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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天说地] 一头知识分子的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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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8-19 19:15:0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转帖。好有趣的小说(新鲜出炉),必成经典,与家人共享。



一头知识分子的猪 (小说)
   古清生
                
      
  在地质队里,竞赛意识是比较强的,一分队做到了的事情,二分队就一定要做到,否则会感觉没有面子。某年一分队除完成勘探进尺和储量以外,还养了一头猪,过年大伙分了肉,这是很刺激人的事,二分队决定也要养猪。
  陈技术员被我们叫做陈技,他跟分队司务长一块到几十公里外的八豆镇去买猪娃。买回来的猪娃是六头,分队五头,陈技自己买了一头。在分队上养狗是比较普遍的事情,但是个人养猪只有带农业户口家属的人干,陈技是单身,但他决计要养。
  陈技在分队是唯一享受单间宿舍的人,因为他掌管一台计算机,这台计算机比一个铝饭盒稍长稍宽一点,却薄一些,属于单片机,可以输入简单程序供其运算,比如钻孔的倾料度控制的偏差值,又比如岩层结合带的水平运动的波峰值等,挺牛的,因为有计算机,公家给他的宿舍兼办公室安装了一台窗式空调,印象中以前的空调就是为设备而安的,人一般都只配备蒲扇。小猪就被陈技安置在小屋的左角,睡在一个岩芯箱垫志来的棉被上。
  小猪除眼圈和尾巴稍上有一点黑,其通身长得白里透红,粉嫩粉嫩,小嘴是红红的一圆,轻柔地印在人的脚或手上,有一种异样的舒适。陈技因此就有了事,他买了红星奶粉、玻璃奶瓶和橡胶奶咀,每天从食堂买来稀饭喂小猪,间隔喂牛奶,老分队长见状把眼睛都鼓出来了,说:活见鬼,你给它上个户口吧。他的意思是,陈技把个猪当人养。
  那一段时间,分队的三台钻机在南山钻进,都是厚达500米的大理岩,岩层完整,所以地质方面没有什么事,陈技又去买来两盒磁带,一盒是邓丽君的《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一盒是苏小明的〈军港之夜〉,陈技放磁带给小猪听,教小猪跳探戈,还有摇摆舞和华尔滋,但是小猪都没有学会,小猪唯一学会了一个舞:扭秧歌。小猪扭秧歌摇头摆尾,前后脚交叉踩着节奏进退,音乐节奏一快,它就扭得猛,节奏舒缓一些,它就悠悠的,厥起嘴两面打量一下。地质队有一头会跳舞的猪,轰动了周边几个山村,农民都来看,渐渐大场合见得多,小猪也不怯场,只要在红星奶粉中再加两匙白砂糖喂它,它就肯随音乐起舞。为了小猪的表演更加引人入胜,陈技给小猪的尾巴上扎了一根红绸子,小猪也知道红绸子美,它很配合,陈技偶尔忘了给它扎红绸子时,小猪便扭怩地不肯上场。陈技后来又给小猪添制了一副眼镜,是用铝质电线扭成的,眼镜挂在耳根卡在大鼻子上,看上去斯文极了,它这样跟着陈技走,就把山民引着跟着走。山乡有时候是会有那种16毫米的小电影的,有时候则是地质队的电影队来放,但不论是谁放,都要早早地去占位置,通常情况下,是到放映场地找好地方搁一个凳子或者多个凳子。当然得守着,不然别人就会把你的凳子往后移。陈技每次去占位置,都带小猪去,自己要离开时就让小猪坐在那里,可以说在电影放映之前,小猪都是明星。它知道很端正地坐着,间或哼哼两声,透过眼镜向观众们扫视两眼,它好像有话要向观众说又懒得说了,因为有可能曲高和寡。小猪透出的端庄、优雅、高贵的气质将纯朴的山民震慑住了,他们中间有人高呼:这是一头知识分子的猪啊!从这时候起,地质队的人就正式叫起小猪的名字:知识分子。陈技对这个名字感到非常满意,为了名副其实,他又给知识分子赶编了一个节目:读书。
  陈技让我帮他做了一个类似乐谱架子的一个小矮铁架子,上面搁一本班报表,班报表的纸质厚,好翻。陈技让知识分子翻班报表,翻一页,就哼哼哼哼头一点一点的,长嘴筒从左至右移动,再又回过头来重复一遍,这就是读书,架式摆得比博士还足。从此知识分子表演节目,第一个是〈读书〉,第二个才是〈扭秧歌〉,知识分子真是才华横溢,表演什么都惟妙惟肖,特别是它还喜欢装饰,有一次饮事班长趁陈技不在,拿一只小的黑铝锅扣过来,当帽子给知识分子戴,两个手柄系上松紧带,俨然博士帽,知识分子就把这只锅霸占了,再不肯还给饮事班长,凡到表演读书节目的时候,知识分子就要求戴上黑铝锅。
  陈技在地质队养猪的光荣事迹被省大队政治部知道后,就派了一个摄影记者来采访,这是让人开眼界的事情。记者姓常,我们都叫他常记者,也都让他在钻机前拍了几张王铁人式的格式化照片,接下来拍陈技。常记者指挥人把钻塔上半腰的塔布搞开一块,让太阳光斜照一束在大排的钻杆上,只此一招就让我们感到高人来了,这是电影里面的氛围呢。然后,他又弯腰从钻机的回转器上弄了一些黑机油,给陈技的脸上擦了一圆一长条,鼻子上也擦了一下,顿时陈技就像一个劳动者了。此时,常记者还没有拍,他调调镜头,对对焦,然后又转身拿来一壶水,这是五磅的军用水壶,旋开盖子,哗啦啦倒在陈技的身上,这样陈技的红背心就湿透了大半,连腰间也湿了一些,还不够,常记者又用手掌接了一些水,往陈技的脖子和臂膀上洒一些水珠,看上去像晶莹的汗滴。好了,常记者叫班长把一盏探照灯的光对着钻机,陈技握着钻机的提升把与刹把假装操作钻机,常记者给陈技各个角度拍了一组照。然后再让陈技蹲在岩芯箱前面,用地质队锤敲打岩芯,这里又拍了一组照片(后来,我们在报纸上看到了那组照片,确实照得好),再回到驻地拍了一组知识分子的照片,知识分子比陈技牛多了,人家有上场经验,一样没有弄好比如尾巴上的红绸子没扎好,它就扭头不让照。常记者拍完照,就为陈技的事迹采访了分队的同事与领导,大家都使劲吹陈技,因为二分队的陈技如果真当了典型,一分队的马方就没有戏了。我们二分队只有钻工出身的业务队长毫不隐瞒地表达出满脸不快。等常记者的专车一走,他就对我说:妈的什么世道,老子钻探进尺8000米无事故无废井没人报道一下,人家养头小猪就专门派记者来采访,你看见吧,就是一头猪被叫成知识分子都能大红大紫!
  我说:这是矫枉过正吧,以前对知识分子照顾不周。我这话原想是给业务分队长消消气,他却更加的火了,一转身睁大眼睛使劲瞪着我:矫枉就要过正?你说……的?业务分队长的嗓音有一些吓人,我都想走开。他又说:假如我这样钻孔,不是按预定的正确方向进尺,而是在进尺中不停地矫枉……那不是钻井,那是打老鼠洞!
  我没话说了,业务分队长是管我的,我得罪他的直接结果就是在工作时间不许我进山去打猎,这可是要命的。
  常记者采访走了,又有人来找陈技,是个阉猪匠,司务长去请来的,他已经给分队的五头猪做了计划生育的结扎手术,来找陈技是想顺带多做一头猪的生意。陈技一听,特别地生气,他说:你要把我的猪阉了?那它不成了太监?你不是把它的猪格毁了?阉猪匠有些结巴,眼睛眨巴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是为你好……
  明显尚未从昨天的荣光中走出来的陈技,一下了脸胀得通红,他一抬手往山坳上一指:你赶快从我的视野消失,否则我让全分队的人痛打你一顿,再要不服就把你给阉了。阉猪匠听这一说,吓得连滚带爬就跑了,他是听说过地质队的人的厉害的。
  奇了,知识分子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它的神情黯然,忽然变得有如满腹心思,它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蹲在陈技的脚边一动不动。陈技抚摸一下它的额头,它的眉心居然是紧皱着的。知识分子是一头公猪。
  阉猪匠走后,给陈技留下一个阴影,他也照样跟知识分子出去散步,带知识分子去看电影,但是陈技与知识分子都显得心思重重,不象是刚刚接受过记者采访的明星。
  山中的日子过得也快也慢,总之是过去了一些日月,忽然,知识分子在屋里乱钻,或者用嘴巴使劲拱门,出门以后在院子里奔突,如果谁有意阻挡它,它居然露出满嘴的白森森的牙齿相威胁,简直是斯文扫地,令人大骇。突如其来的变故,一点点症兆也没有,没有外界的刺激,知识分子的突然变化,吓了陈技一大跳,他跑去向分队长请假,要带知识分子到协和医院检查身体,分队长说,你小心知识分子的身体没有检查,别人把你给送到安定医院去了,我看知识分子是孤独造成的,你让它去跟分队的猪一起过过集本生活就好了。
  陈技一想,是呀,猪也不能没有同类沟通呀。陈技就将知识分子身上的饰品都摘除了,送它去到分队的猪圈,来到一个新的环境,嗅到一种亲切的气息,知识分子怔了一下,但马上安宁了,这些原本是它的兄弟姐妹,但它已经不认识了,然而,知识分子悠悠地走到一头睡着的猪身边,也轻轻地躺下,知识分子看了陈技一眼,陈技满意地笑了,心想,果然是因为孤独,有了伙伴它就安宁了。
  这一段时间,在南山西向断裂带的负300米岩层中,打出了闪长岩,并且见到了硫铁矿和氧化铜,这是整个分队都兴奋的事情,试想二分队探出一个大储量的矿体,没什么话说肯定要载入史册。因为李四光说过,长江中游是中国金属矿藏的蜜罐子地带,那里必须好生勘探。我们这里往东北去130公里就是长江呢。呵呵。好好干吧,奇迹就要诞生。因此,我都天天跑到钻机上去,以确保机械毫无故障而打出优质孔,所谓优质孔,就是一按设计的角度进尺无偏差,二岩芯的采取率必须达到85%以上,矿带采取率达到95%。
  一个下午,司务长押着浑身裹着臭哄哄的猪粪尿、已经精瘦如柴、贼眼碌碌的知识分子找陈技来了,此刻知识分子低着头,装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连习惯性的哼哼都懒哼了,低头盯着一只立在马齿苋的黄花上的蝴蝶发愣。司务长忍无可忍地说:你没给知识分子阉了啊?我都告诉人家来找你了,你不阉了它!哼,我说我们的猪一直不长膘呢,仔细一看,原来是知识分子发情了,整天让它们不安宁,老想强奸它们,但它们都是阉了的猪啊。这么着吧,你还是自己带回去养,猪圈里溶不下它了。说罢,司务长走了。
  陈技给知识分子洗了澡,给它焖了一锅黄豆吃,陈技眼见知识分子骨瘦如柴,险些掉下泪来,他找来一把木质小梳给知识分子梳顺了毛发,他不知道如何才能给知识分子安慰。果然不出所料,知识分子对焖黄豆也提不起兴趣,甚至陈技去专门买来豆腐脑也吃得不多,知识分子只是不安地转动,去拱墙根,把石灰墙皮吹起老高。
  司务长过来了,司务长说:你看看,那五头猪阉了多乖?就你不肯给知识分子阉了,惹多大麻烦?有个王民工,家里有头母猪正要配种,他知道知识分子以前的情况,看过它表演节目,很喜欢,你就星期六下午带知识分子去过一次性生活吧,那样的话,它会安定大半年的。
  这是一个大喜讯啊。星期六,陈技带上知识分子,临走时又来找我,他说回来可能天黑,我就陪陈技去。王家大湾我是熟的,我总是到它后面的水库钓鱼。这个水库的产权一直没落实,村和乡之间争执不下有很大的矛盾,倒霉的当然是水库里的鱼,没有专人给喂养,饿得不行,一尺半长的鱼才一斤多点重,所以只要把钓鱼钩挂上蚂蚱甩下去,鱼就一口吞下狂拉,比在鱼市买鱼还方便。不过,我也不是经常去,我担心引起注意,只是来客人的时候,才去钓一回,这便可以保证无论何时来了客人,不会让他们没有鱼吃。
  我领着陈技走,陈技精神恍惚,他老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给知识分子阉了。陈技问我:你说阉它吗?太残忍。
  照我的想法,早应该给知识分子阉了,省得这大星期六的还要陪着它去过性生活……咱们自己还没呢!哼!我说:陈技,你这样想,不是把知识分子阉了,而是给它做计划生育结扎手术,这不就大功告成了?
  陈技听到这话,大悦,说:早说啊,我就是想不到这里去,你看,阉字我难听啊?计划生育结扎手术?好!太好了!今天让它来一次新体验,对了,好像有这样的小说吧?然后给它扎了。
      
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03-8-19 19:18:00 | 只看该作者
(接上)

       说着到了王民工家。王民工家不是很富裕,但收拾非常干净,屋里面采光度也好,因为厢房之间有一个天井,屋里面比安了空调还舒服。王民工平时总穿一件粗白褂子,现在穿了一件府绸衬衣。他见我们来,非常高兴。立即叫其太太给我们倒茶,他的太太在村里的压面房工作,不怎么晒太阳,皮肤白白的,居然让陈技看了怔了一下,倒茶时她是弓下腰的,所以从领子里顺着乳沟看下去,一对瓷白的硕乳在里面翻腾滚动。
  陈技带了两瓶罐头加一条白金龙的烟,他递给王民工,王民工激动地跳起来坚辞,他说这使不得,今天你们两位那么珍贵的客人到我们家里来,是太看得起我了,礼是万万不能收的。我见这样僵持不好,就圆场道:俗话说初一十五,下次你回访陈技的时候,就也给他带些礼品嘛,这家伙喜欢吃煎黄豆,你给他一箩黄豆,人高兴一年。王民工听这一说,就接了下来。
  喝着茶,茶是金银花茶,去热解毒的,这些天辣椒炒鸡蛋吃得多,有点上火,喝金银花茶是有益的,但一杯茶却不至于起作用。刚喝了两口茶,王民工的太太就端来一些泡茶,酸辣椒、酸豆角、酸萝卜条,最好吃的是酸刀豆,这玩意不大好弄到。我和陈技都是喜欢这泡菜的队伍,就吃起来。又上了一些热菜,上了酒,我就有一些感动,我瞥了陈技一眼,陈技的表情也是有感动的彩云在游移。
  我们农家小菜,你们两位大知识分子可能吃不惯,但是,我家的菜是不撒化肥和农药的,你们放心,一流的味道。
  王民工后面的话蛮合我意,但是,他开口叫我们两个大知识分子令我心里一跳,操,这不是叫我们两头大猪么?我们今天就是来解决知识分子的性爱问题的。我又瞥了陈技一眼,这家伙也是这种眼神。
  一瓶酒大约喝去了八两的时候,我就有一些想走了,我跟人约了第二天去打野山羊,实际上是赵家湾人放到山里面的羊,野了,山里的规矩是谁放就归谁打,我们去打是要悄悄的。我看看陈技,他喝得特别高兴,这家伙对一道豆角蒸腊肉非常感兴趣,就沉醉其中,江汉那边的人都是这样,提到沔阳三蒸激动得眼睛珠子象电灯泡。
  我在桌下踢了陈技一脚,示意他去把知识分子问题落实了,陈技也这么想吧,我们几乎是同时说:老王,真是感谢你的招待,吃得比八豆山镇的味道还好。八豆山镇是这一方最大的镇,山民也不是能够经常去消费的。
  王民工说:那里那里,怕你们嫌弃呢,俺屋里的,是稀里糊涂把菜烧熟呢。
  我们其实是想暗示王民工,是否该让知识分子出场了?但他是一点反应也没有。陈技脸也是憋得通红了,这事情真是不好启齿,要是司务长来就好了,他打钻出身的,什么都说得出口。
  酒喝完了,陈技只好开口了,他说:老王,我们是司务长叫来的,说好是让我的知识分子跟你家的知识分子那个……陈技话一急,就把人家的猪也叫成知识分子,把个王民工说蒙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啊啊,原来司务长一说,俺是蛮高兴做成这件事情的,反正俺家的母猪要配种,到外面去请种猪还得花钱,走九里山路,你的……噢,知识分子我也喜欢,聪明过人,不仅会跳舞,而且会读书。但是……但是……王民工忽然口吃起来,这种口吃是比较吓人的,它就是典型的中国式反悔的症兆。王民工口吃一会,就调整顺声带了,说:俺家的母猪,一年只生三窝,一窝生十二到十四个崽,每一个崽,都是有主子来订的,前天跟司务长说了以后,俺呢回来一说,有三家订猪崽的主人要退崽,他们的意思是,你的知识分子已经成精了,再也长不了膘了,所以,俺想还是出去找种猪配种,正式的种猪配种,也可靠些,一次就怀上了,你这知识分子还是童子猪吧?它还没有配种经验呢。听王民工的口气,他早就决定了这事,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了,我的心里大凉,我相信陈技凉得更狠。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们这里叫长不大的猪都叫精怪,知识分子聪明是聪明,可惜它长成了精怪。王民工又补充说。
  完啦,没有戏了,白跑了一趟,回去知识分子仍会昼夜不安,陈技也只有痛苦的无奈。这时候陈技从桌下踢我一脚,我明白其意,一股豪情从心底涌起,这回我一定要帮陈技一把,而且一定要让知识分子与王民工家的母猪发生关系。于是,我站起来,背起手踱了几步,这纯粹是乡土干部的作派,以我当过团小组长的官僚架势,先打击一下王民工的气焰,这不是蒙我们跑十几里路吗?不就是一头猪跟另一头猪发生一次性爱关系吗?值得这么让我们跑空?我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我们两个分队上的精英人物,一被称做文豪,一被称为专家,却栽在一个民工手上了,回去简直要让司务长笑掉大牙。
  我背手踱了几步,一方面给王民工找感觉,一方面给自己找说词。我忽然想到,还是司务长的份量大,因为王民工就是司务长在农贸市场上找回来的,他说退掉,王民工明天就会失去每天五元工资的肥缺,他再勤快,再肯干,退掉了一样找得到,中国有八亿农民么。想好了,我猛一转身,盯着王民工,说:老王,你看看我们两个,在队上混得不算太懒吧?我这一说,王民工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他知道我这话的份量,他当然不愿失去这份工作。再怎么说,不能让我们白跑吧?我缓了口气。这时候知识分子又开始乱窜了,陈技去捉它。
  我们是相信你才走这远来的哦。我又说。
  这时候王民工的额头开始冒汗,显然他在进行紧急运算,脑细胞的高速运行发出热量,导致他大汗淋漓。王民工考虑了一阵子,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我不答应你们呢,你们就回去叫司务长把我的临时工作辞掉,我们这山里,还要便宜一些也能找到人干活,是这样,我明白,我都情愿两窝猪崽不要,也要这个工作。
  这就对了呀,你看看,明白人一想就通,以后我们还可以找点加班的事情给你做,我还可以给你一些柴油。我继续进攻,我想这有门了,说服这个大脑壳的王民工不费什么吹灰之力嘛。
  这个好工作是个好工作罗。王民工撩起衬衣擦了一把汗,说:你们最多在这里打到年底,然后你们远走高飞,可是,我跟乡邻要相处一辈子,说不定是几辈子,你看我们农民谁出得去了呀?乡邻的脸色不好看,我心里难受呀,说白了你们是养头猪玩子,俺挑水的时候看见了,你们喂它喝牛奶,俺们王家大湾这么多人口,生的小孩子还没有喝过牛奶,最多磨点豆浆,人跟人不一样啊!王民工长长一声叹息,他很诚恳地端起茶壶,给我们续上水。现在你们的猪饱暖生淫欲,吃饱喝足了要出来泡妞,俺家的母猪,是一本正经的母猪,它也不愿当坐台小姐的。王民工摇摇头,忽然有一些愤怒的表情,这家伙,有点危险吧?毕竟我们在人家村子呢。王民工又接着说:俺家呢,不富,也不算最穷,俺一头母猪下崽收入不高,但也赶上了一个民办教师的收入。
  夕阳就要落到山头后面去了,我有一些急,却也不能不听王民工的牢骚。我看了陈技一眼,陈技搂着知识分子一脸着急,急也是瞎地,这事情强求不得啊,人家不愿出台呢。不过,不能再让他牢骚下去了。
  好,老王,你说的完全有道理,你说,凭什么说知识分子不好呢?你看见了,它跟食堂那五头猪是一窝的,都是好架子呵。
  这个我倒是知道呢,还有一个,猪是阉了才长膘,我也知道。
  知道就行了呀,为什么知识分子会这么瘦小你知道吗?陈技给它跳舞训练出来的呀,你看电影里面的芭蕾舞演员,一个个瘦得跟丝瓜似的,什么原因?练的。
  是练的?王民工有点回心转意了,他活动开了心思。
  一练就练瘦了,停止训练呢,就长膘。司务长你看见了吧?他当钻工的时候,天天爬山,瘦得也像知识分子,后来一当司务长,不干活还尽吃好的,嘭的一下,长得有多肥?
  司务长是能看出来,有的猪在外面放养惯了,关起来也能肥。
    就是这么回事,老王,你听我的,现在时兴瘦肉型的猪,知识分子你看,就是瘦肉型的,人家找还要找这种瘦肉猪型呢,肥有什么用?告诉你吧,将来世界肥佬都是穷人,人要体瘦,猪你说要不要体瘦?
  瘦肉型的猪?没有听说过。
  不骗你,你在我们食堂看过,大家吃饭是不是把肥肉都扔掉?
  那倒是的。
  这不就成了?城里人全不吃肥肉,肥肉他们就用来擦皮鞋,或者炼油擦机器,但是,瘦肉型的猪哇,那都是香喷喷的。
  你这样说,我倒是要想一想。
  嗨,想什么?我们再给你一些钱。
  多少钱?王民工马上回头盯着我。
  我出10块,陈技出10块,可不可以?
  嗯……才20块,太少了。
  你还嫌少?我不禁跳起来。你知道海口一个小姐出台多少钱吗?才100块呀,人家是真正的小姐,你这是母猪,生产过几十个崽了肚皮皱巴巴的老母猪,你明白不明白?这是给你钱,你去找种猪来配种还得给钱人家。
  稍微加一点,5块?25块好不好?王民工开价了。我望了陈技一眼,看他的眼色,25块钱他是愿意的,于是,我就当即拍板:好,就25块!
  我们跟着王民工往他家猪圈走去。夏天的傍晚,乡村的蚊子嗡嗡嗡的叫起来,仿佛有千百架战斗机在天空上俯冲,山雀在门口路边上的樟树上面鸣叫,有妇人在村口唤孩子回家,还有水塘边烧牛粪草沤出来的焖烟,那味道怪怪的,却令人感觉到亲切,是一种乡土的亲情。
  到了猪圈,陈技放下知识分子,掏出15块钱,我掏出10块钱,陈技可能就带15块钱,我是只带10块钱身上的。我们将钱塞到王民工手上,王民工打开猪圈领我们进去,他家的母猪倒是弄得蛮干净的。王民工在母猪的肚皮了挠了两下,母猪哼哼的,然后,就爬起来了。此时我看知识分子,知识分子的眼睛刷地亮得像乌炭。
  好吧,就让它们来吧。王民工说。有25块钱在手,我看他的情绪好多了。王民工把母猪赶到一个木架子边,用绳子把猪套上,实际上是给它固定身体,因为猪的交配是立姿进行的,要把它拱得满世界跑不行。固定好了,正准备把知识分子抬上去,却有人喊王民工,王民工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一声,就说:你们先等等,我去去就来。王民工走了。
  怎么办?陈技说,我们等他吗?
  为什么等?我这话一说,陈技大悟,赶快把知识分子捧到母猪身上,母猪显然也是在发情期,这么斯文而有气质的小白马王子,恐怕它今生今世都没有见到过,于是,它温顺而待,不住地给予鼓励的哼哼声。
  怎么样?我问。
  操!干上了。陈技兴奋地说。这样,你在后面给我赶蚊子,我负责协助知识分子。
  过了好久,差不多有一个小时吧,知识分子的情爱刚刚结束,王民工赶回来了,他看见我们都站着,就说:不好意思,村里有件急事,是选村长投票的事,刚刚把票投了。
  这是很重要的事情。我说。
  是。投过三次呢,三次选出来的村长上面都觉得不理想,这就再投一次,上面应该满意了。说着,王民工看了一眼知识分子,说:这25块钱还是还给你们,乡邻认为,瘦肉型的猪只适合城市,俺山里吃肉,现在仍是挑肥的买。
  这家伙,又变卦了,但已经晚了,生米做成熟饭了。
  王民工掏出钱,塞到陈技的手上,他弯腰俯往母猪后面打量一眼,再近前细看,大惊:啊,你们都已经干过了呀?快把钱给我。说罢一把又夺过钱去。
  从王民工那里回来,知识分子恢复了从前的可爱,又能跳舞,又能读书,乖乖的可人。到了秋天,山冈上的枫叶都红了的时候,我们突然接到通知,要往200公里以外的大别山去进行一项地质会战,让大家尽量简装。分队的五头猪全杀了,分队的人皆吃得肚子圆滚滚的,嘴唇油亮。
  陈技忽然作出一个惊人的决定:将知识分子放回山林中去,让它去做一个新自由分子吧。陈技说:只有自由才是对它最大的奖偿。一个早上,陈技带着知识分子去了山上,回来时,只有陈技一人,他的裤管都被露水打湿,衣服上粘了不少草籽。
  我们走了,告别南山了,当我们最后望一眼南山,登上车去时,忽然有一个猎人追了过来,他说:慢走啊,地质队的,听说你们喜欢吃野猪肉啊。
  我一惊,有不祥预感袭上心头。司务长说:怎么卖?论个卖吧。
  猎人说:行啊,你看着给个价吧。猎人说着就把装猎物的大包打开,果然是一头半小的猪,再细看,就是知识分子。陈技此时已经冲过来了,他扶着知识分子的头,摇一摇,知识分子又微微地睁了一下眼睛,慢慢地断了最后一口气。它的身上,已经蹭了山上的红土,在红土之间,有铁铳子打的洞眼,流着血。
    陈技一把抓住猎人的领子,大吼:你为什么对知识分子开枪?
      
  
板凳
发表于 2003-8-20 10:12:00 | 只看该作者
阉割知识份子,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4
 楼主| 发表于 2003-8-22 13:23:00 | 只看该作者
很奇怪我发的帖为什么胡涂要转到这里来。

既来之,就简单介绍一下这篇小说的相关背景。

小说作者曾经是一位风流人物。当年《中国可以说不》的出版在国内外引起轩然大波,他就是该书的四大作者之一。坦率的说,我很不认同作者在书中的幼稚观点。

这篇小说却让我眼前为之一亮,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佳作了。作者曾经投了很多杂志社,都因思想和措辞的前卫而不能出版,无奈只好成为地下文学。
但我相信时间会检验一切,我相信这篇小说终将成为经典,绝对不亚于《阿Q正传》的经典。
愿与家人共同分享,交流感受。
5
发表于 2003-8-23 10:49:00 | 只看该作者
呵呵,很好看的一个小说,含沙射影。哈哈
6
 楼主| 发表于 2003-8-28 10:45:00 | 只看该作者
妙就妙在,文中的隐喻,如果仔细琢磨的话,其味无穷。不同的视角会得出不同的看法。

但文中的一些个别措辞如果再雕琢一下,去掉露骨的痕迹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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