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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今天的新闻界,张季鸾这个名字无疑是陌生的,但在1949年以前,无论在报界还是政界,张季鸾这三个字都如雷贯耳。这位祖籍陕西榆林、生于山东邹平的汉子,以“不党、不卖、不私、不盲”的办报方针纵横报坛,不仅让报界同仁叹服,也赢得了政界对立双方领导人的一致尊重,对当时政坛老大蒋介石来说,甚至可用“征服”二字。 不骂不相识 民国时期,张季鸾是不折不扣的传奇人物。在接办《大公报》之前,他曾东渡日本留学,学成归国后,他在于右任创办的《民立报》任记者。1912年,孙中山在南京任临时大总统时,张季鸾在于右任的推荐下,出任总统府秘书。孙中山的《临时大总统就职宣言》,就出自张季鸾之手。 1926年,张季鸾和吴鼎昌、胡政之合作,成立新记公司,接办了天津的《大公报》,张季鸾任总编辑兼副总经理,主要负责评论工作。《大公报》每天一篇文笔犀利的三千字社论,就是张季鸾在深夜12点至凌晨1点之间,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完成的。 张季鸾与蒋介石,可谓是不骂不相识。1928年6月,北伐军攻至京津,张季鸾到河南辉县百泉采访冯玉祥,得知蒋介石乘专车沿京汉路北上,于是和冯玉祥一起到郑州迎接蒋介石。事实上,在见蒋介石之前,张季鸾因为两次痛骂蒋介石,给对方留下了“深刻”印象。一次是1927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政变,当时,张季鸾以《党祸》为题写了一篇言词犀利的社论,抨击蒋介石一面表示服从孙中山的联俄联共政策,一面却大开杀戒,是口是心非、两面三刀的丑恶行为。第二次是1927年12月2日,蒋介石与宋美龄结婚的第二天,在歌颂喜庆的日子气氛里,张季鸾专门写了篇社论——《蒋介石的人生观》,斥责作为“国民党要人”的蒋介石,却“深信人生若无美满姻缘,一切皆无意味,“有美满姻缘始能为革命工作”,感叹“兵士殉生,将帅谈爱,人生不平,至此极点”。 张季鸾的社论,文采飞扬,亦庄亦谐,极尽讽刺之能事。按说蒋介石两次被骂,心里应该不痛快才是,但是1928年张季鸾第一次见到蒋介石时,蒋介石不但没有为难他,还不记前嫌,“悦然面悟”,并在后半生中一直与他保持着友好的私人关系。 蒋府的座上宾 蒋介石一直尊称张季鸾为“先生”,这个称呼自相见之日起,从未改变过。由于共同的成长和旅日经历,蒋介石与张季鸾格外谈得来。郑州会晤临别前,蒋介石对张季鸾说:“北伐统一后宜亟图复兴,振国防,集民力,以成中山先生之志,国民革命可成而不可收,此国运所系,应大家共勉也。”张季鸾深受触动,感叹之余,他发表了《欢迎与期望》的社论。同样的蒋介石,在张季鸾的笔下却从“国家之罪人!”,摇身一变,成为“革命之英雄”。 张季鸾的才气和不偏不倚的超然态度和客观立场,赢得了蒋介石的好感,爱屋及乌,他对《大公报》也寄托了特别的情感。蒋介石每日必看《大公报》,他在办公室、公馆、餐厅都要各放一份《大公报》。为了把《大公报》推为全国舆论中心,蒋介石于1929年12月27日以国民政府主席的身份发表一封通电全国报馆的电文,电文的抬头为:“大公报并转全国各报馆钧鉴。”这封通电,表明了了蒋介石对《大公报》舆论权威地位的认可。1931年5月2日,为纪念《大公报》发行一万号,蒋介石亲笔题写了“收获与耕耘”的贺词,祝贺《大公报》在不到五年的时间里,“一跃而为中国第一流之新闻纸”。 蒋介石虽然如此礼遇张季鸾和《大公报》,但张季鸾对国民政府的批评丝毫不受影响,其言论经常使政府陷入尴尬的境地。当时国民党宣传部长叶楚伧准备对国内报刊进行整肃,慑于《大公报》的强大威力,经会议讨论决定,用钱收买张季鸾和《大公报》,价钱则从最初的五万元一直升至十五万元才被一致通过。按照当时每石米4元的物价计算,十五万元绝对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但是当总务主任拿到这张支票到张季鸾的办公室时,张季鸾当即把还没下班的编辑人员全都叫到总编室,拿着这张国民政府文官处的支票,大谈特谈“文人要穷,文穷而后工”、“文人就是不能发财,否则文章写不出来”之类的话题,然后把这张支票退了回去。 张季鸾越是不爱财,蒋介石对其越发敬重,他常常通过陈布雷,约张季鸾讨论时事。1934年夏天,蒋介石在南京大宴百官,没有任何官职的张季鸾,竟紧靠着蒋介石左边的席位就坐,席间两人谈笑风生,蒋介石频频给张季鸾敬酒夹菜的动作,惊呆了很多前来赴会的政界显要。 小骂帮大忙 生活中的张季鸾为人厚道,但是一旦牵扯到公理、正义必须出言批评时,他绝不会心慈手软。张季鸾曾经撰写过三篇被人称之为“三骂”的社评,骂的都是当时响当当的大人物。这三个人就是吴佩孚、汪精卫和蒋介石。 张季鸾显然是在用行动诠释《大公报》的办报理念——小骂帮大忙,他希望在新闻舆论上,能够真正展现中国知识分子几千年所崇尚的“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文人骨气。为了表明立场,张季鸾率先在《大公报》上来了一段自骂:“近来从心坎里想骂人,但有条件,是从自己骂起。譬如就我们说,自民国以来做新闻记者,这多年在天津做报,朋辈们都说是成功,报纸销得,也受重视,在社会多方庇护之下,何尝不俨然是中国大报之一。但在‘九?一八’以后之中国,清夜自思,事前有何补救?事后有何挽回?可见现在四省沦陷,而大报馆还是大报馆,老记者还是老记者,依然照常的做所谓舆论的指导,要用《春秋》论断,除恬不知耻四字而外,恐怕任何批评皆不适宜。……总括一句话,国家不稳,什么事业能稳?国家无把握,什么事业能有把握?……北方有句俗话:不能混。国家现状就是这样,中国人不能混了,以四万万人的大国,落到这样不能混的地步,而我们这样赖国家栽培,受过若干年教育,仗社会优待,吃了多少年饱饭的人,束手无策,一面依旧写一些一知半解的文字,号称做舆论的工作。不细想而已,细想起来,焉能不羞愧欲死……” 这种忧国忧民的心态,不仅让《大公报》成为当时最成功、最严肃的报纸,也让张季鸾成为国共两党最高领导人同时做出极高评价的人。1941年9月6日,张季鸾因病逝世。当天,毛泽东和蒋介石分别发来唁电,以示悼念。9月26日,在公祭张季鸾大会上,蒋介石率孔祥熙、宋子文、张群、张治中、于右任、陈布雷等人前来吊唁,周恩来、董必武、邓颖超等也前往吊唁。灵堂中央,摆放着蒋介石、周恩来题写的挽联。第二年,张季鸾的灵柩回到陕西,在西安南郊兴善寺举行的祭张季鸾大会上,蒋介石特从四川赶到陕西亲临参加致祭,给了民国史上一个报人最高的规格待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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