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周刊:39岁现象 中国反腐败的力度不可谓不大:前有王宝森、陈希同,现有胡长清、成克杰。中央政府反腐可谓不遗余Γ苋床愠霾磺睿呵坝?9岁现象,现有39岁现象,而且涉案官员越来越多,何也? 根本原因,在于中国还缺乏从根本上去除腐败的制度,或言之,这种制度还不健全、执行并不彻底。这正是39岁现象发生的基础。 追究中国官员之所以能够腐败,在于其拥有官位和权力两大资本。中国要消除腐败,就必须从制度上对官员的两大资本进行重新配置和制约。为此,必须建立系统、透明的干部选拔、任用、考核、监督制度,并以法律的形式予以固化。 令人高兴的是,《深化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纲要》朝此迈出了可喜的一步。更令人欣喜的是,《纲要》向世人昭示: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也同样在前进。 政和,一个地处闽西的贫困县,国家每年都为之划拨大笔扶贫款。 丁仰宁,前政和县县委书记,一个靠卖官鬻爵起家的“百万富翁”。 为官3年,丁仰宁卖官鬻爵,收受贿赂,涉案大小官员246人。规模之大,在中国卖官者中,无人出其右。 2000年3月29日,丁仰宁被判处无期徒刑。在有关他劣迹斑斑的调查报告上, 4位政治局常委作出批示。 细细考察此案,一个关于年龄的规律性曲线若隐若现:买官卖官者年龄大多数在35至40岁之间,而39岁,成了他们政治生命中的一道坎儿。 39岁:疯狂卖官 在仕途打拚7年之久,丁仰宁始终逃不了一个“副”字:企业局副局长,农委副主任,市府办公室副主任,市府副秘书长。 1997年1月,39岁的丁仰宁终于摘掉了“副”职帽子,转任政和县委书记,成了名副其实的“一把手”。 “一把手”的权力很快兑现成钱:1997年春节前夕,县里各路诸侯就向刚刚上任的新书记进贡10万元。1998年,又是一个丰收年:政和县大小官员捧上红包30万元。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官场没有白给的红包。丁仰宁慷慨大方:收人红包,赠人官帽。 县林委一个站长,想升为副主任科员,送丁5000元,很快便如愿以偿; 县土地局一个副主任科员,想谋个实职,送丁1000美元,丁直接提名他转任副局长; 一个受过处分的派出所所长,想进城、提干,送丁6000元,丁直接提名他为县公安局刑警大队长; 县政府部门的一个职工,想分流转干,送丁4500元,丁在3个月后让他当上了副镇长; 对政和的干部考核考察,升迁调动,坊间人士总结出这样的“组织原则”:只要给丁送钱,不是官的可以当官,官小的可以升大,差地方的官可以到好地方当官,乡下的官可以到城里做官,犯错误丢官的可以易岗为官。 丁仰宁卖官收钱成性,丑闻百出。已被纪检部门确认,堪为官场新拍案惊奇的是:1998年5月的一个宴会上,赴宴者纷纷给丁送钱,一个女干部因准备不足,从手上脱下一金戒指,丁照收不误。 丁对妻子说,“在市直机关工作就是和县里不一样,县里一年的收入,抵得上市直机关十年。” 南平市中院认定:丁仰宁在政和3年,研究科级干部任免9批527人次,其中研究前由丁个人直接提出干部提拔、调整的有6批287人次,“提拔”科级干部208人,平均每月提拔6.5人。“卖官鬻爵”“ 收入”100多万元。 39岁:急于上台阶 1999年10月,拔出丁仰宁这根大“萝卜”后,带出的一堆“烂泥”中有18个副县级以上干部,问题最为严重的是原副县长钟昌瑞。 据称,钟在1998年之前的梦想是:40岁前由正科级跨入副处级行列。1998年梦想成真,时年 39岁。 丁仰宁的出现让钟找到了实现梦想的捷径:贿赂。 1996年12月的一天,丁在福州开会。时任教育局局长的钟昌瑞把丁请到他的住处。奉上8000元,悄声说:“你在福州要用钱,拿去用,我会处理好的。”丁推托一番,作无奈状:“那就只好收下啦。”钟是政和县第一个给丁仰宁送钱的人。 随后,钟让丁接二连三地表“无奈”,送的钱数很快达到5万元。钟对好友说,他“砸倒”了县委书记丁仰宁。随后钟开始向丁赤裸裸地要官。拿人手软的丁承诺:等到县里班子换届。 1998年11月,政和县常委会研究副县长人选。按事先的“计划”,钟昌瑞的名字被提出。几个与会的常委当即反对。常委们认为,比钟能干的人多得很。何况,钟的口碑很差。钟被政和人称为“膀爷”,意即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丁向南平市委推荐钟,意见也被驳回。 丁提出一个折衷的办法:让钟作为差额选举的“陪选人”。 选举时间日益迫近,钟组建了一个“班子”,去12个代表团拉票。选举尚未开始,钟就扬言会以80%的票当选副县长。 钟昌瑞如愿以偿,可还没熟悉副县长办公室的环境,南平市委就派员调查钟在选举中的非组织活动。 钟颇为紧张,找到丁仰宁,递上现金2万元。丁把钱塞进公文包,安慰说,“你是副县长,要安心工作。”言毕,丁跟市委领导联系,要求停止对钟的调查。理由:影响政和县的稳定。 钟昌瑞买官不惜血本,敛财更是变本加厉。司法机关查明:钟在任教育局长和副县长期间,收受22人贿赂,金额7.88万元。 有人替钟总结出一个钱权定律:用钱买官,用官赚钱,再用钱买更大的官,用更大的官赚更多的钱。 年纪大了就造假 丁仰宁案件中,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9人涉案,35岁到40岁之间的8人。 澄源乡原党委书记张余帅,为求“进步”不择手段。在政和的乡镇干部中,张余帅很有号召力。钟昌瑞操纵副县长选举时,他明知非组织活动性质恶劣,一旦查出后果严重,仍然不遗余力,帮钟昌瑞四处游说,是钟“选举班子”中的得力干将。一位了解张的干部说:钟昌瑞靠送钱成了县委书记身边的红人,张余帅认为一旦钟昌瑞升了,自己“朝中有人,日后自会有戏”。 有关部门在基层调研时发现,一些地方在选拔县乡两级党政班子时,有个基本的“年龄标准”:35岁以上的基本不再提拔进入乡镇党政班子,40岁以上的基本上不再提拔进入县级党政班子。 据介绍,政和县一些干部铤而走险,涉足卖官鬻爵案,在于他们依年龄标准算出的一笔帐:大学毕业到乡镇和县直机关,官运亨通者,至少5年才能转为股级,7年转为副科,10年转为正科,13年转为副处。一个环节跟不上,就会原地踏步走,平庸到老。 张余帅相信:40岁当不了县领导,仕途就走到头了。 急吼吼的张余帅买官之大胆,令南平市委调查组人士备感惊讶。他不仅自己给丁仰宁送钱,还充当“中间人”的角色,先后介绍十几个乡镇干部给丁送钱。 1998年,丁到澄源乡开扶贫会,花钱将自己由乡长升格为党委书记的张余帅,带领周泽潘和丁见面,一面力荐周为乡长,一面替丁开出乡长一职的价格:2万元现金。 张余帅的档案中注明35岁,但南平市纪委常务副书记陈蒲生说,“张余帅的年龄肯定有问题。”陈说,他带队去政和办案,很多人反映这个问题。 年龄有问题的恐怕不止张余帅一个。陈蒲生在政和县调查丁仰宁卖官鬻爵案时,一些群众向他反映,“某某干部和我小学同学,我都40多了,他怎么才30来岁?” 为了年轻化,一些干部甚至于伪造自己的年龄档案。南平市委组织部有关人士说,每年都有干部到组织部门,声称其年龄有误,要求将年龄改小。 引发政经地震 39岁得志的丁仰宁肆无忌惮地卖官,急于39岁前得志的科局级干部们,跑官买官。短短3年,在政治和经济两个层面,对政和县的冲击不亚于一场地震。 案发后,政和县共调整领导干部16人,移送司法机关追究刑事责任的11人。 南平市纪检部门有关负责人说,丁案涉及大小官员246人,事后的处理只能是法不责众,很多涉案的干部,仅仅是批评教育了事。客观上,一个22万人口的县,科级干部不过三四百人,如果涉及丁案的都撤了,那政和很多机关和部门就瘫痪了。 买卖乌纱之风令当地百姓生活悲苦之情更甚。当上一把手的丁仰宁,一反其做些实事的工作作风,开始大搞形象工程和面子工程。丁仰宁的上任留下了一个水力发电站的“胡子工程”,荒废在山沟里,南平市政府颇为头疼。丁仰宁上任后,找来一个外商,水力发电站运转了起来,“解决”了这个老大难问题,上级有些领导很高兴。实际上,为了确保外商赚钱,政和县财政一年要补贴外商近1000万元。而那年政和县的财政收入一共才3800万元。 急于升官提级的乡镇党委书记们也同样大搞“形象工程”,圈地,盖楼,搞开发区,虚报浮夸。如此一来,县成了“空壳县”,乡成了“空壳乡”。 1998年6月的特大洪灾,把政和冲击得满目疮痍,无钱重建家园的政和百姓悲苦不堪。 丁仰宁垮台后,新的政和县委、政府面临的是一个烂摊子:财政收入连续两年下降,倒退到1996年的水平。1999年的财政收入3400万元,加上福建省的各类补贴2600万元,还不够发工资。福建省人大财经委对其评估的结果是:全省60个县中,政和综合经济实力倒数第一。 本刊记者/章敬平 什么造就了“39岁现象”? 丁仰宁买官卖官案基本上已经尘埃落定。回头看,案中有三个“绝大多数”:涉案的大小官员246人,绝大多数39岁左右;已经处理的14个副处级以上干部,绝大多数在39岁左右;9个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绝大多数39岁左右。 层层叠叠的39岁,其共同特征在于:此前官阶不够的便花钱去买,不择手段,如钟昌瑞;此时如愿以偿的,立即腐败,如丁仰宁。 一些专家认为,基层干部在35岁至40岁这个年龄段落马的,近年来俯拾皆是。丁仰宁一案,只是39岁现象的一个典型个案而已。 那么,究竟是什么造就了这样一种现象? 选拔标准 钟昌瑞37岁当上政和县教育局长,就大搞权钱交易,向副处级冲刺;35岁当上澄源乡党委书记的张余帅,也急匆匆向上“爬”。这都与他们的“年龄意识”有关:40岁到不了县处级,仕途就算走到头了。 “39岁现象”,与干部选拔的年龄标准有关。 中央党校教授周为民说,几乎每个时期,对干部的选拔都有一个标准,比如文化大革命中毛泽东提出接班人的五个条件。问题是这些标准是软性的,很难操作。像对党的事业高度忠诚,怎么把握?你要无限忠诚,我就唱高调。如此,还会导致道德虚伪化。 于是,硬杠子出现了:年龄,产值,政绩,等等。 对组织部门来说,标准是清楚了,但另一个问题出现了:激励机制的扭曲。在一些地方,只要你年龄有优势,哪怕你能力平平也可以被重用,培养。 一些基层官员一旦面临“难被重用”的年龄界限,难免不择手段,贿官,跑官,买官,争着“上台阶”。 南平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陈文献说,中央和省委组织部门提倡年轻化,但并没有把年龄一刀切,一些干部愣是自己对照“青年干部”的年龄,要求自己。 另一方面,干部选拔往往是由上级领导人决定。选对了,没有回报;错了,至多事后检讨一番。这使得领导人选拔干部的关键一票很廉价。周为民说,廉价投票权是很容易被收买的。丁仰宁就是这样。 由此观之,“39岁现象”出现并不奇怪。 中央党校教授王贵秀说,“39岁现象”提醒我们:基层干部选拔制度上存在片面理解干部年轻化的缺陷。这次中央干部制度改革纲要再次强调了这一点,基层党政班子在选拔干部时,应谨防“39岁现象”的发生。 监督虚设 今年7月,中共福建省委书记陈明义前往政和县,调研丁仰宁一案。完毕,陈感叹:没有建立起对干部有效的约束机制。 冲过年龄这道坎,40岁前后坐上处级“宝座”,当上“一把手”,就会大搞“一言堂”。“39岁现象”暴露出监督的无力。 丁仰宁在县委书记任上,共研究任免、调整科局级干部9批,527人次。9批中,在研究前由他个人直接提出干部提拔、调整人员名单的有6批,287人次;另外2批是在他大幅度修改组织部交给他审阅的名单后,提交县委书记办公会研究的。 1997年7月,在县委书记办公会研究提拔的38人中,23人没有基层党组织的负责人的推荐材料,只好临时去补,有的至今没有补齐。 5个月后,推荐处级干部,丁仰宁也一个人定方案,一个人上报。14名处级干部人选,丁仰宁一口气就向市委分管领导、市委组织部领导汇报完毕。 此时,丁仰宁眼中的《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工作暂行条例》,与废纸无异。 南平市纪委一位负责人向本刊透露了这样一件事:在一次研究干部任用的会议前,丁仰宁提前30分钟找到县委组织部长,口述了几个人的名单,让组织部长用笔记下,尔后,命令他在会上以县委组织部部务会研究决定的名义,提交丁等人讨论。对于这个明显违反《条例》的做法,组织部长没有表示异议。 县纪委书记对丁的家长式作风始终沉默。及至南平市委前往调查,这位书记依旧信誓旦旦:我什么都不知道。 县委班子成员,或者不敢监督,或者不愿监督。自下而上的监督,全成了应景文章。自上而下的监督,也因为市委分管政和的副书记龚祖成的包庇而软弱无力。龚祖成与丁同是建瓯市人,老乡路线加上“红包攻势”,使龚放纵丁在腐败的歧途疾驰而去。 中央党校王贵秀教授说,现有的干部制度、监督制度还没能有效防止“个人集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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