报》2003年7月9日又以发表了以《社科院博士后:某些乡镇政府成“掠夺性政府”》为题的对于建嵘的专题采访。其中提出来的重建农民协会的学术设想,更是迫使人们从一个新的角度审视三农问题。
  
   我们这次就是调查农民如何在这种“掠夺性政府”的统治之下展开维权活动,提出建立农会的要求。
  
   近几年的中国,农村发生的群众性事件次数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李昌平先生几年前就大声疾呼“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朱鎔基在任的时候也说,农民问题是他最头痛的问题。在这段时间就有很多地方的农村发生群众性事件。去年潮阳群众大规模围攻市政府,今年的这段时间,又发生群众性事件。在辽宁铁岭,据说一个副县长被农民绑架了,现在已经被营救。我们之所以选择衡阳县作为调查对象,并不在于这里的群众与政府矛盾比别的地方更加突出,冲突更加激烈,而在于其它地方的农民采取的方式是最传统最直接,最能宣泄也最无效的方式,那就是直接的非法的冲突与抗争。其结果,一般都是以政府的暂时的、表面的让步,而后追究责任逮捕运动领导人告终。而衡阳县农民则不同,他们以中央的权威、中央的政策和法律对抗基层政府的权威和基层政府的政策,他们的几乎一切抗议暴政维护权利的活动,都是在法律的框架之内,而且,他们不但以上访这种把解决问题的希望寄托在有关权力部门之上的方式抗争,他们要自己为自己抗争,为自己争取正当权利,于是提出成立农会把这种合法维权活动进一步组织化制度化的政治诉求,——这是当前农民维权运动的新特点,更是农村政治改革的新希望!
  
   需要说明的是,我们以某杂志特约记者的身份前往调查,各种手续齐全,行动正当合法。虽然如此,我们也为在调查中可能遇到的困难做好了心理准备。
  
   火车在铁路上飞驰。明天到达衡阳,应该是清晨罢。我们在卧铺旁边的小凳子上聊了一阵子,就睡觉了。必须养好精神,明天还有很多工作。
  
   从火车窗口往出去,窗外是浩瀚无边的夜色。
  


作者:陈愚 回复日期:2003-10-27 19:33:35
  7月24日 星期四 湖南衡阳 晴
  
   1、从衡阳市到Z镇
  
   凌晨4点30分,火车缓缓停了下来——衡阳市火车站到了。
  
   我们走出火车站的时候,天还完全是黑的。火车站外面的广场上路灯,照出这个面积不算小的广场,广场中央的一个高大的标志性钢雕依稀可见。我们在火车站旁边的一个网吧里度过了一个小时,接近六点,天慢慢亮了。
  
   从网吧出来,我们坐上一辆开往衡阳市汽车站西站的的士。沿途的楼房,大多显得残旧,几乎没有高楼大厦。汽车经过一条大桥,这里原来就是毛泽东1920年写的《沁园春·长沙》中“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的湘江。
  
   衡阳市汽车站西站有通往各镇的汽车。八点的时候,去Z镇的车才出发。从地图中可以看到,Z镇就在衡阳市西北方向,蒸水上游。旁边还有S镇、C等地。衡阳县境内有两个比较有名的地方,一是曲兰镇的王船山故居,一是夏明翰故居。原来王夫之在满清入关之后,带着惨重的亡国之痛,就隐居在这穷山僻野之中。而且在这个地方,沉潜四十年,遍注古书,成为一代鸿儒。
  
   坐在车里相当闷热,这辆残破不堪的汽车,在衡阳市转了几个弯,出了市区,窗外已经全是黄土,一片标准的农村景象了。
  
   车很快走上山路。路的两边,是高低不一的山丘,一个接一个的山丘绵延参差着,这条山路就在这些山丘之间蜿蜒前伸。路宽只能勉强同时闪过两辆汽车,路上布满了一个一个的窟窿,汽车颠簸不已。而且这里大概是很长时间没有下雨了,空气显得特别干燥,路面上全都是尘土,汽车所到之处,尘土漫天飞扬,仿佛走在沙漠中一般。不一会儿,额头出了汗水,还有一层尘土。
  
   路旁有的地方就是庄稼地。往往是在一个山坡与另一个山坡摩肩而过的中间,有一片平地,于是开辟出来种地,或者山丘与山丘中间偶尔出现的比较开阔的平地,种上稻谷。这里的农作物,主要只是稻谷,除了稻谷之外,偶尔出现一些小池塘,种着莲藕,再多就是小辣椒。即使是番薯在这里也极为少见,而蔬菜类则几乎没有见到。山上的树,也没有什么果树,那些树大概只能做木材。沿途甚至没有见到一条河流,农业灌溉设施只有田地旁边浅浅的小沟渠。这里的土地实在太贫瘠了。
  
   在中国的农村,要从表面上了解一个地方的政府施政要点难点,最简单的就是看那个地方公共场所的标语口号。在衡阳县的公路旁边到处都有标语,其内容,大多数是交税与计划生育的宣传。最典型的一个标语,是用白粉刷在残破的红砖墙上的几个大字:“皇粮国税,不可抗拒!”还有一条标语写着“不嫁文盲汉,不做文盲妻”。
  汽车在蜿蜒曲折崎岖不平的上路上颠簸着,两旁是低矮而静穆的山丘,小片的稻谷地,偶尔出现的几间简陋的红砖房子。我们正走向古代,走进“传统”,走进与昨晚的广州,甚至早上的衡阳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一个静止而灰黄色的世界。在两个小时的旅途中,窗外唯一提醒我们的时代意识的,只有刷在墙上的电信局的宣传广告。
  
  
  
   2、初见上访代表
  
   十点钟,汽车在Z镇W村停了下来。我们下了车。干燥的空气中混合着泥土的焦味,四周都是山丘和石头。
  
   我们找到一个上访代表彭双雄家里。彭双雄大概四十多岁,一米六七的个子,一张宽大的脸,眼神沉稳而有神,给人一种稳重干练的感觉。他引我们进来这里大概相当于客厅,二十平方米左右,摆着一张床,一张老旧的梳妆台模样的桌子和一张吃饭的桌子。屋里的墙壁表皮有很多已经剥落,可以看到“现代”的东西,就只有梳妆台上摆着的一台十几寸的黑白电视,和桌子旁边的一辆摩托车。在家庭经济环境如此不济的情况下,他还坚持带领当地农民层层上访,为政治权利而反抗,为民主的真正落实而抗争。我们国内的一些所谓理论家,直到现在还眯着眼睛弹唱着“农民连饭都吃不饱根本不想要民主”在自娱自乐,这些人应该到这里来看看。一个人当权利受到残暴的损害的时候,对权利的维护,乃是一种天性的反弹,如果不是出于恐惧而噤若寒蝉,那么,不管怎样的贫穷,他也懂得去维护自己的天然权利。
  
   彭双雄招呼我们坐在吃饭的桌子旁边,我们自我介绍,说是广州的《南风窗》杂志社的特聘记者,来调查衡阳县的农民维权情况。不一会儿,又走进来两个农民,一个叫洪阿斌,他的年纪比彭荣俊大,个子不高,一张瘦削的脸,眼神里透露出一股军人特有的刚毅与坚定。他手里拿着一个崭新而干净的化肥袋,袋里的东西不大,不知道是什么宝贝。另一个农民也是四十岁上下,满脸络腮胡子,很憨厚的样子。他们都是本地的上访代表。这些人是最平凡的农民,是我在城市里的工地见到的正在铲沙,搬水泥,敲石头的某一个,但是,正是他们,面对基层政府的暴行,奋起抗争,并且自愿的为了大家的利益上访,真正代表一方农民向政府、社会发出他们的呼声。
  
   他们对我们这两个来自千里以外的不速之客会非常信任。我们很快就进入了访谈状态。彭双雄告诉我们,他们这几年来上访反映的主要内容,包括了乡镇政府扣压上级文件,没有落实中央政策减轻农民负担,教育收费过多使农民不堪重负等等。1998年,他们便开始13村联名上访。而自1993年至今的无数次往北京、省、市的上访中,至今没有一例得到妥善的处理。他们在实践中看到上访的无效性,由此萌生了自己维护自己权利的要求,提出在法律框架内成立农会,以宣传国家政策,宣传国家法律。在谈话中,我们提出录音、笔录,他们都坦然同意,对我们提出的问题,也都尽量细致地回答。他们的憨厚善良、光明磊落、胸襟坦荡令我们很是感动。
  
   刚聊了一会儿,彭双雄的妻子就做好了两大碗鸡蛋面条汤送上来了。在《农民有组织反抗及其政治风险》中于建嵘这样说到这个坚强的女性:“减负上访代表彭双雄的妻子是一位普通的农村妇女,当她看到中央有关农村减负的文件后,非常气愤地对彭双雄说:‘这些乡镇干部太坏了,不按照中央的文件办事,为搞腐败而加重我们农民的负担,搞得我们农民活路也没有了。彭双雄你原来是个军人,现在你如果还是男人的话,就站起来领导大家与这些欺压农民的腐败分子斗。’就是在她的鼓动下,彭双雄才成立减负上访组织。虽然,她因此受到了当地政府干部的毒打而受伤住院,可这并没有使她退却,反而更坚定她支持彭双雄从事减负上访活动的决心。现在她的家成了附近乡镇减负上访代表经常集会的地方,而每次来了减负上访代表,都会得到她最热情的招待。”
  
   吃完面条不久,彭双雄就说,我带你们去Z镇上见全县各镇的上访代表。他们三个上访代表带着我们,沿着田埂走过门前的稻谷地,走上一条只有几米宽,同样尘土飞扬崎岖不平的小路,那里停着一辆车,我们上了车,就往Z镇开去。
  


作者:吟啸有声 回复日期:2003-10-27 19:45:38
  农村危机重重,希望暂时难以看到,因为这条路实在太长。


作者:糊涂的旁观者 回复日期:2003-10-27 19:45:56
  提


作者:打死wo也不说 回复日期:2003-10-27 20:10:31
  up.waiting.


作者:陈愚 回复日期:2003-10-27 20:18:30
  3、调查县上访代表
  
   从W村到Z镇镇上,要半个多小时的汽车。据说这里已经七个月没有下过雨了,怪不得路上尘嚣如此弥漫,让人觉得不像走在山野之间,倒像行在沙漠之上。彭双雄告诉我们,这条路,还有这里的水利设施,都是七十年代毛泽东时期修建的,改革开放之后再也没有修建过,所以才这么残破。
  
   十二点多,车终于颠簸到了Z镇上。我们下了车,彭领着我们走了一段石子路,进了一间大屋子里。屋子里居然已经聚集了三、四十个农民,正在等我们过来!这些乡亲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年纪大的已经有七八十岁,小的二三十岁,都是各个乡镇的上访代表。有的还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看来是刚赶过来。他们见到我们进来,热情而有点腼腆的伸出手来,一一握过手。
  
   我们进了内屋,里面只有两张床,几张椅子。我们就坐在床沿上。一个乡亲看我们留着汗,还特意把唯一的风扇转向我们这边并且定住。大家坐下来之后,彭就介绍:“他们两个是从广州《南风窗》杂志来的记者。大家可以向他们反映意见。”我们拿出笔、纸、录音机,他们已经先推出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来,他拿了一张小凳子做到我们前面,说了起来。
  
   他向我们反映当地农村一些农民关注的重大问题,主要包括:税费改革不到位,农民负担沉重;计划生育政策成为干部借机敛财的工具;基层干部作风粗暴,经常在收税、罚款时入室抢夺、打人等等。而当村民们向上级反映问题时,得到的回报却是乡镇政府不分青红皂白的毒打,甚至连一位70多岁的老人也不放过。这位当年援朝抗美、保家卫国的老英雄说着就流下了眼泪。
  
   老人讲完之后,上访代表们围着我们,争相向我们倾吐一肚子的苦水。我们拿着笔、纸,每人都面对着一圈人。有的围不上来则在旁边看,有的义愤填膺的谈论着什么。一个乡亲拿着一张打印好的纸出来,这张纸的标题是“衡阳县农村问题严重”,下列二十点,从“中小学乱收费”、“计生放水养鱼”到“税费改革,不按政策”,“村级财务没有公开”,“农田基本建设、公益事业、农业生产无人负责”,都总结得清清楚楚。另一个上访代表给了我们两张“看一看,好消息,请大家告诉大家”,第一张总结了十个问题,还对乡镇干部贪污做出检举揭发。第二张罗列了一系列的国家政策,包括政策规定的学费、电费、结婚证工本费等等,并且与基层收费政策相对照,接着又列出几件大事:“渣江的洪XX同学被收捐资助教,逼她服毒死亡,赔偿1.8万元,98年曲兰镇强迫收捐资助教,XX小学老师打学生王X12岁被逼成服毒死亡,赔偿四千元。金兰镇山水乡周来娥父亲为收上交摊派,被干部打死,赔款四千元。这不是农民的生命不如牛马吗?”
  
   群众与基层政府的矛盾冲突,已经到了形同水火势不两立的地步。于建嵘先生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的采访时说到:“一个乡镇,如果没有其他财政来源,那么乡镇政府只有从农民手里收钱,收上钱才有工资发,收不上钱就没有工资发,乡镇政府与农民的关系成了‘要和不给’的关系。某些乡镇将政府权力私有化,把权力变成掠夺社会财富的一种手段,成了‘掠夺性政府’,这才是认识三农问题的关键。”事实上,基层政府不止经济掠夺这么简单。一个村民交给我们一张《组织分队,抢劫财物行政控告状》,其中写道,31岁的村民唐某1998年结婚,2001年生了一个小孩,同年上环。2003年季度妇检,环位无异态,但是妇检人员仅凭“乳房挤压,有乳汁粘手”断定唐有第二胎。2003年5月28日,乡政府闻风而动,十二人来到唐家,唐的婶婶刚做子宫瘤切除手术未痊愈,企图阻止他们进屋,被推倒在地以致伤口破裂,子宫出血。这些基层干部“冲进室内,砸烂房门两条大锁,撬出锁心,箱锁砸烂,旁人不准入内,室内翻箱倒柜”,“抢去现金贰万元,奇梦斯床一张、麻将桌一张、新靠椅10张、彩电一台”。(以上根据唐某《组织分队,抢劫财物行政控告状》打印稿)我们看到另一张投诉状中披露,某些基层干部,“自96年至98年8月份在渣江镇,赤石责任区任职期间,共捆、打、审讯公民35人次。其中98年至99年元月份被打成重伤三人,轻伤三人,轻微伤15人,开批斗会二场,关押逼供10人,罚款8500元,挂黑牌游行15人。”群众统计的这些数据不一定绝对正确,我们可视为参考。但是,一个乡镇政府,如果以开批斗会、挂黑牌的方式惩罚群众——即使他们真的犯上作乱,那么这样的政府就是一个目无法纪的政府!一个政府如果自身致法律于无地,视法律为粪土,同时居然理直气壮的以法律的名义去镇压那些反抗他们的违法行为进行维权的群众,而且这些群众的抗争、维权都是在法律、政策的范围之内,那么,这样的基层政府就是中国法制化的最大障碍。中国如果真的要走法制化的道路,要实现社会稳定,非首先对这样的基层政府大加整顿,把一切违法犯罪官僚绳之于法不可!
  
   农民们对我们的工作性质并不了解。他们并不知道把积蓄已久的苦水与冤情向我们倾吐之后我们能够做什么,能为他们解决问题,还是对问题的解决无济于事。但是他们的冤屈、痛苦、愤怒实在积压得太多太久,已经处在火山爆发、长堤奔泻的边缘,哪怕一点点的希望与宣泄的星火,都可能使他们的愤怒爆发,因此面对着我们两个在他们看来可能可以为他们说点话的人,他们才会如此放心、如此坦诚地向我们倾吐。农民,作为中国最大的一个群体,实在太缺少自己的利益代言人了。三农问题的危机,已经引起了极大的重视,我们看到国家不断地为解决三农问题颁布各种改革政策,看到学者在书斋里不断地写出一篇篇三农问题的论文,政策一到地方,立刻变得面目全非,而农民自己的声音,农民的需求,农民的情绪,却一直无法传达出来。无论通过报纸、电台,还是网络,我们很少看到真正为农民说话,说出农民的话的声音或者文字。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大概有两个,其一是二十年来农村精华的外流,在农村成长,通过接受教育而有了一定言说能力的人基本上全部都已经告别农村定居城市,甚至农村的青壮年也大多数出外到城市打工。其二是城市里专业的学者、报导的记者往往不愿意或者缺少条件进入农村了解农民的真正想法。学者的调查研究,往往要不是通过查阅公开发表的资料,坐在书斋里闭着眼睛玩逻辑游戏,炮制出一篇又一篇的三农问题文章,就是到了政府部门在有关部门的“配合”下得到一堆数据与资料进行“研究”——这些都实际上与农民无关。像于建嵘先生这样自己下到山野之间,花几年写出一部《岳村政治》,花三年写成一篇《农民有组织的反抗及其政治风险》,像曹锦青这样跑到黄河一带调查,写下《黄河边的中国》这样的实录的书,实在太少。学者、记者进入农村的一个主要的阻力,就在于基层政府的无耻的阻挠,特别是农民不满情绪高涨,甚至威胁社会稳定,正需要大批知识分子下乡调查以寻找解决危机的方法的时候,基层政府往往出于对罪行被公开揭发的恐惧而用尽一切卑劣手段阻止知识分子进入农村了解真相。而当农村基层政府与群众发生冲突的时候,如果仅仅通过基层政府并且依靠基层政府的安排进行调查,那么调查的结果可能完全失真。
  
   面对着身边的一圈上访代表,他们有的亲人被打死,有的财物被劫掠,有的至今还保存着被毒打的伤痕和记忆。而他们已经开始了为自己上访,也为群众上访,为自己争取合法权益,也为全村全乡争取合法权益。面对他们诚挚的眼神,殷切的希望,我们只感到文字的苍白无力,感到农民长久没有代言人的压抑的痛苦。我们坦白的告诉他们,我们对他们的冤情基本上无法做出什么,即使是媒体的曝光也常常于事无补。面对他们不假思索的完全信任,我们则是那样孱弱无力!
  
   我们走出那间大屋子的时候,已经是两点三十分。太阳正煎烤着大地。我们听到的十几个事件,几乎每一个都可以视为一类事件的典型放到《南方周末》头版头条。然而,在这偏僻的山区,这些恶性事件,只能转化为怒火,沉积在人们的心头上,默默的在大平静中不断积聚,期待着某一天某一个时机的大爆发……
  


作者:笑游人 回复日期:2003-10-27 20:31:53
  无语....


作者:南方一粟 回复日期:2003-10-27 20:35:49
  ding,


作者:天然芳草 回复日期:2003-10-27 20:47:08
  ding


作者:作文 回复日期:2003-10-27 21:02:13
  期待着某一天某一个时机的大爆发


  
  
9
 楼主| 发表于 2003-11-7 21:50:00 | 只看该作者
作者:阿莱1975 回复日期:2003-10-27 21:07:57
  
  不在忘了中国历史上的每个朝代都是由农民推翻的!!
  


作者:天涯穷儒 回复日期:2003-10-27 21:09:00
  我在农村长大,对农村相当了解,反映情况基本属实,
  
  在我们那里,办个结婚证现在还要1000元,
  国家一切政策在农村都变了样,
  
  
  可问题怎么解决呢?乡镇工作人员都是国家公职人员,可国家没有
  给他们一分钱,不找农民要,又找谁要去,我原来上中学的学校
  现在居然有几个只上了初二的人在那里教书,你说初中没有毕业
  怎么教初中生?


作者:天涯穷儒 回复日期:2003-10-27 21:37:21
  顶


作者:朱鲁子 回复日期:2003-10-27 21:40:10
  好!


作者:七五 回复日期:2003-10-27 21:40:41
  ding


作者:醉里轻狂 回复日期:2003-10-27 22:02:45
  一亩地一年两季产1800斤粮食,上缴300斤,还有1500斤,自己吃要400斤,还有1100斤,100斤粮食50块(最高的时候),共计550块,一亩地要化肥150元,要农药30元,还有370块.假设一家4口人,计1480块,学校集资要50块,还有1430块,油烟酱醋电一年300块,烧煤(不准砍树)一年要200块,还有930块.不时地来点水利费50块,还有880块,其他应酬要500块(如过年办年货),还有380块,衣服和鞋一年假设每人50块,还有180块.这就是农民的收入,你还不能生病,最多来个伤风感冒,要不你就得死,上小学一年级半年要300元,所以要读书就要借钱,上高中大学那是没影的事,所以农民不得不到城市打工,做苦力,拣破烂,抢劫,做小偷,卖淫,祖祖辈辈都读不到几年书,祖祖辈辈都是做苦力,祖祖辈辈都被城里人看不起.农民年收入2000元,还是人均,也不知道是哪个狗屁专家算出来的.以上这是现在2003年某农村某家庭的真实写照.
   国家是富了,可是还有很多人都生存在我所描述的那种状态中.
  


作者:好奇心强 回复日期:2003-10-27 22:12:13
  湖南问题与很多地方相似!但反抗与镇压又胜它处!郴州去年4月,城管当街打死人,引发冲突与游行,参与者数千,旁观声援者数万,数十武警,民警负伤,城管局被砸车被烧,最后靠便衣在人群分散时抓几十个人交差!
  


作者:好奇心强 回复日期:2003-10-27 22:17:30
  大家到湖南去调查要小心便衣!他们可不讲什么公民权利


作者:香气撩人 回复日期:2003-10-27 22:24:16
  和体制有关。我周围的一些同事,只要在乡镇工作过的,深更半夜去抓大肚子的事太普通太正常。计生工作是一票否决制,为了政绩,下面的人员做出过火的事情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过这几年好多了,拿钱就行了,没钱的跑人呗。不光是计生工作,乱收费乱罚款是一样的,各级政府都负债,还要养那么多的人,哪里来钱?李昌平的良心在很多人的心里也有,光有良心有什么用?


作者:赋茗 回复日期:2003-10-28 07:27:56
  
   尽一份心意,就多一分希望。


作者:瞬间快感 回复日期:2003-10-28 08:04:46
  提


作者:农友 回复日期:2003-10-28 08:21:30
  这么好的帖子干嘛不提?


作者:龙鹤羽 回复日期:2003-10-28 08:52:09
  真的很黑呀 希望胡哥能解决


作者:天涯穷儒 回复日期:2003-10-28 08:56:33
  当city不能继续吸纳农村剩余劳动力的时候,也许矛盾就会显现出来


作者:平平淡淡是福 回复日期:2003-10-28 09:07:30
  可能是危机,也可能是机会。走着瞧吧!


作者:江山如是闲 回复日期:2003-10-28 09:09:01
  唉,家乡的事儿,自己顾不到了,顶顶吧。


作者:一品荷心 回复日期:2003-10-28 09:30:06
  提吧,谁说没有人在踏踏实实的作事情。大家都看到了,这才是真的希望。


作者:花花江南 回复日期:2003-10-28 09:41:19
  我就是衡阳市下一个县的人
  我们那边还有一些更恐怖的事情
  
  比如每年春节,我们这些从广州或者外省回家的人,在县城与农村的客车上,总是会上来一些地方小镇上的年轻人,拿着刀子,挨个儿搜乘客的钱物……
  都是同一个县里的人啊,就这样子明拿明抢的
  那些日子里连司机都提心吊胆,因为他们也会遇上形形色色公开的敲诈,比如在公路的某个地方被几个地痞拦住,要给些过路费才让通行
  


作者:浮雕 回复日期:2003-10-28 11:16:20
  无语泪双行。。。。。


作者:塞疆 回复日期:2003-10-28 11:40:21
  天下乌鸦一般黑


作者:陈愚 回复日期:2003-10-28 11:44:46
  4、参加政策学习会
  
   上访代表的一项工作,就是组织村民学习国家文件、政策和法律。
  
   晚上九点前后,整个世界仿佛已经完全沉睡下去,天上的星星极其繁多,漫天仿佛布满了一闪一闪的精灵,不留一点空隙。彭双雄提着一盏应急灯,带着我们走了一二千米的路,来到一户农民家里。
  
   我们进去的时候,屋里的两个老人,一个妇女和几个小孩刚刚吃完饭。这间屋子仿佛刚建了一半,窗还没有修好,地上仍是泥土,什么都没有铺。屋子中间,是一盏昏暗的小灯,照着下面老人愁苦的脸。屋子的女主人急忙切了两个西瓜招待我们,说是自己家里种的。不一会儿,陆续来了几个老人,其中一个坐在我们对面的老伯,跟我们说起村里的干部如何罚他家的计划生育,说着说着竟忍不住泪水直流,不断地擦眼泪。这件屋子的女主人说,孩子上学,期末考试都要上交几十块的试卷费,家里已经拿不出钱了,而孩子没钱交就不能参加考试,在家里苦闹……
  
   陆陆续续的来了十几个村民,基本上都是老人,于是大家搬着条凳、高矮不同的小凳子,来到外面的空地上。彭双雄取出他带来的资料,包括一些政策文件,还有他在《中国青年报》上收集到的几篇关于农村问题的文章,逐一给大家念,念完一点一点地解释。中间大家可以随意讨论。这些政策、文章都和农民的生活息息相关,所以他们都很认真的听着,特别是听到政策规定的与基层政府实行的政策的差异,便纷纷讨论起来。其气氛之热烈,即使在大学课堂上也很少见到。在这场讨论中,我们一句话也插不上嘴。不但是在这样的场合,即使是在历史上的大转折的关头,知识分子都仅仅是一个旁观者,至多就是相对清醒的旁观者。是要革命,还是暴动,还是改良,还是忍受,这是农民、工人们自己的选择。知识分子也只能安心的做一个旁观者。而对这里的农民而言,一旦他们的权利受到侵犯而且他们确实认识到这种侵犯,并且企图通过国家政策和法律对这种侵犯做出有效的抗争,他们就会爆发出巨大的学习热情,甚至爆发出巨大的创造力——不仅仅是简单的个人行为的创造力,而且是为固有的政治体制创造一种新的血液,在知识分子的眼界所永远无法达到的地方创造一种新的制度生命。
  
   当农民被逼得无路可走的时候,他们该怎么办?当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被逼得面对两个陌生人,一谈起他的苦难就痛哭流涕不能自己的时候,当一个心理正常的人看着盘踞在自己头上的官吏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的时候,当一家无辜的人被十几个自称干部的人闯进家里,把家里属于他的一切劫掠一空的时候,当一个人因为为群众上访而在最寒冷的冬夜被活生生从被窝里抓出来,冻、打到至今几年都不能下地劳动,光是医药费就搞得他负债累累的时候,他们该怎么办?
  
   中国的老例,一是忍受,一是暴动。忍受的程度是无限的,即使在大饥荒时期,那种宁愿易子而食,也不敢冲进衙门,放开肥头大耳的官僚的粮仓的事例,在中国并不少见。——一个只敢吃孩子,不敢从衙门抢回粮食的民族,只能是奴隶之邦。一个面对强权噤若寒蝉默默忍受并且以这种默默忍受为天经地义的民族,一样是奴隶之邦。忍受之外,就是振臂一呼,大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大叫“凡天下田,天下人同耕”,“无处不均匀,无处不饱暖”,而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流血,而后要不是被镇压下去,就是改朝换代,再来一次悲剧循环。
  
   当代的沿袭,是聚千万群众,冲击镇、县、市政府,乃至痛打官吏,纵火焚烧——即如2002年潮阳仙城镇的围攻镇政府;是上高速公路,堵车抗议;甚至是绑票官吏——即如今年的辽宁铁岭市。然而其结局,往往是政府部门的暂时表面让步,而后是秋后算帐,逮捕主要人物。
  
   然而这里,在这个如此偏远,如此贫穷,如此落后的地方,这么多滔天的愤怒,这么多声嘶力竭的呐喊,这么多无助的恸哭,这群农民们却选择了坚持不懈锲而不舍的抗争,选择了法律,选择了以最理性的抗争方式。
  
   这就是中国从来未有的新希望——以最理性的不合作精神对抗最恶劣的统治,以最有力量的法制观念压制心底狂热的冲动,以非暴力的态度与韧性对峙暴力的统治。
  
   我们回到彭双雄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前后。他把厅上的大床让给我们睡觉。劳累了一天,十二点,我们就上床睡觉了,不料又断了电,连这台已经残破不堪的风扇也失去作用了。但是我们实在太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5、政治危机的原因观察
  
  
   为什么以干群冲突为表征的政治危机在衡阳地区表现得特别突出,而在沿海地区农村却没有表现得那么突出呢?
  
   事实上,在中国其它地区,像衡阳县基层政府这样具有明显的掠夺性行为的基层政府几乎可以说是非常普遍的。在不顾农民死活,通过税制、义务教育等途径乱收费上,有的地方甚至比衡阳更加厉害。但是,为什么衡阳县农民对政府乱收费的反应会如此之强烈呢?主要的原因,就是资源贫乏。
  
   在衡阳,农民收入的主要来源是农业生产与进城打工,而农业生产已经越来越无法成为经济来源。我们调查了一些农民关于农业生产可能带来的收益情况。一般而言,每个人口可以分到7-8分地。有的一年一熟,有的一年两熟。一年一熟的一亩水稻的成本投入如下:
  稻谷种子:12元(8元每斤)
  地租:100元左右每年
  耕地:35元每亩
  化肥、农药:70元每亩
  水费:20元每亩
  每亩水稻的总投入:12+100+35+70+20=237元
  而每亩水稻的产出:亩产量600—800斤,每百斤45元,也就是说每亩净产值270-360元。
  每亩水稻年纯收入33-123元。
  这样,农民如果光靠农业生产,特别是水稻生产,是难以供养家用的,更不要说要交纳小孩的学费等费用。而出外打工,由于近几年经济比较萧条,城市大量工人失业,劳动力明显大幅度过剩,尤其是文化知识水平较低的劳动力过剩程度更大。因此劳动力价格也大大下降,打工的农民能够找到的工作工资甚低,而且相当多的打工农民在城里找不到工作。这样,农民的经济收入便毫无保障了。
  
   我们在广东潮汕地区某村调查水稻种植的年收支情况,结果如下:
  每亩水稻成本投入:
  稻谷种子:13元
  地租:250斤稻谷每年,也就是112.5-125元
  耕地:40元每亩
  化肥、农药:85元每亩
  每亩水稻总投入:13+112.5(125)+40+85=250.5(263)元
  每亩水稻产出:亩产量900-1000斤,每斤45-50元,
  也就是说,每亩水稻每年净产值在150元-240元之间。
  
   如果单纯依靠以水稻种植为主的农业收入,无论什么地方都无法维持正常的生计。潮汕地区以及其它相对比较发达的地区的农民与基层政府冲突没有那么激烈,并非基层政府没有问题,而是农民自己能够通过其它途径谋生。即以潮汕地区为例,一般农民出外打工、做生意,年收入至少都有数千块钱,甚至有的有数万数十万的收入。因此,即使一部分正当权利收到剥夺,人们也往往对基层政府保持容忍。例如衡阳农民反映的每年17块的特产税问题,如果在潮汕地区是不成为问题的,因为数目过小,不足以引起人们的愤怒。衡阳县农民既没有种植农副产品,又缺少谋生的渠道,只能在有限的资源中谋生,本来就比较贫穷,因此对利益收到剥夺自然也表现得相当敏感。
  衡阳县政治危机的另一个原因在于体制性危机。在当前的政治体制中,基层政府面临着双重压力,一方面它必须严格保证对上负责,税收任务,计划生育任务,等等等等,都必须由基层政府一力承担,另一方面它必须对下负责,直接和农民打交道,直接把上面的任务摊到农民头上,强令农民执行。而且现在,很多基层政府都面临着发不出工资的经济威胁。基层干部不是活雷锋,所以权力寻租是能够吸引人们挤进基层政府的唯一诱惑力和推动力。当前的基层政府人员,大多数都大大超过了编制,这些超编人员的工资,只能从农民头上分摊,而且这种超编从根本上是无法进行减员增效的,任何一场减员增效都会触及大规模的利益之争从而遭遇极大的阻力。当前衡阳县的情况是,基层政府在相当大部分农民的心目中已经失去合法性。在农民心目中,政府的合法性只能来自农民的支持。政府一旦失去合法性,农民们对它便不再信任,特别是农民们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中央权威作为靠山,自己才具有合法性。于建嵘先生在《中国农村的政治危机:表现、根源和对策》中就说:“在目前农村社会的权威结构中,存在著国家权威和基层党政的权威以及地方权威。在常态中,基层政权作为国家的代表者,其权威处于结构的核心位置,国家权威处于隐性,地方权威属于边缘的民间权威。由于基层党政存在大量的对农民利益侵害行为,基层政权的合法就会受到村民们的怀疑,国家权威就很自然地进入村民们的视野。为寻求国家权威的保护,单个的村民会意识到集体行动的重要,于是,那些能将村民组织起来的地方权威就会迅速膨胀。”
  

作者:西夏的人 回复日期:2003-10-28 12:57:03
  中国的老例,一是忍受,一是暴动。忍受的程度是无限的,即使在大饥荒时期,那种宁愿易子而食,也不敢冲进衙门,放开肥头大耳的官僚的粮仓的事例,在中国并不少见。——一个只敢吃孩子,不敢从衙门抢回粮食的民族,只能是奴隶之邦。一个面对强权噤若寒蝉默默忍受并且以这种默默忍受为天经地义的民族,一样是奴隶之邦。忍受之外,就是振臂一呼,大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大叫“凡天下田,天下人同耕”,“无处不均匀,无处不饱暖”,而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流血,而后要不是被镇压下去,就是改朝换代,再来一次悲剧循环。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什么时候能在农民看得到的媒体上(非学术类报纸,湖南卫视等等)看到这段话,那么中国的才是真正的大国.


  
10
 楼主| 发表于 2003-11-7 22:01:00 | 只看该作者
作者:lyl-tianya 回复日期:2003-10-28 13:06:42
  来自湖南,邻近衡阳,了解得更多,只能痛心!
  
  心口的痛!
  
  无言
  
  下辈子(若有的话,若与此辈子只相隔二十年的话),我要恳求
  
  上帝,不要让我生在中国。


作者:风重行 回复日期:2003-10-28 13:16:12
  :“皇粮国税,不可抗拒!”
  
  2003年5月28日,乡政府闻风而动,十二人来到唐家,唐的婶婶刚做子宫瘤切除手术未痊愈,企图阻止他们进屋,被推倒在地以致伤口破裂,子宫出血。这些基层干部“冲进室内,砸烂房门两条大锁,撬出锁心,箱锁砸烂,旁人不准入内,室内翻箱倒柜”,“抢去现金贰万元,奇梦斯床一张、麻将桌一张、新靠椅10张、彩电一台”。(
  
  
  自96年至98年8月份在渣江镇,赤石责任区任职期间,共捆、打、审讯公民35人次。其中98年至99年元月份被打成重伤三人,轻伤三人,轻微伤15人,开批斗会二场,关押逼供10人,罚款8500元,挂黑牌游行15人。”


作者:风重行 回复日期:2003-10-28 13:18:06
  说的这些东西好象也不是什么希奇的
  
  但要是普遍是这样
  
  天!!


作者:形势大好不是小好 回复日期:2003-10-28 13:23:32
  湖南人出来就活了
  窝在那里迟早变土匪
  
  我是不想回去了!


作者:湘山居士 回复日期:2003-10-28 13:30:27
  强烈要求建立农会!


作者:不是天才 回复日期:2003-10-28 13:44:29
  我是衡阳人,衡阳的那些事情我知道些,凡是在外地的衡阳人,基本上都被外地人讥笑过,“衡阳是全中国治安和人居环境最糟糕的城市!”


作者:老山客 回复日期:2003-10-28 13:47:39
  顶


作者:agriren 回复日期:2003-10-28 13:58:52
  顶!
  
  跟于老师去过衡阳,也见过上访代表
  永远忘不了上访代表们悲愤的眼泪
  忘不了那里群情的激愤
  
  这里有危机,这里也孕育着希望
  ——跳出治乱循环的希望
  


作者:浪子阿飛 回复日期:2003-10-28 14:14:49
  !!!!!!!!!!!!!!!!!!!!


作者:格是 回复日期:2003-10-28 14:43:40
  这就是中国从来未有的新希望——以最理性的不合作精神对抗最恶劣的统治,以最有力量的法制观念压制心底狂热的冲动,以非暴力的态度与韧性对峙暴力的统治。
    
  -----------------------------
  这真的是“新希望”吗?你知识分子的最理性、你城市的法制观念、你佛徒非暴力的态度与韧性,--你以为你有了“新希望”并对农民说这是你们农民兄弟的“新希望”?


作者:天涯穷儒 回复日期:2003-10-28 15:30:57
  也许农业还要苦熬三十年,


作者:沉默的那棵树 回复日期:2003-10-28 17:57:28
  这就是被人代表的结果


作者:格是 回复日期:2003-10-28 18:19:54
  相信你看到的,不相信你所“想到”的
  ------------我是不是有些扯蛋,专家兼记者同志?


作者:语枫精灵 回复日期:2003-10-28 18:59:14
  真的很想认识这两位前辈,他们的精神和他们的文章一样感人.作为一个学新闻的大一新生,我的未来有许多不确定因素,但是我希望如果有一天我成了一名记者,可以做到像他们一样高尚,可以为百姓讲话,而不是成为政府的机器


作者:黄毛小子 回复日期:2003-10-28 19:06:20
  成立农会,维护农民权利的有效的,合法的组织,真是个好主意。农民的问题靠“上面”是解决不了的,最后还得靠自已。不论是哪个群体的问题,要真正的解决都得靠自已。


作者:乡村一霸 回复日期:2003-10-28 19:10:50
  终于有一篇文章谈到农民了,终于谈到农村的霸权问题了!
  历史上变革社会的力量,最初的来源就是农村,农村的霸权得到肆无忌惮的扩张的时候,没有人能阻挡一个时代的崩溃。
  
  在寂寞难耐的时候,朋友总建议我去嫖妓,而我看到那些被生活折磨得傻呆傻呆的农村女人的时候,就会想到她们是如何抛弃孩子,离开父母,瞒着丈夫来这里买肉和青春,我心里就无比悲痛。
  
  
  
  
  
  
  
  从生存,健康,安全到教育等等等等,从来就没有比他们得到过!
  


作者:我为琴狂 回复日期:2003-10-28 19:19:57
  顺民和暴民之间转化,历史总是在重复!


作者:语枫精灵 回复日期:2003-10-28 19:35:53
  就因为贫穷他们到哪里都受到歧视,就因为贫穷他们总是被剥削.名利蒙蔽了世人的眼睛.许多时候我们和他们擦肩而过,却从不曾停下脚步听他们诉说.或许这不是我们的错,他们的声音自角落传出,实在很不起眼.然而我们是否可以反思了?记者的笔固然是一种力量,但若仅凭我们这一群,是不是还很微不足道?倘若我们每个人的双眼都保持眺望,倘若我们都去关注,试问还有谁可以去欺压我们亲爱的衣食父母?!


作者:絮影妃子笑 回复日期:2003-10-28 20:29:21
  作者:乡村一霸,
  
   别灰心,“没有人能阻挡一个时代的崩溃,”但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支撑起自己的尊严,每一个人都可以阻挡自己信念的崩溃,每一个人都可以关爱比自己更需要爱惜的更无助的人。这就是你的价值,不需要外力来肯定的价值。


作者:遗矢氏 回复日期:2003-10-28 20:42:23
  非暴力不合作在中国是没有前途的!懦弱的右派可以休矣!


作者:格是 回复日期:2003-10-28 21:21:01
  ok
  他们以为自己是圣雄甘地、或是佛主释迦牟尼


作者:穷人来创业 回复日期:2003-10-28 21:52:46
  这种事在湖南表现的就比较激烈啊


作者:ashing 回复日期:2003-10-28 22:18:34
  渣江的洪XX同学被收捐资助教,逼她服毒死亡,赔偿1.8万元,98年曲兰镇强迫收捐资助教,XX小学老师打学生王X12岁被逼成服毒死亡,赔偿四千元。
  
  
  这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懂。“捐资助教”是不是指希望工程一类的东西?


作者:water762 回复日期:2003-10-28 22:35:42
  我是衡阳下面一个县的
  
  虽然我不是农民,可我的几个叔叔,舅舅全都是,他们的确很苦,感觉这几年他们收入在进一步减少中,或许人穷志短,以前总觉得我几个表哥很不好,照顾我外婆还要钱要东西,现在想想很寒,我一个人的收入是舅舅家舅舅、三个表哥四个人的之和还多............
  
  


作者:谁令我心动 回复日期:2003-10-28 22:59:18
  顶!
   毛是湖南人吧,报应。


作者:北海舟 回复日期:2003-10-28 23:01:48
  “学而思”论坛已经恢复,请关心与关爱她的网友们前去重建:http://free.activeclub.net/script/login/login.asp?community_id=218677
  


作者:登月的阿波罗 回复日期:2003-10-28 23:29:41
  顶。


作者:陈愚 回复日期:2003-10-28 23:34:42
  2003年7月25日 星期五 湖南衡阳 晴
  
  1、在C乡
  
   早上六点钟,我们就起床了。
  
   我们仍是坐着昨天从衡阳市来的那种车去Z镇。颠簸了接近一个小时才到了Z镇上。
  
   刘老师在等我们,我们四个人包了一辆白色面包车,直奔C乡。
  接近九点才到了C乡。刘老师带着我们,穿过一个市场,来到一个农民家。进了屋子,里面已经有二三十个农民正等着我们了,比市场热闹很多。屋主先请我们吃了一碗面条汤,接着就开始工作。
  
   刘老师做了一个开场白,他简单地介绍了我们,然后说,大家反映情况,要以事实为依据,每人不要说太多,我们中午准时离开还要去别的地方。
  
   刘老师讲完,群众们就争先恐后的说起来。有人扶来一个看来不下八十岁,双目几乎都失明了的老人,坐到我们的前面。义愤填膺地告诉我们,这是他们村的五保户,上面每年拔给400元的救济金,但是都被下面的政府扣下了,已经几年没有发了。我们问有没有去找过政府,他们说找了,但是也没用。我们的录音机就在眼前的小凳子上,一个妇女看到插不上话,竟把嘴凑到录音机旁边对着录音机大声控诉起来!
  
   刘老师看出人太杂我们有些一筹莫展,于是果断地叫走一部分人,请他们到屋外去,大家轮流着说。只留了六七个在屋子里,而且门也关上了,这样我们才能得以一个一个得倾听他们讲话的内容。
  上访代表们在上访中已经有了一些经验,他们会概括性地说清楚他们最关心的问题,并且他们都带着相关的资料,包括上访信件、检举信和申诉状等等。所以基本上能够完整地反映问题。
  
   整整一个上午,耳畔不断轰炸的仍然是群众积蓄已久的愤怒的控诉。一个退伍老人的儿子,因为违反计划生育而没有钱交巨额罚款,连家里的家具都被拉走;另一家违反计划生育的农民,不但家具都被拉走,连用了一半的花生油,仅存的二十六颗鸭蛋也被悉数劫掠;抓计划生育成了基层政府财政的重要来源,有钱人超生一个只要罚款3000元就没事,完全是放水养鱼;中央税费改革在地方根本就没有落到实处;本地一样特产都没有,但是每年照样必须交纳特产税;乡里的五保户每年400元的生活补助被公然剥夺;小孩上学,光是期末的“试卷费”就要数十元。群众的怨气、怒气,已经积压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只要有一根导火线,积蓄已久的一切将会以不可阻挡之势爆发出来,那时的后果,将是不可预测的。在这样的时刻,政府部门在做什么!我们问了几个村民,“按照你所见到、听到的,你们的基层政府在做什么事情?”“你什么时候和政府打交道?”农民们的回答是“基层政府所做的事只有收税和抓计划生育”,“干部一出现就是要收钱”。有的农民说,基层干部变成“集资干部”——这是农民自己创造出来的一个形象的词——防洪、抗旱的时候看不到基层干部,只有要钱的时候干部才出现。农民们对基层政府的这种印象,反映了他们对基层政府的不信任与极端憎恶的心理。在中国古代的行政系统中,地方政府的职能,最明显确凿的就是收税与抓壮丁,其角色,不是“硕鼠”就是“石壕吏”。在农民看来,地方政府的功能就是搜刮他们的劳动产品与劳动力,因此古代农民渴望的最动人的理想生活状态,是那种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帝力于我何加焉”的生活,也就是尽可能的逃避政府,逃避政治的生活。由此形成他们对政府的畏惧与对政治的冷漠,这样的畏惧与冷漠正是他们长期面对权利的剥夺乃至生命的剥夺而仍然默默忍受的心理根源——当集体忍受已经冲破一定极限,必定是再来一次“彼可取而代之”的起义。在今天,如果一个政府给农民的印象,仅仅是把抓壮丁改为抓计划生育,而且它收税可以完全不顾政策,抓计划生育可以目无法纪,那么这样的政府只适合中国中世纪的农民!如果它继续把当代农民,特别是已经萌生权利意识与法制观念的农民当作中世纪农民来奴役,那么产生的后果将是不可预测的!
  
   我们和上访代表们聊天,正说到群情激昂的时候,一个带着眼镜,大约三十多岁的读书人一样的男人走了进来,默默地看着我们,过一会儿,他坐下来,说,我是某村的党支部书记。他说,你们来到这里,农民是把你们当作救星来的!原来他是一个医生,由村党员公选任党支书。他说,村政府现在连工资都发不出了,去年上半年税收要六万多,但是收上来的不足一万,只能贷款向上面交钱。而上一任也积压了不少贷款。而乡政府已经成为“经济骗子”、“政治骗子”。也许是场上农民们的气氛感染了他,他不加掩饰的对着我们惊叹:“C乡很危险!”“农民很危险!”他的惊叹让我们想起了李昌平的惊叹——凡是真正睁开眼睛看现实的人都会有同样的结论。
  面对基层政府的劫掠,农民的选择,是考虑怎样真正落实国家政策,怎样通过合法渠道捍卫他们的正当权利。C乡的农民不断到北京、省、市上访。他们的要求,是落实国家政策,减轻农民负担。这些上访代表已经成为筹备农会的骨干力量。然而,在基层政府干部看来,宣传国家政策也是一种犯罪。2002年农历十一月,C乡某村上访代表们曾在村中心放置高音喇叭,宣传中央政策,乡、村、派出所,居然以闹事为由,没收喇叭,而且连续没收四次!在我们听到的事例中,这种基层干部公然阻止农民自发宣传国家政策的恶性事件并非少见。J镇某村村民将省政府的减负文件贴在村里的墙上,村干部居然公开上前撕毁!基层政府的最重要的职能,就是宣传国家政策,落实国家政策,而衡阳县的某些基层政府,不但自己不宣传、落实国家政策,反而连村民自己宣传国家政策也大肆公然破坏!这样的政府,上欺上级部门,下压农民百姓。正是面对这样的基层政府,农民才越来越认为中央政策是好的,是为他们着想的,违反中央政府,违反法律的是基层政府而不是他们,所以他们才理直气壮地坚持抗争,理直气壮地以中央政府政策为凭反抗地方政府,以中央政府的权威反抗地方政府的权威。
  
   十二点半前后,农民们陆续散去。屋子的主人请我们吃午饭。吃完饭,屋子的主人带我们到屋子对面,也就是他的理发室中去。推开门,理发室的右边墙上,挂着一幅长一米多,宽一米左右,加上了边框,像宝贝一样装帧起来的东西,我们一开始以为是艺术品,仔细一看,这幅装帧的如此仔细的东西,居然是《湖南省人民政府关于发布农民负担项目标准的通告》!通告下面,盖着“湖南省人民政府”的大印,日期是一九九六年!从一九九六年至今,七年来,这个减负文件在这里被奉若神明,七年来,这张在别的地方可能早就扔到垃圾堆里的文件,还被保存得像新的一样。屋主告诉我们,他从一九九二年就开始上访了。他取出一本本子来,翻开来给我们看,里面工工整整的全是他写的诗歌,我们把其中的《上访诗三首》抄了下来:
  (一)、关山道遥远,减负路漫漫。何日见归期,村民苦相盼。
  (二)、府衙门坎高,面官告状难。报告批下面,处理竟渺茫。
  (三)、上访路艰难,官官竟相帮。冤怨向谁诉,声声乞上苍。
  
  这是一个无助的农民的悲唱!
  
  一点钟,由刘老师带着我们,按照原定计划前往J镇。
  
  2、逃离衡阳县
  
   从C乡到J镇,几乎没有大路,全都是山。汽车就在狭窄崎岖的山路上穿行。
  
   路上我们的手机响了几次,都是找刘老师的。差不多两点的时候,汽车在一个岔口正要向左转,刘老师叫住司机,叫他向右转,又开了一小会儿,来到一条公路上,刘老师叫住司机,接着就叫我们下车。
  
   我们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刘老师说,J镇去不了了!刚才一个朋友去乡政府办事,无意中听到乡政府有人正在打电话,说一辆白色面包车,里面坐了两个广州人和一个本地老人,并报了我们这辆车的车牌号码。据说现在可能已经有人在各个路口设卡拦截我们!我们商量了一下。这车是不能继续走下去的了,对我们两个,谅他们也不敢真的怎样。现在我们悬在中间,既不能继续前进去J镇,又不能退回到Z镇去,于是决定干脆到衡阳市里去,到市委去开证明,然后光明正大地下来调查!这是最好的选择了,我们截了一辆开往衡阳市的载客的中巴,取道直奔衡阳市。
  
   到了衡阳市,我们来到市委大楼,找宣传部。宣传部一位身材高大,面目比较和善的中年人在新闻处办公室接待了我们,我们出示了《南风窗》的介绍信和工作证,说,《南风窗》杂志准备做一个关于农村奔小康的社会调查,涉及了农村稳定问题,我们选择了衡阳县作为调查点,要求宣传部给我们开一张证明我们好下去调查。这位先生说:于建嵘当初也是带着几个人说是过来搞学术调查,要来开证明,谁知道后来发了一篇报导在《中国青年报》上面,引起了极大的反响,我们正在处理这事,已经派了工作组下去了。他做侥幸状,感慨道:幸好我当时没有给他开证明,要不我就麻烦了!我们窃笑。这个官员说的都是老实话,真没想到于建嵘那篇文章,就搞得他们如此心有余悸。看来“后于建嵘时代”的衡阳调查要困难得多!这位先生仅仅用衡阳市宣传部的专用纸记下他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我们再要求盖章,他便不肯答应了。接着我们又到楼下的理论研究室,也搞了一个官员的签名。
  
   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在衡阳市汽车西站旁边找了一家宾馆住下,买磁带,吃晚饭。这段时间里我们的手机都接过好几次电话,都在询问我们现在在哪里。这么闷热的周末晚上,真是累坏了有关部门的同志。
  
   晚上在宾馆里,刘老师和我们聊天。他说了一番让我们肃然动容的话。他说,我今年七十二岁了,随时都有可能死掉,但是活着的一天,就要为农民说话,和腐败分子斗。我准备着两个“死”,一个是死心塌地跟着共产党走,一个是为农民说话,准备着随时死在田野里,池塘边。联系彭双雄说的,家有老小,但是为国家人民做点事情,流血牺牲都甘心,联系洪阿斌说的,“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洪阿斌,还有后来人”,他们这种铁肩担道义,完全不计个人得失,完全把生命投入为民请命,为农民呐喊,为农民维权之中的精神,完全是一种英雄主义情结。这个苍白的时代,大多数的农民只看到眼前食槽里食物的有限增多,从不去看栅栏外无边的草原被剥夺,因而苟延残喘,默默忍受。而这里,却又这样一批没有多高的文化水平,却一直挣扎着去争取做一个真正的人的权利,并且在争取自己这种权利的同时为那些与他们一样受剥削、压迫的人们呐喊、鼓呼,即使饱受毒打之厄,即使惨被牢狱之灾,即使面对不可预测的未来,他们仍然那样毫不畏惧,义无反顾,一往无前!他们是这个时代真正的英雄豪杰!
  
  
   接着我们整理了一下这两天的资料,讨论如何写这篇调查报告。这两天农民们反映的问题,大体上是几点,第一,税费改革问题;第二,计划生育问题;第三,义务教育问题;第四,政府违法问题。我们现有的材料已经不少,明天的J镇之行,必须注意有没有新的问题出现,注意上访代表们对农会的看法。
  
   我们一直讨论到十二点多才睡觉。不知道几十里外的地方,是否有人也正不知道我们的去向而焦虑着。不管如何,一觉醒来之后,我们将卷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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