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开

童童

　　荼落说，那一年的昙花比莲花更妖艳。

　　荼落是在7岁的时候学会了查字典。那本泛黄了的字典和早已模糊不清的印刷小揩哗啦啦的在她的指间跳跃。连成一片。惶乎的带着腐朽的味道。她喜欢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喜欢读它们，认认真真一字一句。总是在读完后寂静的笑，看着太阳的距离，眼角开始微微的模糊。仿佛天涯上神的祭拜，将心放在某个有莲花的角落，飘然而去。她的声音很好听，带着微微的鼻音，甚至有一点京腔。她知道，这像她的母亲，那个艳美高贵的女人。那个从没有抱过她，喊过她小名的女人，只在她的枕下塞一张张的钞票，红色的。荼落看着它们，默默寂然的笑。无意打翻了杯中昨夜所剩无几的牛奶，沾湿了她白皙的手，滑落在纸币的边缘。
　　她看过母亲的演出，很漂亮，永远是舞台的焦点，永远如此的鹤立与舞台的中央。她看着母亲台上的笑，妖艳，空洞。突然有一种致命的心酸。随着年轮的不断增长，她渐渐看出了，在那浓抹的艳妆下，华丽的礼服里。是母亲孤独的寂寞，一点点滋长。荼落嘴角有淡淡的弧度，母亲是爱她的，只是一个孤独的人不单于表达。
　　荼落的童年没有跟随着那个女人的步伐，她留在了那片青山外。在那里，有她的祖母。她一直以为她的祖母只是一个大山里平庸的老人，默默的在门槛上剥着毛豆。随着四季的轮转，在秋季凌乱的枫叶中，缓缓的归落。她愚昧的亵渎了那段动荡年间漂泊，关于宿命的故事，是罪过。

　　她出生在一个工薪家庭，开化的教育使她会有着常人无法触摸的理想。脱俗的外表下，坚韧的坚持着自己不变的信念。她总在抗争着什么，不愿束缚着什么。傲然的冷眼，到后来默默的等待。她细腻的心思万般柔情的等着她所想要的不同。黑色及膝的旗袍，大朵大朵的菊花在丝滑的黑绸，纤细的花瓣如利器钩出的冷漠，像刀、像匕首？散发着沉郁的幽光。妖娆的笑着，黑色的鞋根踩踏着筹光交错，凌乱的步履，轻烟吐雾。昏黄的灯下，客人暧昧的笑着，每一根神经的末梢荡出华丽的弧线。艳红的指甲夹着古老的雪茄。粉红色的上等旗袍挂下丝丝流苏。她一直处在上层的社会，高雅的气质打动着每一个公子哥儿。她却微笑的闭目。不曾领会。
　　父亲在她二十岁的时候，递给她一张火车票。一一惜别昔日的好友。她踏上了去临安的征途。她说过，她一定要去江南。可是，没有去成。她邂逅了一个她倾心一生的人。在她的身侧，有着炽热的气息，几条弧线构出了无与伦比的英气。他是个年少有为之人，是那个政治世家的长子。
　　她说：他只是漫无经心的游荡，对着政治不报任何的激情，只是表面下应有的野心，贸然的接近，然后体无完肤的被禁锢，而他内心的沉溺，独立，仿佛残崖上一袭白衣之人脱俗的起舞，长歌，大起大落皆平静。
　　当她看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她义无返顾的笑了。她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她只想更爱一点自己，让她和他都不再孤独。
　　但那个动荡的年间。她终究明白，有一些地方是永远无法逾越，无法抵达。只能冷冷的在对岸看着自己曾拥有的一切被众目睽睽的丢弃。被撕裂的印花旗袍。两只手紧紧相握，将凌乱的手纹连成一条条崎岖的波澜，银亮的戒指牢牢勒进他们的肌肤，有接近崩溃的痛楚。
　　抄家，游行。将这个西化教育的女人折磨的如此无奈。尊严，意志被踩踏在烂泥的深处。她红色的高跟鞋来来回回踏着腐朽的木板，黑色不修边的帘帷如风般翻飞，寂静。做着没规律的运动。女人用颤抖的手打开那份电报。枪决的那一刹那，女人在麦田间游走。被硬梗狠狠地拌倒。扑下去的那一瞬，心口的痛如麻木的铁丝紧勒，她抓住那枯草，那烂泥，哭得很干脆。
　　女人知道，那男人很爱她，他们紧拥的逃离，在墨绿的铁匣里，缓缓的行驶。她以为他们会走，会成功。会远离这枯萎的北方。去烟雨的江南。那打着油纸的伞，走过潮湿的青石。蓝色的印花小袄，一抹朱红的唇。可冰冷的铁索套住她身侧将要带她远走的男人。她上前，疾呼。却被男人冷漠的推开。荒芜的拐角处，他回首，他轻笑。女人怔住。
　　回首，轻笑，只是笑尽这一生的浮萍，依恋着她的每一寸目光，笑她的痴，笑她的傻。原来，在这样的不轻易间，有很多东西开始幻灭，开始流落……
　　其实，她知道，她明白，他回首，只为她笑。笑尽他的无奈，笑尽他的无依。
　　那一刻，女人突然有一种难言的寂寞，而心中曾埋下的信念也开始奇异的颠覆，坍塌。她轻轻抚摸着肚子，那儿刚诞生了一个小生命。她还没来得及告诉那个被带走的孩子的父亲。孩子注定也同样的孤独吧！

　　女人在黑夜中会想他。然后在破落的草房里找寻他的照片，什么都没有。女人开始无措，开始慌乱，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疯狂。猛然碰翻桌边的油灯。咣当！她伸手去抓，遍布手中的空气。女人缓缓坐到地上，痛彻心扉的哭泣。

　　女人在他的坟前，轻笑，一如他当年对她的笑。
　　江南！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