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他抿抿嘴点点头,端起杯来又皱着眉小口喝着那杯茶。我忽生歉意:“树兄,你刚才说挺喜欢吃糖,我给你冲杯冰糖水吧?” 他连连摆手:“这挺好,挺好!不过既有糖,不妨放两块到杯里来。” 我并不觉得这喝法怪异,自己也是屡次尝试,就往那杯里放了几个透明的晶块。树兄品了一口咂咂嘴,似乎相当满意:“甘苦混和,自成风味,譬如人生啊。我喜欢!嗯,我接着跟你说……” 我中意那女子和我同在一个学校,她当然不是解语花。你知道,真正的女一号总是在故事的高潮部分才会出现。和现在那些乱七八糟的国产连续剧一样,作为一个男主角,我和她总有些未能尽善的缘分。
我是教语文的,她教音乐课,叫叶莺。那嗓音甜得跟蜜似的,这么跟你说,我要听到她唱歌,根本不用吃糖块就能写出首十四行诗来。写完了还是浑身都有劲儿,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精神着呢! 我知道我中毒了,对!是中毒了。要是换个人可能就会说Fall in love啊,中了丘比特的神箭了啊什么的,你说这话从古至今自外到中给那些轻浮的人说了几千上万遍,一点创意都没有了,我怎会有这么俗的感觉? 毒性发作起来,症状越来越严重,我明白这么下去我就要完了。一鼓劲儿,揣着那三千六百块钱的存折本儿,晕乎乎地就往广播室去了。忘了跟你说,叶莺她住在学校的广播室里。 她以前常找我要看我写诗,读那些从报纸上剪下来的豆腐块儿。你说也怪啊,我远远地听她唱歌就文思泉涌,可她一坐我身边儿了呢,就一个字也捣不出来。吃糖?吃多少也没用,有次她剥糖纸给我吃,我一紧张就把她手指头给咬住了。 打那天以后,我有几个月没见她往我这儿来了。我寻思着,是不是咬得狠了?不过没流血啊,而且她当时好像也没叫出多大声,该不会是她嫌我笨吧? 我一敲门,她就过来开了,抬脸望着我,我晃晃那个存折本儿:“我想跟你商商……商量个事儿。”我这时有点结巴,像学校里另外一个广播员。 哦,和叶莺搭档的那个体育老师就是个结巴,可他是镇长的小舅子,谁也不能说不好。你要听他在广播里说话保不准会给乐死!山人不打诳语,我们学校出去那些个小孩子,十个就有四个是结巴。为啥,跟广播里学的呗! 哦,扯远了。我进了屋跟她说:“我想……把这个……本本儿……放放……放到你这儿,咱咱咱……俩一块儿……管管着。” 我说得艰难,汗都下来了,叶莺一听噗嗤就乐了,那声音好听着呢。可我听着听着就觉着不对,她哭起来了:“你个傻树桩子,早些在干啥呢,你三个月前说了我就嫁给你了……” 我说:“这不,我想凑足了钱好给你办嫁妆嘛……” 她哭得更厉害了:“你看,你看,我现在都成啥样了……” 我打量她一下,还是那样子不是?要说不同,可能就是脸有那么点胖了,“我不嫌你胖,真的!” 叶莺又说:“你看我肚子!” 我再看了下,嗯,肚子也胖了不少,我说:“肚子胖我也不嫌!” 她一把抱住我就哭开了:“你个笨树桩子,我是怀了孩子,差不多三个月了……” 我有点懵:只不过是咬了她一下手指头,怎么还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不过我马上想起了生理课上得到的那些知识,这心一下子掉到了冰窖子里,巴凉巴凉的:“谁?谁谁干了这缺德事儿?” 兄弟,你猜怎么着?那结巴,就是那结巴!我这气得啊,抖得跟筛糠似的。可巧那家伙推了门进来,一个劲儿把我往外推,还嚷着说要告我耍流氓。 火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抄起个小木凳一顿狠砸,后来有四个老师拉着才把我从这厮身上抬下来。 不用说,我丢了这份差。而且,那结巴的住院费、营养费啊什么的也全由我出。你猜多少?怎么那么趁,不多不少就是三千六! 我一点也不觉得那钱丢得可惜,其实我很早就想跟他比划比划了。说起来山人我是能文能武,镇长的小舅子不也是样样败在我的手下?不过那家伙后来逢人就结结巴巴地说他救了叶莺,镇上还发了一面锦旗表彰——这是一桩让山人顶郁闷的事。 叶莺和那厮结婚了。在哪天我也不知道,那时山人我已经伤心地回到那间破不遮雨的小屋了。
When God closed a door, he will open another window for you.这话不知是谁说的,但很有理。我把那锈蚀的锁一敲掉,门就自个儿往后倒下去了——这是上帝给我打开的另一扇窗户。 一屋子里,凡是有木头的地方全都长满了肥大油黑的木耳。我找那懒得理我的本家叔叔借了个大背篓,把这些原生态黑色食品全摘了,连夜跑了八十里路到县城里。 兄弟!你不知道这东西有多走俏,人们跟抢似的,太阳升高时,我怀里就揣了七十块钱。 我翻过一些经济学的书籍,知道鸡生蛋蛋孵鸡的道理,这七十块钱就是我生蛋的母鸡。接下来不用说你也知道,我成了一个往返城乡的捣腾山货的生意人。 三年后,当我坐在山村里No.1级的房子里时,我翻开那个红红的存折簿,上面的余额是三万六。 我厌了那些跑腿挣钱的日子,哪里是享受生活?山人我的要求并不高,如那个广告里说的:农妇、山泉、有点田,够了不是?喏,你千万别小看了这几个字,往大了看可就是家庭、品味和事业,绝对不是个低级理想吧? 自从我有点小钱后,村长就变成了个好人,一见我笑得跟弥勒佛似的:“树啊,天冷你该讨个婆娘暖脚了!”听听这话,不纯粹拿女人当东西使吗?真要暖脚,我整个热水袋不就行了! 但他跟我介绍这个女娃模样确实不赖,打眼一看呢,我差点就又结巴不出话了:她跟叶莺可是有九分相像呢。我说你跟我唱个歌吧,我听听。 村长也在边儿上鼓劲儿:“唱就唱个嘛,这事要成了就有你福享了!”女娃一亮嗓:“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兄弟,这一嗓子就把我这泪给催下来了,太难听了!可村长一拍腿,高兴得跟捡到宝了一样:“好!一受感动这事儿就成了,我马上给你们张罗!” 你该知道前几年很流行的那个什么《翠花,上酸菜》吧,山人那媳妇就叫翠花。这事儿我对雪村还是很有意见的,山人我老婆的名字土是土了点,可凭什么让全国几亿人叫来喊去?不过我没那心思跟他较劲,文人官司特没意思不是?
人一结婚,那日子应该都差不多。我在山地上种点板栗树啊、塘里养点鱼啊,过得不紧不慢倒还凑合。你看,我还是一个很知足的人吧。 村长那次来找我,说有个产供销一体化的好项目,结合了他和我的长项运作,保准赚钱。我问是哪样好事,这厮嘿嘿一笑:“记得你画那屏风我卖了一万五那事不?你只要动动笔,咱们二一添作五……”我一听就明白了,气不打一处来,差点把他掐了个半死,后来他远远一见我就发喘,不敢近身呢! 兄弟,作为一个有良心的中国山乡文人,山人是不会搅和那些有悖道德的事的。 说起来我那媳妇,也是个贤妻良母,所憾书读得少了些,不明白山人闲暇时念给她的诗。我兴致来了念多几首,她就打呵欠:“郎君啊,你要是闷得慌,对我翠花讲,翠花我给你唱个歌吧。”当然,我不能给她这个从精神上折磨我的机会,只好关灯睡觉! 兄弟,差距,这就是文化差距啊!我和她的差距不是双人枕头中间那个距离,好像是心与心之间有个不知多大的空洞,无边无沿…… 后来买电脑了,山人也学会了打字。你看,要是赶早几年,我可是要省不少纸墨钱。前几年又能上网了,那可是个不得了的大事,多新鲜啊!外面天天发生着山人不知道的芝麻绿豆大小事,网络里也有那么多赚人眼球的美女和衰人……更重要的是山人遇到了些赏识我才学的知己人儿,我觉得精神上要升华一次了!
就在这里,我遇上了让我动心的“解语花”…… “哎呀,雨停了,山人我也该走了,咱说好的。”合欢树兄站起来,提起那个包。
“嗐,树兄!既有缘分成了朋友,我要请你吃个饭再走不迟,要不……” “那当然行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急,那咱们边吃边聊?”树兄狡黠一笑:“山人这故事吸引了你不是?” “哪里!网上那些滥事儿多了去,我倒是懒得再听!我看你饿得歪歪倒,怕你有什么不测……” 树兄一把拉住我的手,眼圈儿就红了:“兄弟,咱去哪家馆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