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我的一篇文章，与大家分享。绝对原创！纪念我的父亲！
我与红楼 东方虎子
我从小便知道《红楼梦》，因为父亲是执著的红迷。记得我小时候，只要父亲在家，他嘴里便常常哼着越剧：“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每到中午，父亲便会打开家里那台老式收音机，不是听评书，便是听越剧，我虽然似懂非懂，却也耳濡目染。等到家里条件稍稍好些，父亲特意买来了一台录音机，一堆越剧《红楼梦》磁带，于是家里天天像开了戏园子般热闹。八十年代末，央视版电视剧《红楼梦》一经播出，立刻红遍大江南北，当时家里条件并不殷实，但父亲还是咬咬牙，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于是一到晚上家里便聚满了人，热闹非凡。就这样，《红楼梦》走进了我的少年时代，不过当时只知道宝黛的悲剧，王熙凤的泼辣和大观园的热闹。 等到十五岁那年，我去外地读高中，《红楼梦》开始淡出我的生活。高考过后，我特意买来《红楼梦》原著，如饥似渴地认真研读起来，这本书整整陪伴了我十来年。我沉醉于才子佳人们文采飞扬的诗词歌赋，享受着精美绝伦无与伦比的汉语汉字，痴迷于薛小妹信口而来却让无数人搜肠刮肚却不得谜底的怀古诗。正如王蒙所说：“《红楼梦》似乎已经把汉语汉字汉文学的可能性用尽了，把我们的文化写完了，使人觉得神秘，觉得冥冥中有一种不可思议的伟大。”高尔基说过：“形象大于思想。”虽然每人心中自有一红楼，但很多人认为书中最感人的莫过于宝玉遭父笞挞，贾政的恨铁不成钢，贾母对孙儿的溺爱，王夫人的伤心无奈，催人泪下。读至这里，我想起高中三年，母亲每周都烧好菜，托人或亲自送到百里外的学校；想起一次周末自己偷跑回家，等坐车到县城已是晚上七点多，回家的车已经没有了，就在自己不知所措时，父亲却突然出现在眼前，原来他得知我一人回来，早已骑了二十多公里的自行车赶来接我；想起每次回家总能看见奶奶站在巷口，向我回来的方向张望。那时读余光中的《乡愁》尚不能完全明白，现在懂了却留给我撕心裂肺的伤痛。 上大学的那天夜晚，父亲送我到火车站。火车开动瞬间，我依稀看见父亲在月台上肩头一震，老泪纵横。 那年，陪我远行的除了亲人的嘱托，还有那部《红楼梦》。大学军训期间，学校集中学习《毛泽东选集》， 不经意间我发现《论十大关系》中提到：“我国过去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不是帝国主义，历来受人欺负。 工农业不发达，科学技术水平低，除了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历史悠久，以及在文学上有部《红楼梦》等 等以外，很多地方不如人家，骄傲不起来。” 从此我越发喜欢《红楼梦》。那时的大学校园，没有网吧， 没有电子游戏，闲来大家喜欢泼墨挥毫，填词作画。我和几个文学迷常在一起舞文弄墨，闲时大家琢磨着 成立一个文学社团。正愁没有好名字时，《红楼梦》第九回中“呦呦鹿鸣”让大家眼前一亮，这是源于 《诗经》的一句话，于是文学社取名为“鹿鸣诗社”并创办了一份鹿鸣诗刊，不久后又更名为“鹿鸣文学 社”。鹿鸣文学社在当时着实火了一把。几年后当我回到母校时，发现鹿鸣文学社风采依旧，心中甚是高兴。 大学毕业后，多了份忙碌，少了些悠闲。有时兴致突发，也会哼上几句《旺凝眉》，或象父亲当年那样哼上句“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偶尔也会感慨于贾雨村的“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好了歌的伤感，林黛玉的葬花词，十二钗判词的凄美。 我读博士的最后一年，父亲被查出食道癌，而且已是晚期。父亲到北京时，看上去依然健实，但人却明显消瘦了。想到父母居然以这样的方式第一次来北京，我不禁黯然神伤。那段时间，我和妻子成天奔波于医院、学校和租房之间。当时父亲情绪很不稳定，母亲也常常是暗自落泪，我买了台宏基笔记本电脑，从红楼梦谭网下载了央视87年版《红楼梦》。于是每个周末，父亲、母亲、妻子，还有我都会挤在那个不足5平米的小客厅里，一集一集地看《红楼梦》。我看到了父亲久违的笑容，他眉飞色舞地讲着红楼梦的故事。母亲在一边开心地流泪，嘴里喃喃自语：“看你爸，哪像是个病人啊，八成是医生看错了！”妻子忙碌地削着水果，我则强装笑颜地陪着。从我离家读书以来，从来没有和父母在一起呆过这么久。一个周末，我们陪父母去逛大观园。一进那院子，父亲便当起了向导，带着我们四处游逛。在孔雀园里，几只雄孔雀在父亲身后忽然张开了美丽的羽毛，父亲开心地等我拍照，母亲幸福地向我们奔来，嘴里欢呼道：“好兆头啊，好兆头啊！”那一天，我们开心极了。 我们终究没能留住父亲，之后我不敢再看红楼。直至去年，学校邀请红学家梁归智教授做客阳光论坛，出于礼貌我与梁教授见了一面，并聆听了他的精彩讲座。梁教授特意增我他的红学著作《萧剑集》，我匆匆翻了几页便放进了书柜。 工作永远忙碌而充实，同时亦难免误会和委屈。国庆期间，身心俱疲的我在家呆了整整七天，看我百无聊赖的样子，妻子不知从哪里掏出本书：“看看《红楼梦》吧。”没想到，这一看便是整个假期，这一读却让我轻松快了许多。这次读红楼，曹雪芹“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的艺术布局给我印象颇深，正如鲁迅先生评价道：“自《红楼梦》以来，以前的所有写法都改变了。”红楼里的一段话，往往读第一遍是一种意思；再读时可能是另种意思；等回过头你读明白后，你会恍然大悟以至拍案叫绝。文章如此，做人亦然！倘若是真心朋友，你未必看懂甚至会误解他的一些做法，但多年后你定会顿悟他当时的用心良苦或无可奈何。《红楼梦》是一部残书，却是一部奇书，读罢《红楼梦》才真正懂得，原来残缺是可以这般美丽的。红楼如此，人生亦然！ 前不久，我照例挂个电话问候母亲，无意中我说起了自己对《红楼梦》的喜欢。半响母亲都在沉默，她的声音哽咽而激动：“是吗，好啊！”遥望窗外那轮阴缺阳全的明月，骄傲无情的我刹那间无法自已，积攒多时的泪水悄然滑落。 而今，每当我听着那熟悉的《红楼梦引子》，我便想起红楼梦陪伴我走过的那些难忘而快乐的岁月。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8-20 12:32:09编辑过] | 
收藏
分享
有用
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