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业转移触动的现实利益 一个逐渐失去生产制造能力的总部,如何能保证不会有空心化的危险?珠三角在产业“旧去新来”的衔接上,是否做好了充分准备? 2008年1月6日,中山市东升镇105国道旁的工业区里,几间大规模厂房空荡荡地闲置着。 代理出租的恒达物业公司经理金晓玲告诉记者,几家厂房面积均在20000平方米左右,以前是做电子厂的,元旦前企业搬走,到现在还没租出去。 金晓玲说,以前是“招商引资”,现在是“招商选资”,污染严重、劳动密集型的低端企业不让进来,导致原有企业搬走了,新的企业又没进来,空置的厂房比较多。 “把企业都往外赶,我们自己不就空心了吗?我们也想让低端的企业迁走,但又希望在新的产业没有补充进来时,企业外迁的规模不要太大,否则对村镇经济会有影响。”一位地方官员表示。 东升社区村民梁庆安说,各村居民收入和福利很大一笔都来自厂房出租,如果厂房没人租,村民的福利自然就少了。他认为应该务实,有好的企业来了再动员落后企业外迁。 产业转移触动的,是很现实的经济利益。 与中山毗邻、全国闻名的“家电之都”佛山顺德也面临“产业空心化”之忧。最近几年,美的、格兰仕、万和等知名品牌都将部分产能迁移到了中山等地,虽然“家电之都”的地位在国内尚难动摇,但大企业外迁、影响力限于地域性等问题还是有人担忧。 顺德也在致力于打造“总部经济”,龙江镇一家电器厂生产经理黄立昌说,顺德家电产能转移后,总部变得越来越“软”,总部有边缘化的倾向。他的担忧在于,一个逐渐失去生产制造能力的总部,如何能保证不会有空心化的危险?黄立昌说,我们的国情就是人多,劳动力便宜,现在一窝蜂的都转型,都搞高科技,都建总部,我担心有些脱离现实。“最起码的一条,高科技、升级、创新都需要人才,哪有那么多人才来支撑呢?珠三角廉价劳动力、中低端人才还是主流。” 黄立昌认为,原有企业外迁必然短期内给当地经济带来一定的冲击,税源减少,经济总量削弱。作为地方就应思考:原有企业怎么迁走?新企业招进来会不会有新问题?采取什么措施留住想外迁的高端企业?留不住的话,如何避免交接期的“空心化”? 迈入“3000亿GDP俱乐部”的东莞最近爆出新闻,连续20年的高速增长,去年慢下脚步,创了新低。预计今年东莞的GDP增幅更低,只有14%. 有分析认为,东莞GDP增速放缓,有制造业陆续迁出,新的产业未及时补充进来,遭遇“产业空心化”的原因。 对此东莞市委书记刘志庚表示,“不能光讲GDP,要看经济质量,经济社会协调发展,人口与自然协调发展。”三来一补企业为东莞的原始积累贡献了第一桶金,但现在问题暴露出来了,“人口多,污染重……只讲发展,没有讲科学,代价非常大。” “是机遇,也是挑战。”深圳市副市长张思平谈到企业升级时说,“如果处理得好,将能够促进产业结构调整和优化升级;如果处理不好,就有可能像香港那样空心化,削弱城市的竞争能力。” 走出去是否就能起死回生 迁到外地固然可以降低用工成本,但不完整的产业链会导致原材料配套成本的上升 转移,对面临困境的企业,是否一剂起死回生的良药呢? 从珠三角出发,沿着辐射状的各条高速公路北上,正是大部分企业的求生路径。 赣州市被称为江西省的南大门,紧邻广东,赣州经济技术开发区招商局局长冯钰说,以前他们是主动找客商,现在很多企业主动找上门来。 目前落户开发区的企业有200多家,以现代轻纺、电子电器等劳动密集型企业为主。 赣州华坚国际鞋城董事长、50岁的张华荣是第一批到赣州吃螃蟹的广东商人。5年前他从东莞来到这里,建起了制鞋生产线。两年后,又在劳动力更便宜的越南建了两条生产线。 赣州的劳动力成本,张华荣说,人均月工资要比东莞便宜300元左右,而且人手充足。水电成本也要低不少,赣州每度电0.68元,东莞是0.9元多,赣州用水每吨0.9元,东莞则是1.5元。越南的劳动力成本则是中国的3/5左右。 但迁出了广东,并不表示一切都顺利。 一些工厂“北移”之后,发现当地的产业配套不完善、交通物流成本增加。“在当地运费最少要占成本的10%,而在深圳东莞运费只占生产成本的3%.另外不少的企业还得在当地买地建房,而不像广东这边有一个成熟的厂房租赁市场。” 在越南,劳动力成本是优势,但在产业配套方面同样不方便,配件和原材料都得从东莞运过去,物流成本大增,技术工人、管理人才也是较大问题,研发几乎是零。 广州市致新工艺品厂总经理胡刚宝说,早在几年前,他身边的很多老板都已经实现了转移,把厂建到越南、柬埔寨、印度等国家去了,那里人工便宜,贸易战也没有这么激烈。 但转移并非那么简单,胡刚宝说,经过20多年发展的珠三角已经形成了完整的、与生产能力相匹配的产业链。迁到外地固然可以降低用工成本,但不完整的产业链会导致原材料配套成本的上升。 胡刚宝说,转移不是简单一家企业的事,而是整个行业的事,譬如鞋厂转移了,耗材厂、配件厂、原料厂、主料厂,统统都要跟着转移。很多企业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后,才发现什么都做不了。 “转移不成,就转型。”胡刚宝说,但自主创新、品牌创新不是所有的企业都适合。有些企业就适合制造业,善长成本控制和管理,毕竟做了这么多年了,你让他放弃熟悉的,转型搞其它产业,谈何容易! 但转移成功的例子也有,胡刚宝说,一些动作较早、迁入地政府有远见的企业还是在当地站住了脚,而且随着“扎堆”的企业越来越多,配套的问题也得到解决。华坚鞋城的张华荣是例子之一,今年,张又准备斥巨资在东莞厚街建一个超大规模的世界鞋业(亚洲)总部基地,将基地定位为研发、贸易、品牌孵化、物流的亚洲总部,并免费为入驻的企业提供服务,带动行业转型。 谁能守到最后 “如果按新法,我们都得关门。据我所知,大多数小厂都没照办,都还在观望。对峙成了无奈的选择” “目前的现状是,大多数企业还在对峙和观望。” 在珠三角从事外贸加工制造业近20年的赵新春,向记者敞开心扉透露了他所掌握的实情。 赵说,相对于年前倒闭撤退的企业,珠三角数量更庞大的制造业群体大多数仍按兵未动,在“暗中对峙,察言观色”。 年前,赵新春家乡一位县领导来广东招商,希望他把厂迁往家乡,并许诺了一大堆优惠条件,但赵婉拒了。 赵说,不是不愿为家乡做贡献,而是回去没法发展,“我要找个螺丝钉,还得跑到广东来订货,包装、物流都不方便。” “而且我已经在这里打拼多年,事业根基在这里,对这片土地我有感情。” 对《劳动合同法》的实施,赵新春选择了沉默。“如果按新法,我们都得关门。据我所知,大多数小厂都没照办,都还在观望。” 当然,对《劳动合同法》赵并非全然无动于衷。元旦前他就数次召集管理层开会,要求敏感时期对待员工尽量人性化,千万不能让员工投诉、闹事。 为安抚员工,赵还投资修缮了员工宿舍,食堂伙食也做了改善。 “对企业来说,违法成本远远大于守法成本。有工人投诉,翻不了天。我违法的成本,一年查一次,罚一万元不得了,要按新法,工人经常加班加点,一年来来去去100人,肯定超过100万了。” 赵新春甚至有些窃喜,近一年来与他一起竞争的许多同行,“人民币升值放倒了一批,原材料猛涨关掉了一批,这次新法实施又死掉一大批”,竞争对手一家家少了。 “珠三角这么多制造业,肯定不会都死。谁能守到最后,谁就能等到机会。譬如,这么多企业倒闭之后,这些工人怎么办?失业率会不会激增?别看现在招工难,到了明年、后年,说不定工资成本会降下来,又有人托亲戚找朋友送人来做工,而且到时政府命令又来了,你这个厂,今年必须完成多少多少人的就业指标!” 赵也坦承,珠三角产业转移、升级的政策肯定是对的。制造业是“雁行企业”,永远向劳动力成本低的地方迁移,曾经美国、日本、“亚洲四小龙”都是这么过来的,如今珠三角遵循着同样的规律,这里成本上升后,势必向劳动力成本更低的地方转移。 “规律是不可阻挡的。”赵说,这么多劳动密集型企业倒闭,是件好事,我们看到的也是珠三角未来的希望。但问题是,操作上太急了,替中小企业考虑得少了。应该多给一点时间。 “大多数企业还没准备好,突然喊撤,自然乱了方寸,对峙就成了无奈的选择。”赵说,对峙的同时,更多的企业是在观望,政策执行松就挺,政策执行严,那就不关也得关,不转也得转了。 赵说,他的想法,代表了珠三角目前还在观望的相当一部分企业心态。他们在等待自己命运的同时,也在观望、思考珠三角今后的命运。春节过后,他们倾注多年心血、亲手打拼出来的这片“世界工厂”的热土,会快速土崩瓦解奔向尽头吗?而在前方等待珠三角的,又将是什么样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